悶熱的天氣有著傾盆大雨來調劑,實在是太好了。高溫被洗滌一空,美妙的雨聲吞沒了一切不快,我和貌似都美美地睡著了。
迷糊中,我彷彿感到微微的震動,是我依舊在軟綿綿的沙發上磨蹭脊背嗎?我回過頭,看到鬍子老頭正在對我吼叫道:「還不起床!還不起床!你想要一輩子這樣睡下去阿?」我覺得眼睛怎麼都睜不開,推著他的手說:「不要煩我……有那精神去幫小女孩掃地……拜託我還要睡……」漸漸地,他的吼叫聲出奇地越來越大,彷彿巨雷轟震,震得滿屋都在發抖。真是煩死了。我從沙發上一躍而起,亮出自己最為窮凶極惡的形象,大聲吼叫:「不要吵了!我要睡覺!」可是我怎麼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完完全全被他的吼叫聲淹沒了。奇怪……真是奇怪,他什麼時候有這樣天崩地裂般的喉嚨了?他居然還上前一把揪住我使勁搖晃,我快要喘不過氣來了。要推開他,卻怎麼推也推不開。
正當我氣急敗壞之際,猛然眼前一暗,鬍子老頭、光亮華麗的屋子、軟綿綿的沙發全都無影無蹤。怎麼回事啊?大雨雷電交轟的巨響,烏黑的山洞,微微撼動的地面,很直接地告訴我——做夢!我翻過身,四足著地站了起來,認真感受一下周圍。洞外的雷雨的聲威絲毫不減,簡直就像一群大鼓在打架;剛剛躺著的那堆苔蘚,還是睡前從洞壁上很費勁採來的;貌似在不遠處呼嚕磨牙,睡得正激動。這才是現實。
莫名其妙做了這樣的夢,莫不是說我越活越回去了?我苦思不得要領,決定走出洞外去看看。
經過水簾時,我差點兒被衝了下去。水簾的水量比方才不知道大了多少,刷子一般狠狠刮著我,我一不留神差點被衝下去。我縱身一跳擺脫了水簾,浮起在空中俯瞰著前方。天上大雨正不停瓢潑急下,兩邊順著斜坡瀉下的水流源源不斷往深溝裡彙集。這就是早間走得汗流浹背的深溝?剛剛下雨時蜿蜒的小溪?此時說它像小溪,已經很失禮了,那滾滾奔來的勁頭,簡直像是瀑布,一條橫臥在地的瀑布。我還沒來得及理解一場暴雨怎麼會讓深溝變成長河,遠方就傳來一陣越來越近,越來越響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抬頭望去,這條出現不久的河流上游高處有一道白線橫跨兩岸,正緩緩朝我逼近。大地越發深深顫抖,彷彿已經感受到,即將到來的,是不可抵抗的天威。
山洪!
這個名稱從我心頭一晃而過,無窮的恐慌拔地而起。我或許不受傷害,可貌似無論如何都承受不住這樣毀天滅地的狙殺。我猛回頭要進洞裡救它,洞口被長長的水簾遮蓋了,根本看不出在岸旁哪個位置。我惶急間猛衝猛撞,不但沒找到洞口,還在長長水簾後面連連碰壁。我穩住自己,橫下心,硬著頭皮沿岸邊劃過整道澎湃浩蕩的水簾,被水砸得暈頭轉向,咬著牙好不容易找到了洞口,這時,山洪的浪頭已經奔到面前,方纔還很遙遠的白線,來到我面前宛如一條猙獰猛惡的巨龍,瘋狂地扭動著身子,吞噬著所觸及的一切一切。
山洪發出巨響,瞬間淹沒了兩岸。我騰身衝進洞裡,看到貌似還在磨牙呼嚕。滔天巨浪封住了洞口,一道白浪如張口的大蟒般闖了進來,兇惡地撲向我倆。我別無它法,叼起它含嘴裡,發瘋了一般往洞深處跑去。
我不由得回想起上次被巨蛇追逐時的情景。眼前的境地與當時彷彿類似,但更加絕望。要是我自己一個,或許可以拚命反衝出去,但嘴裡的貌似卻過不去,為了保全它,我只好走這條未知的路,只盼望著洞的那頭有出口。
洞穴的路徑曲折盤旋,上下交通,我上跳下竄,竭力逃離,但追來的洪水勢頭絲毫不減,彷彿非要把我倆一口吞下才甘心。眼看著浪頭越來越近,已經快要碰到我的尾巴了。我心裡不停默念著:「有個洞有個洞有個洞有個洞……」,嘴裡的貌似不明所以,卻還在敲門似的猛敲我的門牙。我緊張急躁得快要爆炸了。
來到洞穴盡頭,一面石壁擋住在面前。前無去路,身後洪水洶湧而至。我剎不住腳步,一頭撞在石壁上,頭昏眼花癱倒在地。
暈頭轉向中,我只聽到上方一聲轟然巨響,然後感到一股洶湧至極的水流裹住了我,之後我便暈暈沉沉地,辨不清東南西北了。
但我隱約之中,好像騰雲駕霧般被水流送到了一個地方。那裡有各種稀奇古怪的聲音在我耳旁鳴響,似乎是精密的齒輪轉動時發出的嘶鳴聲。我感到了那種城市特有的繁複和完整。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群奇怪的居民在我的周圍,用他們尖細的嗓音低聲談論著。我只聽出很模糊的幾句,其它的一概不懂。
「沒救了……」
「很具有研究價值……」
「你想留下一隻貓?找死……」
「我送去……」
它們散開的時候,其中的一個不慎撞到了我,我感到它身後好像有一條長長的尾巴。
又好一陣暈沉,我終於想吃東西了,好像吃了顆跳跳糖,那糖在我嘴裡不斷蹦跳,不斷撞擊,撞得我的牙齒一陣陣酸麻,耳朵也一陣陣發震。有這麼厲害的糖嗎?
我神智驀地清醒,發現貌似在我嘴裡不停狂敲猛砸,大吼著:「放我出去!」
我剛才怎麼一直沒發覺嘴裡的味道這麼噁心的?還咬緊牙關死命不放?我急忙一口將它噴出來,它在地上連滾帶爬滑出去好遠才停住。
我翻身站起來環視周圍,只見身在一處高坡,四周空空蕩蕩,一條激流繞著高坡蜿蜒而下,水勢洶湧澎湃,白浪翻滾,碎沫飛舞。
我站在這高坡上,回想著方纔的驚心動魄依然心悸不已。好可怕的天地之威!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能跟這樣的力量相抗?大地都為之顫抖!人類、動物、任何生靈,在這樣的力量面前,只有被撕裂碾碎的份兒,再堅固的堤壩也會被一擊而碎。這樣的力量既不能被消滅,也不能被利用,實在是可怕之極,恐怖之極,只有大自然才能夠行使這樣的力量。人征服得了自然嗎?再來上成千上萬人站在這裡,還不是變成水裡的螞蟻。
當然,更恐怖的是貌似對於這些事情的好奇心。滿足它的好奇心實在不比從山洪面前逃生更輕鬆。
「山洪發起來什麼樣子呢?」它好奇地問道。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像巨蛇在翻騰飛舞,整座山都在顫抖,溝兩岸都被淹沒了,簡直就像蓋了被子。」
「哎,這麼大的場面阿!為啥我沒機會看一眼呢?」它好像還很惋惜的樣子。
要是眼前那山洪還在的話,我鐵定摁著它去嘗嘗被水簾沖刷是什麼樣的滋味。它如果還不過癮,也可以用爪子或者腦袋去試試奔流而下的山洪到底有多澎湃。我按捺住心中的悲憤,把才纔死裡逃生的情況略微介紹了一下。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山洪呢?」貌似很平靜地提出了個問題。它聽我簡略描述了方纔的過程後,呆了半晌,就問出這麼個問題來。
我看它平靜的態度簡直要發瘋。你這只臭老鼠!你以為是在菜攤問大南瓜是怎麼種出來的哪?
「怕是山上所有的雨水都聚集到這兒來了。」我耐著性子跟它探討。
「那麼別的地方為什麼不會有這樣的狀況呢?」我依舊很暴躁,但它說得沒錯,別處為什麼沒有呢?
「或許別處的排水比較好,這裡是山……」說著說著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俗話說山高水低,水在山上從來是很快就排走的,這一點,人類城市再怎麼設計改造都拍馬也趕不上,為啥這座山水會排不走這麼奇怪?還聚集在了一起成了山洪,從上而下傾瀉下來?差點就成了我倆的葬身之地。「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它仍舊一副不滿足的樣子,但我可不一定非要滿足它不可。我愛理不理聽它沒完沒了嘮叨著,心裡盤算著一腳把它踹下山一了百了。
「是這裡了!」它圍著地上一個不算大的洞歡呼雀躍:「我們就是從這裡活著出來的!」
「噢?」我很不堅強地忘記了方才心裡的盤算,好奇地走了過去端詳這個洞。它洞口朝上,下面黑乎乎的,看不見底。的確洞口周圍有水漫過的痕跡。好像個老鼠洞。我心裡想。
「我們一定是在這裡被噴出來的。」它很有把握地說,「這個洞口比你大,比我們昨晚上睡覺的洞口小,洪水要是衝進去,遇到這樣外面大裡面小的洞,會朝這兒更有勁地噴出來的。」
「噴得這麼高嗎?」我回顧昨夜的生命旅途,這個洞的位置,比山洪高得太多了。不過山洪的衝擊力我記憶猶新,心下猶豫不敢肯定。要是誰有山洪的力量蹬我一腳,別說高坡,運氣好的話飛出大氣層都不奇怪。
「難道會有人送我們到這裡?」它白了我一眼,俯下身好好看這洞口,「好像個老鼠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