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才能夠作出選擇呢?
望著面前老老實實的兩條分叉路,我在想,貌似也在想。
陽光從背後照來,我們兩個長長的黑影各指著一條路,一條是漸漸寬大漸漸平坦的大路,我們不知道前方有什麼;另一條是彎彎曲曲深入山間的小路,我們也不知道前方有什麼。
我想走大路,它想走小路。而我倆的要求,並不能同時得到滿足,除非各走各路。
犯得著麼?
所以我倆打賭,到最後,我輸了。
我們賭天上那片雲彩散開時,誰的影子長就聽誰。本來個子是我大,身子是我高,尾巴是我長……但誰叫太陽一邊升一邊朝我這邊倒,到最後我的影子幾乎是叛變般積極地跟它的影子重疊一塊兒去了。我把尾巴豎得再高,指著的也是它選的路。我只好心不甘情不願跟在它後面,一路不斷踩它尾巴絆它後腿朝小路走去。
不過這個選擇看來倒也不壞。天氣不壞又不趕時間,小路的確有意思,左一折右一拐的,景致各異,層見錯出,一步一個腳印,一個腳印一個模樣。我們興致盎然地隨著小路走,一會兒爬高一會兒伏低,緩緩前行,終於來到了一片森林面前。
我們抬起頭看著這片大樹隨處長得遮天蔽日的森林。這森林大得像蓄勢待發的千軍萬馬,左望右望都看不到邊,向前看更加是深不可測,進去的話,真不知道裡頭有什麼怕人的東西。可路到了這裡又沒有別的選擇,我們不想走回頭路。「那就進去吧!」我催著遲疑不敢造次的貌似往前走,可它的反應像是拒絕赤手空拳探雷區,腳往前伸,身子卻朝後靠。
「怕啥?有我呢。」我不耐煩地動手催促它的進程,誰知道一下子沒收住手,把它抽得飛了進去,啪一聲貼不遠處一樹幹上,然後慢慢地滑了下來,爪子在樹幹上留下了十道淺淺痕跡。
它哭喪著臉爬了起來,拖拖拉拉在趾高氣昂的我後面跟著。林子實在是大,數不清的樹木猶如牆壁一般列在道路的兩旁,很是茂密,頭頂上不見藍天,只有星星點點的陽光透過枝葉,投射到裡面來,與其說是陽光,倒不如說像星光。這裡有著濃郁的生靈的味道,不管頂上還是地下,全都密密麻麻地佈滿了各種生靈的痕跡,鳥類、昆蟲、節肢動物、小型獸類、還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介於植物和動物之間的奇怪生靈,都井然有序地雜然其中,涇渭分明而又融匯無間,彷彿一個生靈的海洋。若是在人類銅牆鐵壁般的城市裡,根本容納不下這麼龐大的群落,實際上也滿足不了這麼多生靈生存的需求。可是這一片森林卻做到了,不管是樹木,還是動物,都生活得很好,它們各取所需,各司其職,不管是繁殖還是覓食都很有分寸。它們決不為饞嘴而浪費哪怕一點食物,也決不為懶惰丟棄任何一點資源,大樹享受著陽光,生靈們享受著綠蔭,就這樣層層疊疊地生活著,看它們繁複難言的生活方式,猶如交響樂般的美妙。
「樹洞不要亂鑽!」我總是不得不約束貌似過於活躍的身影,如果它老老實實的話,我肯定能在這裡得到更多的樂趣。但是它那種酷愛洞房……或者說洞府的習性,實在是根深蒂固,難以動搖,我看著它從一個個洞口神出鬼沒地進進出出,感到一陣陣眩暈。
我要輕鬆點,就要制止它;要制止它,就得捉住它,要捉住它,就得趕得上它:這可是個大難題。姑且不論這些樹四通八達,環環相扣,單單數數一棵樹上的樹洞有多少出口,就足夠讓我眼花繚亂好一陣子。
「再不下來我就自己走了!」我不得已威脅它。過了片刻,它從不遠處一棵樹上的樹洞裡冒了出來,嘴裡還鼓鼓囊囊的含著什麼。
「吐出來!」我跑到它跟前瞪著它,它不情不願從嘴裡吐出一個白色的卵。
「哪兒來的?」我端詳著這蛋,好像是某種鳥類的蛋,沒等我問完,一陣撲騰翅膀的聲音由遠而近,急奔而來,我一抬頭,一群烏鴉氣勢洶洶地撲過來,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我一口叼起貌似,東奔西竄地找了個樹洞躲了起來。烏鴉們找不著出氣筒,盤旋好了一會兒,才悻悻然叼起蛋飛回自己的巢。我倆呆了一陣,覺得沒危險了,才慢慢兒爬出了樹洞。
我剛剛出了樹洞,第一個想法就是:壞了。
眼前的路徑,完完全全換了個樣子。顯然是剛才的那陣奔跑慌不擇路,以至迷失了路徑。很糟糕,在密林裡,從另一個角度看剛剛走過的路,樣子是完全不同的,我們迷路了。剛才雖然不知道路途,但還能辨認方向,但是現在一陣亂跑之後,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我們試著走出去?」貌似自知闖了禍,低聲詢問我。
也只好這樣了。
東找找西看看,我們卻怎麼也沒能找到剛才走著的路。地下厚厚的落葉,根本就看不出腳印。更糟糕的是,這些樹的樣子都差不多,我不但沒找到路,連剛剛藏身的樹洞都找不著了。
不管我們怎麼上下翻騰,一開始那清晰可見的路再也找不著了,或許是我們偏離了原來的角度,或許是我們踏上了另一個分支,所有的或許都有一個相同的結果,那就是我們徹底迷了路。
「我們可以在這裡住下來……」貌似怯生生說了一半,不敢往下說了。它知道我的想法,但目前它覺得實在是別無它法。按照它的習慣就是既來之則安之,反正這裡蘑菇野菜吃不完,偶爾還可以逮住個肥嫩鮮美的昆蟲打打牙祭。
但是,這樣子我還怎麼繼續我的旅途?
我不答應,其實,我還有一個法子的。只要我按照一個方向一直走,不管任何障礙一直走,就一定會走出這片林子。但是要走多久,這就得靠運氣了。
貌似倒是不反對,畢竟它也覺得,自己有責任找到彌補失誤的辦法,如果沒有,那麼就只好聽話。
一直往前走,一定會找到出口。我是憑著這麼一個信念不停地走下去,不管遇到多少樹木攔路我都不厭其煩,繞過了樹木繼續前進,偶爾因為貌似的飢餓或疲勞休息一陣,很快又繼續趕路。走了不知道多久,我有了一個發現。
地上有一堆鼠糞。鼠糞很新鮮的樣子,看得出來沒多久,但這林子似乎老鼠並不多,這裡的泥土不適合打洞,所以,這堆鼠糞哪兒來的?我回頭望著貌似。
「是我。」它承認,「不久以前。」
這麼說不久以前我倆剛剛經過這裡。
可我們一直向前走,並沒有拐彎!
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各種各樣的原因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最可怕的莫過於:這片森林打算把我倆留住。
要是留下來……要是留下來……
我狠狠搖頭把這種想法驅除出腦海。那樣我不是成了一隻樹木製成的鳥籠裡的貓?
我發瘋似的叼起貌似,撒開腿往前急衝,如果我喜歡,我可以一直這麼奔跑下去。可是過不多久,我又看到了這堆鼠糞。
這不可能!我又急起狂奔,但不知為什麼,我不敢搗毀這堆鼠糞。
我也怕心中那個深藏著的結果嗎?
我在怕?
是的,我很怕。我很怕再也出不去。外面的陽光,外面的風雪,外面的危險,此時此刻都無比的可愛,我願意用任何代價來找到出去的路!
而現在,我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又一次次發現自己回到了原點,我的身體沒有倒下,但我的精神受不了這樣的折磨。
我倒在地上,閉上眼睛不敢去看這堆鼠糞。
「你這樣子出不去的。」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一雙眼睛從身旁大樹的樹幹上張開看著我,把我著實嚇了一跳。
「你想出去是吧?」這顆樹木的精靈,不等我說任何廢話,把眼睛一眨,「這樣跑不行的。」
「為什麼?」我實在是想不通。這個辦法沒問題啊。
「我受不了你的騷擾才告訴你的!」它吹鬍子瞪眼,「吵死了!沒完沒了地繞***鬧騰,這樣子怎麼出得去?」
「教教我!」我撲過去,一把揪住它使勁搖晃,「我不想呆在這!」
「放手!」它十分狼狽地甩開我,痛惜地看著臉上剛添的疤痕,「我會告訴你的,但你必須盡快離開!」
不用你說我都會這麼做。
「跟著陽光走,」它很鄭重地說,「你就會找到路了。不要問為什麼,出去以後就會知道。」
陽光很難找的,而且,跟著陽光走的路實在很難走。樹木叢生,狹窄得幾乎沒有縫隙。但我竟然走出來了。雖然一身爬滿螞蟻和沾滿泥土,但我真的走出來了。
雖然我很感謝它的指點,但我並不打算回去跟它道謝。實在是心有餘悸啊。
而陽光指路這道理,我很久以後才想通。
路,我認為是直的,但是我看不出它微小的彎曲,一旦遇到阻礙,我會毫無意識地選擇從其中的一邊繞過去,而所選擇的往往就是容易繞的那一邊。容易的東西選得多了,我就逐漸迷失了原有的路,來到一條週而復始的路上。但是太陽,它不管你容易與否,都始終沿著自己的軌道前進,雖然它指引的路艱難險阻很多,但是我最終,卻在它的指引下擺脫了困境。
我相信,我在任何時候下,都會需要這一束不太照顧我,卻始終堅定而執著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