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丫說這是她這輩子最棒的生日了。她盡量忍住哭,所以有很多話欲言又止。她不知對我說了多少聲謝謝,每句謝謝都帶著淚,淚又伴著微笑流。
老丫發現我的雙肘破了,滲著血,心疼得皺著眉頭,又流出了淚。
她的淚讓我很開心,不是我幸災樂禍,而是我被人心疼著,能不開心嗎!我還笑了,在滿臉奶油的包圍下,那笑傻到了極點,如同娶了媳婦的傻小子。
老丫猛地拉起我的手向酒店走去。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不想問,只想用心體會著她手傳來的溫熱。這是我們第一次長時間接觸。
老丫拉著我,穿過大廳裡的燈紅酒綠紅男綠女酒林肉池,來到洗手間裡男女共用的洗漱間。我像個乖孩子一動不動,看著鏡中的老丫為我清洗傷處的髒土,靜靜的。
大廳裡的噪音彷彿突然停止,只有水龍頭嘩嘩的嘔吐聲。
這種聲音一直在引誘我的胃,讓它翻江倒海地折騰,還有從哪進就從哪出的徵兆在蠢蠢欲動。
食道加大腸加小腸到胃這曲曲折折的通道,怎麼也得幾米長吧,走也得幾秒,何況胃裡的東西想出來,至少也得幾秒吧!可事實證明,它要出來不用一秒。我感覺意志在酒精的作用下,已失去對腸胃的支配能力,趕緊衝進旁邊廁所的某個單間,衝著張著大白嘴的馬桶嗓子眼猛嘔。從胃到嘴這段曲折的距離,剛才灌得那些52度白酒,被吸收了部分酒精後全出來了,不到一秒。
流量太大,鼻子也被迫參與了噴瀉。那種酒後嘔吐的痛苦我刻骨銘心,內臟好像全要被吐出來,撕心裂肺地要脫離腹腔,掙扎著讓所有的疼痛神經最大限度地發揮作用。一部分酒精彷彿衝進了大腦,讓腦立即暈得不能自己。
醉是一種腸胃想吐、思想想吐、大腦想睡、四肢不存在、觸覺不存在的奇怪感覺,但唯獨聽覺和視覺,還有至少一半的功能在混混沌沌中堅守崗位。
我聽到她說:你怎麼跑女廁所啦!
暈暈乎乎地。再一睜開眼。眼前還是那個大嘴馬桶。可嘴裡乾淨了。莫非嚥了不成!
我問她我吐地怎麼沒了?
她說你在男廁所;還說怎麼喝這麼多;還說吐吧都吐出來就舒服了;還說男人怎麼都喜歡喝酒。苦了巴嘰辣了巴嘰地有什麼好喝地;還說幾百塊地酒前腳進沒變尿沒見過腎後腳就出口了。浪費。還說了很多都聽不清了。
我感覺又吐時她在拍我地背。那一刻。我被麻醉包圍地大腦竟生出這樣一幅情景來:老公地我在外面應酬時喝多了。老婆地她扶著我吐。邊吐邊罵。我幸福得不得了。此時我又裂著笑嘴狂吐。
這時有個大嗓門突然響起:你在幹嘛呢?老闆問你來著。我說你上廁所。他說你懶驢上磨。他是誰啊!今天客人沒吐地啊!歐!是不是門口那個!
老丫地聲音:對!我朋友。剛才門口大馬趴那個!
大嗓門:哇塞!浪漫!你的追求者吧!
老丫說不是,是好朋友。
我邊吐邊說是追求者,聲音太含糊,全吐馬桶裡了。她沒聽見。
大嗓門說快點啊,我幫你支應一會。
她說啊。
拍了我幾下,她又說:你快吐,我還要站崗呢!
我說吐不出來。
她急了,邊說我幫你吐,邊用手指往我嗓子眼裡捅,一捅我就吐,吐完她又捅,幾回合後,我再也嘔不出東西了她還不罷捅。我掙扎著把她手按住,說別```別捅了,吐```吐```吐沒了。她又最後捅了兩捅,我又痛苦地嘔了兩嘔後,她才停捅。
『嘩』地一聲,大白嘴把我的酒精胃酸混合物全嚥了。
老丫說:你聽不聽我話。
我像個孩子似的說:聽。
老丫說:那你坐在這等我下班行嗎?
我說:行。
老丫把馬桶蓋放下,扶我坐上去,指著門栓說:把門插上別開門別出來,等我啊聽話!
我看著她不停晃動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臉說:我最聽你話了,我等你,一輩子。
然後門關上了,她消失了。她在門外說:把門插上。
『撲通』一聲我滑跪到地上,撲到門上,插好門。
老丫從下面的門縫露出臉,焦急地說:聽話!快坐上去!
我說嗯。爬上馬桶,費力地坐好。
在門縫下她的臉上,我看到她滿臉是淚。
我閉上眼調整呼吸,感覺好些時說: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
我以為老丫還在門外,可老丫卻不在門外。所以我吃了這麼多嘔吐的苦受了這麼大嘔吐的罪,而好不容易積聚勇氣迸發出的內心表白,她一個字也沒聽到。更糟糕的是,清醒以後,我全然不知我酒後說過什麼做過什麼。表白時沒人聽是人的悲哀。
酒精的功效和安眠藥差不多,進入睡眠狀態後就很死,連夢都沒有。
我是怎麼醒的?對了,是她怎麼也叫不醒,就接了盆涼水,像電影中衝著被打昏的英雄潑冷水一樣,她踩著隔壁的馬桶給我人工降雨,我被從天而降的涼水給激醒。
我仰起頭看到老丫的臉,她說快開門咱們回家。
門開後,她又魔術般地站在門外。我有些遲鈍的大腦沒反應過來,還固執地抬頭看看上方還有沒有老丫。老丫說看什麼,那個也是我。說著,扶我搖搖晃晃地從另一扇沒走過的門出去。
絕不能說老丫吝嗇,而只能說她有根深蒂固的節儉積習。她沒截出租車,扶我又扶不穩,乾脆讓我趴到她背上。她用手扒住路邊的牆,吃力地站起身。那一刻,我感覺雙腳離了地。
老丫背著我小心翼翼地走著,每一步都那麼沉重。一個弱女子背著一個大男人,走在午夜的路燈下。這是我在暈暈乎乎狀態下看到的景象:一個奇怪的影子,好像駝背,駝背上還長著個腦袋。
人醉了,情感沒醉,還更加敏感。嘴一咧,我放聲大哭。老丫嚇了一跳,身體顫了一下。
她說你又怎麼了。
我說太感人了。
她說什麼感人啦。
我說你太感人了。
她說我怎麼感人啦。
我說你一個小女孩背著我個大男人還不感人嗎。
她說你這麼沉我當背頭豬。說完咯咯地笑了。
我說你這麼好誰娶你誰有福。
她說那你娶我吧。
我說娶就娶。
她說不是原裝的你也要?
我說要。
她好半天沒出聲。
我催著問你嫁不嫁啊。
她說睡你的覺,再說話就不背了。
我喜歡趴在她背上,更喜歡用胸膛緊貼在她溫熱的後背的美妙感覺。怕她不背,馬上不說話了,馬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