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紫的語氣堅決不容置疑。
任飄萍看著她的冷艷的眼眸,似是從那裡看到了她心中的滿門被截殺的仇恨和孤苦的童年的成長,不禁想及自己的身世,臉上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痛苦,也不再說什麼,卻是又咳出一口血來。
常小雨和歐陽紫這時才意識到任飄萍受的傷有多重,俱是面布愁容,心已是立時欲衝出喉嚨,任飄萍見狀,笑道:「不妨事的,」又轉向常小雨,道:「你不是說我是老狐狸嗎?狐狸有九條命的。」
常小雨想哭,真的想哭,道:「是,你有九條命的,怎會那麼容易……」一向口無遮攔的他此時也不禁打住,生怕應驗了似的,再瞧任飄萍時,任飄萍已是昏死了過去。
歐陽紫已落淚,淚落在任飄萍潔白的長衫上的一處血漬上,瞬間便暈了開來,一向很有主意的她此刻卻是六神無主。(飛庫小說網首發)
常小雨道:「你去找他吧,他一定知道怎樣才能救得老狐狸。我在山莊裡等你。」
歐陽紫似是和常小雨很熟,知道常小雨嘴中的他是誰,『嗯了』一聲一點頭便掠身而去。
……
趙宏雲,
坐在歐陽小蝶的屋子裡失神地看看這裡瞧瞧那裡,似乎歐陽小蝶只是一時躲了起來,馬上就會從這裡或是那裡突然跳出來,可是很快他就失望了,因為他在這裡似乎看見了任飄萍的身影,憤怒之極的他立時就咆哮了起來,四處發了瘋似的揮動著雙手,可是那虛幻中的任飄萍倏地又笑著跑開了。
趙宏雲終於累了,癱坐在地上。歐陽小蝶和趙宏雲自從有了屏兒便一直分居著,此刻恢復理智的趙宏雲似是覺得這裡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站起身的他開始在屋子裡仔細的搜尋者哪怕是一丁點的能夠找到歐陽小蝶的蛛絲馬跡。
他的目光終於停在了歐陽小蝶的妝台上,銅鏡中的他此刻披頭散髮,眼睛妖邪而又詭異,趙宏雲自嘲的一笑,卻又不禁自戀地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終於他的眼睛落在了妝台的那個暗格上,那個昨個之前還一直存放著和任飄萍懷中一模一樣的香包的暗格。
趙宏雲緩慢而又小心翼翼地打開暗格,因為歐陽小蝶的東西一向都是整齊井然地擺放著,假若她回來發現她的東西被翻過,必然會生氣的,他終究還是捨不得她生氣的。暗格開啟,淡淡的歐陽小蝶特有的蘭花香氣瞬間便填滿了整個屋子,歐陽小蝶似乎就從來未曾離開過,他貪婪地吮吸著,暗格裡除了一張紙就再沒有什麼特殊的東西。
那張紙現在就在趙宏雲的手上,可是趙宏雲的手竟然在劇烈地顫抖著,那張紙上只有三個字:歐陽紫。
紙是洛陽的紙,字是大家閨秀的字。
趙宏雲再細看之,這紙、這字居然和殺死他父親趙世青的兇手留下的是同樣的紙,同樣的字。難道他真的錯怪了任飄萍?可是這樣的一張紙又怎會留在歐陽小蝶這裡呢?紙上又為何寫著歐陽紫這三個字呢?
趙宏雲於萬分震驚中開始審視自己,也開始陷入沉思,要知趙宏雲原本就是文武雙全的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再加上趙宏雲原本就生得威武英俊,人又是風流倜儻,趙家也是家大業大,是以在整個洛陽城他也是出類拔萃,當年未迎娶歐陽小蝶之時,上門提親的人絡繹不絕,就是如今洛陽的知府大人的千金當年也是死活也要嫁給趙宏雲的。
可是自從見到了歐陽小蝶,從此他的眼中便再也容不得任何女子了,可是也正是因為歐陽小蝶,他的所有的喜怒哀樂就已經不是他自己的喜怒哀樂了。
於他而言,沒有歐陽小蝶的震天幫只是一個空幫,沒有歐陽小蝶的洛陽城只不過是一座空城。
可是,這真的是愛嗎?愛,就真的要迷失自己嗎?如果連自己都失去了,你的愛還是你的愛嗎?沒有了你的愛就注定了愛是一場空愛,遲早便會成為別人的愛。
就在這時,趙宏雲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沉穩而又有著固有的節奏,他知道是紀長山來了,這個他一直都視之為左膀右臂的人。腳步聲停止在門前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趙宏雲心中暗暗讚許,紀長山總是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在該說話的時候說話,在不該說話的時候絕不多說一個字。
趙宏雲已是站在門外了,紀長山的話很簡短:「莫青雨已死。」
趙宏雲詫異,道:「厄,任飄萍不是不殺人嗎?」
紀長山回話:「任飄萍沒有殺人,人是常小雨和歐陽紫所殺。」
趙宏雲僵硬地抬起頭,望向空中,腦海中泛起了三個字:歐陽紫,嘴裡卻是同時說道:「任飄萍已是不能殺人了。」
紀長山心中也是吃力一驚,道:「幫主怎地知道?」
趙宏雲面色陰晴不定:「我太瞭解他了,若是任飄萍還有能力殺人的話,他又怎會任憑常小雨和歐陽紫殺人呢?!」可是說出這句話的他此刻心中已是有些亂了,他的心裡竟有些擔心起任飄萍的安危了。
良久,趙宏雲道:「下去幫我查查歐陽紫的底細來路吧,其餘手頭的事先放一放。」
……
歐陽紫
此刻正低著頭,整個身子一動不動,神情間肅穆之極,她的面前,一個黑衣人,背向負手而立。
這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午後的陽光斜射出一片亮白的光暈在那黑衣人的冷峻的眼眸之上,那黑衣人竟是瞬也不瞬,竟直直地看著,似是要把這片夏日的光暈凍結。林中一顆樹上正在上演著書上所寫的精彩一幕。
早一點兒破土而出的一隻知了正在一棵高聳入雲的楊樹上最高的枝頭上引吭高歌,熱情地為這個美麗的季節謳歌,一隻綠透了的蟑螂百轉千回地繞到了那知了的背後,大刀起落間,知了已是灰飛煙滅,螳螂的不到片刻的歡愉便被早已盯上它的一隻潛伏在另一棵樹上的黃雀看了個一清二楚,矯捷的身子在空中那麼悠然而又迅疾的一掠,螳螂已在黃雀的嘴裡。
然而,靜若處子的黑衣人就在這一瞬間出手,黃雀應聲而落,掉在地上,其實那老者早已算準了黃雀飛行的方向,判斷、時機、眼力、手力、速度缺一而不可。
歐陽紫身形不動,眼皮上撩,一瞥之間,直伸舌頭,原來殺死黃雀的竟是一片嫩葉。
黑衣人回頭,臉上竟蒙著一塊紫布,冷冷道:「你可是對他動了真情?」
歐陽紫道:「弟子不敢。」
黑衣人乾笑一聲,道:「這麼說你還是動了真情,只是不敢而已。」
歐陽紫不語。
黑衣人道:「不是師父不允,任飄萍的確算是世間少有的奇男子,只是他的心中只有一個歐陽小蝶,又哪裡還能在裝下另外一個人,師父是為你好。」
歐陽紫不禁心中一涼,口中也是涼涼道:「弟子明白,弟子只是希望救他而已。」
黑衣人一歎,道:「也罷,只是任飄萍這次身中雷鳴掌,怕是只有『傷情花』可解。」
歐陽紫情不自禁向前邁出了一小步,喜道:「『傷情花』,好奇怪的名字,師父,不知在哪裡可以得到它,我這就動身去取。」
黑衣人道:「傷情花是一種屬性極寒的花,據說生長在奇熱的騰格裡沙漠中。」
歐陽紫聽了個一頭霧水不明不白的,再要問時,那黑衣人已是不耐,道:「休得再問,不要忘了你的任務,到時若是再推三阻四說拿不到『天蠶寶衣』和『弒天劍』,為師便廢了你二人的武功。」
歐陽紫自是不敢再說半個字,目送黑衣人離去。
……
天,已近黃昏。
任飄萍依舊昏迷不醒。
牡丹山莊現在迎來了很多的客人,可是這些人當中沒有一個是來賞牡丹花的,就算是有幾個憐花惜玉的,卻也是不懂得欣賞的人。
牡丹山莊的大門雖是敞開著,可是裡邊的一處宅院的門是緊閉著的,這處宅院建得頗為宏偉壯觀,整個宅院以東西甬道為軸,大門上的明樓很是高大雄偉,內宅院落由西至東漸次抬高,宛若一條青龍昂首向東,幾欲騰空飛翔。
這夥人走至宅院大門前,卻是停了下來,其中一個絡腮鬍子的中年人,手提一把闊刃巨斧,扯著嗓子喊道:「任大俠,聽說你受傷了,朋友們托我向你問聲好,可否打開大門讓我等進去探望探望。」
絡腮鬍子的嗓門很大,竟比任何藥還要有療效,任飄萍便在他說的第九個字中醒來過來,見常小雨守在自己身旁,心中倍感溫暖,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常小雨卻是沒好氣道:「朋友?狗屎!只怕是看你斷氣了沒,看天蠶寶衣和弒天劍還差不多。」
任飄萍笑道:「天蠶寶衣的確穿在我身上,可是我這真的不曾見過什麼弒天劍那」
常小雨看了任飄萍一眼,道:「我本不該問的,寒蕭子究竟是不是你師父?」
任飄萍正要回答,卻又聽到門外一人喊道:「任大俠,聽說你活不長久了,不如做個順手人情,把那天蠶寶衣和弒天劍叫出來。」
常小雨,怒!起身,卻被任飄萍拉住了。
又一人喊道:「聽說任大俠沒有老婆兒女,我們就替你送終吧!哈哈哈!」
門外的人隨之附和哈哈哈大笑。
這次,常小雨已是衝到門口,可是他卻聽到了任飄萍的咳血聲,不禁強壓心中怒火,又返身走了回去。心道:莫要中了這伙卑鄙小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門外的人似乎等的不耐煩了,為首一人正是那黃河水寨寨主江不才,道:「兄弟們,衝進去,我就不信一個將死之人還能把我們給吃了。」
卻見一個鼠頭鼠腦的人說道:「寨主,不可,我剛才在高處看了,這宅院修建的頗有門道,院內兩側佈局依照『東青龍,西白虎,寧讓青龍高三分,不讓白虎壓一籌』只怕院內有埋伏,或是什麼厲害陣法。再說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江不才一愣,道:「無妨,反正趙幫主說了,任飄萍不殺人,『神漢;你可是怕了!」
那神漢卻道:「那崑崙一見傾心莫青雨是怎麼死的?」
見不才道:「不是說被歐陽紫殺死的麼?」
神漢陰陰一笑道:「寨主,那歐陽紫在哪兒呢?你怎麼不看看『華山怒劍』雷鳴他們怎麼就站的遠遠的不走上前來呢,寨主三思。」
誰知江不才一聽之下,道:「慫了吧,不就是一個會使暗器的妞麼!」
江不才說完就大笑,可是他忽然不笑了,因為平日裡他笑時,一干手下總是會跟著他一起笑,可是他的手下現在沒有一個人在笑,他的頭僵硬地向後轉動,然後他就看到了歐陽紫那張小面桃花的臉。
歐陽紫在微笑中出劍,劍,是魚腸劍,殺人的劍,劍,極快,比他見過的所有的劍都要快,江不才一定沒有想到自己比任飄萍死的要早一些,儘管他還有見過任飄萍。
魚蝦之兵,聚,也快,散,更快。現在,黃河水寨的這些人已是不見蹤影。
歐陽紫還在笑,看了一眼遠遠的牡丹叢中的雷鳴,然後拍門,嬌聲道:「任公子,是我,歐陽紫,我回來了。」
開門的人當然不是任飄萍,常小雨笑道:「你明知老狐狸不可能來開門的,還故意大聲嚷嚷著,是何居心啊?」
歐陽紫白了他一眼,飛身飄入那屋裡,任飄萍看見歐陽紫,道:「又殺人了。」
歐陽紫委屈道:「人家還不是為了你才殺人的。」
任飄萍無語,事實如斯,卻是又咳出血來。
歐陽紫急道:「我們立刻啟程去騰格裡沙漠。」
常小雨問道:「你出門前是不是忘吃藥了?」
歐陽紫愣住了,不明白他所的話,可是任飄萍已是笑的要流出淚來。這下歐陽紫才反應過來,一跺腳,道:「常小雨,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常小雨笑道:「我說錯了嗎?老狐狸所中的雷鳴掌屬性為火,去沙漠豈不是要他死的更快?」
歐陽紫不理常小雨,扭身坐在任飄萍的床榻上,道:「我剛才出去打聽過了,你的傷只有『傷情花』才可以治,而那傷情花就生長在騰格裡沙漠之中。」說著又見任飄萍咳嗽,起身自桌子倒了一杯水遞在任飄萍的懷裡。又道:「我們還是趕早出發吧!」
任飄萍沉思:那生於炎熱之地的植物必是屬性為寒的,要不然它定是無法抵禦那炎熱,所謂五行相生相剋就是這個道理。
那邊常小雨做了一個鬼臉,誇張地往後退了一步,道:「不是吧,你一個女孩子和我們兩個臭男人一塊兒去?」
任飄萍笑道:「哎,小常,你臭就臭吧,幹嘛拉我一起,我很臭嗎?」說著便聞聞自己的這兒又聞聞那兒。
歐陽紫也作態聞了聞任飄萍,道:「就是,一點也不臭,還香著呢!」她這一聞,就是臭也變得香了,至少任飄萍已被她身上的與歐陽小蝶一樣的蘭花香味快要熏香了。
常小雨咂咂嘴,道:「老狐狸,不是蓋著人家的被子被熏香的吧?!」任飄萍笑,歐陽紫卻是紅暈生雙頰,羞怯中看向任飄萍,美極,也媚極。
天色終於黑了下來,任飄萍忽然一笑露出他那兩顆虎牙,說道:「我想要獨自出去一趟」
歐陽紫愕然,俏臉一拉,道:「哎,你開什麼玩笑,現在的你,就是尋常一點的一個一流劍客也可以輕而易舉地要了你的命。」
任飄萍只是笑,卻毅然向門外走去。
常小雨卻是知道任飄萍此時的想法,畢竟是老朋友,任飄萍總是在極其疲憊、困惑、或是極其脆弱心傷的時候,他就會單獨去一個地方去發洩、去放鬆、或是去思考,那個地方就是妓院。
所以,常小雨什麼話都沒有說,跟著就出去了。
歐陽紫在後邊喊道:「你們究竟要去哪兒?我也去!」
牡丹山莊裡包括怒劍雷鳴等一些所謂的武林高手竟然一個也不在了。
雅淨閣現在沒有了姑娘,沒有了唱曲兒的,自是不能去了。七轉八拐的,走到一座還算是比較有規模的朱紅翠綠鶯鶯燕燕的樓前,便一頭紮了進去。
待到歐陽紫還要繼續跟進時,常小雨壞笑,用刀向上一指,道:「你不認識字嗎?」
歐陽紫這才抬眼,一看之下,那大紅底子的牌匾上竟寫著金色的三個大字:「怡香院」,不禁窘極,羞極,恨極,難道說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個樣,就算是任飄萍這樣的奇男子也會如此喜好這個……她似是已不敢再想下去……
……
七日後
寧夏沙陀
這個騰格裡大沙漠的東南邊緣的小地方迎來了三匹炭紅駿馬拉著的一輛裝扮極為奢侈豪華的馬車。
不見馬車裡的人,卻是從馬車裡傳來一個聲音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