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夏無霜睡得很不好。
自從穿越過來,她沒有一天像這個晚上一樣,做這麼多的夢,中途醒這麼多次。
一會兒夢到趙之闌與司牧狐在懸掛著巨大紗幔的空闊殿堂裡追逐嬉戲,畫面旖旎香艷;一會兒又夢到他們穿了式樣相同的錦袍,互稱兄弟。
每次大汗淋漓地醒來,除了佩服自己天馬行空的想像力以外,還會失神地呆坐上半天。白天發生的那些事情,如同電影一樣在腦子裡雜亂無章的回放。
司牧狐竟然是趙之闌的親弟弟,難怪第一眼看到趙之闌時,就覺得他們倆的容貌大有相似之處。親兄弟,不像才怪。
難怪趙之闌會無條件地對他好,寵愛他到無以復加,
可是,既然是親弟弟,為什麼姓不一樣?
為什麼要將這件真相隱瞞起來,讓所有人都被蒙蔽,以為司牧狐只是趙之闌的男寵而已?
這其中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唯一合理的解釋是,司牧狐曾經在與羽國敵對的雲國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因為某種原因流落回羽國,趙之闌為了保護他,便在他的身份上做了文章。
是了,若是男寵,則即使讓人知道司牧狐來自敵國,也對羽國構成不了任何威脅——男寵而已。
可是,趙之闌如此維護他的這個弟弟,為什麼還要對他嚴加防範?昨天晚上突然派人來探查流風軒的情況,表明趙之闌對司牧狐根本不放心。
難道,趙之闌知道司牧狐的立場?或者,他早就在懷疑司牧狐?
如果真的心存懷疑,又何必收容他,又將他當菩薩一樣地供奉起來?這不是養虎為患嗎?
世界上真會有這麼傻的人?
所有的這些疑問,都叫夏無霜想不通。
更加想不通的是司牧狐的立場。
第一次見他,他為了趙之闌對慕寧的熱情款待而大吃其醋,甚至孩子氣地將宴客的燕窩喝掉,依照夏無霜後來對他的瞭解,這根本不是他的風格,唯一的解釋,是司牧狐對他的這個哥哥,感情深到了一定程度。
夏無霜是相信這一點的。
司牧狐是一個極內斂的人,一般情況下絕不會情感外露。可是,唯獨在面對趙之闌時,他的眼中總會有異常的柔光,有時候這種溫柔會毫無徵兆地轉為煩躁。
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夏無霜篤信自己的觀察力。
他對趙之闌,必定是懷著復而又雜的情感。
既愛且恨。
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樣的局面?
一切都是謎團。
他跟「馮大哥」二人,本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命運相連,可是,當「馮大哥」他們的行動敗露之後,他卻像是局外人一般地冷眼旁觀,甚至親手結束了其中一個人的生命。
只有一個詞語能解釋他的這種行為,那就是冷酷。
他這樣的人,永遠都清楚,怎麼做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婢女」左右都是死,死在他的手裡,還可以向趙之闌證明自己的清白。
可是,趙之闌能因此就相信他了麼?
不見得。
他們白天的兩句對話,現在想想,還是令夏無霜若芒刺在背。
司牧狐說:「我不能冒這個險」。
不能冒這個險,乍一聽誰都會認為他是在趙之闌的性命擔憂。事實上呢?真是這麼回事嗎?
萬一「婢女」只是被射傷,而留下了活口,誰能保證趙之闌不會想方設法地逼供?
所以這個冒險,同樣也可以理解為對自己身份暴露的擔憂。
而趙之闌說:「你對我的關心,我從來都知道。」
他所知道的,是司牧狐對他的關心,還是算計之心?
兩個互相提防著、連尋常對話都暗藏著玄機的人,卻偏偏在面子上擁有著最親密的關係,還要朝夕相對,這樣彆扭的事情,做起來很有快感嗎?
……
夏無霜想了一夜,頭痛欲裂。
什麼結論都沒有得出來,除了一個:她和司牧狐的世界,天差地遠。
她,沒有錢沒有權,沒有來歷,更沒有背景,沒心沒肺,簡簡單單一個丫環。
而他呢,糾結在權力的漩渦之中,心思縝密,身份複雜,立場糾結,是一個謎一般的存在。
他身上有太多東西,叫人看不穿,想不透,已經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範圍。
既然如此,乾脆就不要理解。
抱著這樣的想法入睡,這個晚上剩下的時間裡,她睡得很好,再也無夢。
第二天一早起來,風輕雲淡,很久沒有出現過的好天氣。
司牧狐照舊在潔白如雪的梨樹下練劍,臉上的表情也是平和得不得了。
見到夏無霜出來,他微微停了一下,很禮貌地對她點了點頭。
夏無霜也淡淡地對她笑了笑,然後走到院中的水井旁邊,打水洗臉。
天氣炎熱,用冰沁的井水洗臉,讓人精神為之一霜。
她想,很好,兩個人又回到了平行線的生活,互相都不干涉,不打擾。
若是在以往,洗完臉後,她會搬出一把小籐椅,坐在院子裡,一邊吃著時令的水果,一邊看司牧狐練劍。
但是今天沒有。
既然決定疏離,就要擺出疏離的姿態。任何能引起那種曖昧遐思的事,都免了吧。
而且,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昨天看到慕寧之後,目睹她那種精緻的小女人氣質,忽然想起,她冷落自己的面龐已經很久了。
穿越過來之後,一直過著最底層的生活,連最簡單的護膚品也沒有,更別提化妝。
來到流風軒以後,條件倒是具備了,卻又覺得已經適應了素面朝天的簡單生活,再加上這個時代沒有工業污染,空氣也好得不像話,所以司牧狐送給她的那些胭脂水粉,她都只是隨意地放在抽屜裡,從來沒有動過。
現在,她將這些個裝在小盒子小匣子裡的東西,一件一件地都翻了出來。
這個時代的化妝品,原料都是取自純天然,沒有現代的化妝品的濃烈香氣,卻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淡馥郁,胭脂粉,口紅紙,描眉的炭塊兒,每一件都是手工打磨,用在臉上,感覺無比地安全。
沒有遮瑕液,睫毛膏,也沒有隔離霜和粉底,好在夏無霜擁有天生白裡透紅的好皮膚,那幾件化妝品只略微動了幾樣,就已經描畫出菱花銅鏡中薄施粉黛,眉目動人的美人兒。
正在得意地捧著鏡子照啊照,房門那裡傳來敲門聲:「無霜。」
這個時候來敲門的,也只有司牧狐而已。
夏無霜去開門,第一眼看見她的司牧狐竟有些微微地發怔,目光中竟像是有些欣喜。
夏無霜提醒他:「有事嗎?」
司牧狐如夢初醒,有些尷尬地笑笑:「方纔外面來人,說是趙之闌要見你。」
夏無霜有些吃驚,趙之闌要見她?有什麼理由嗎?
這可是料想之外的事情。
司牧狐見她遲疑,溫柔地道:「那人在外面等著回信,如果你不想見他,我可以幫你推掉。」
夏無霜搖搖頭:「不用了,去就去吧,還怕他吃了我不成。」
說罷,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往外走,冷不防聽到司牧狐在身後喚她:「無霜——」
夏無霜回頭:「嗯?」
司牧狐的表情很有些不自然,眼睛也在閃躲:「那個,你就這樣去見他嗎?」
夏無霜見他問得奇怪,便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大方合體,沒什麼不妥啊。
司牧狐似乎是鼓起了勇氣,指著她的臉:「為什麼忽然化妝起來,不像平常那樣?」
夏無霜嘿嘿一笑:「你送給我的那些胭脂水粉,白白放著可惜了,正好拿出來用一用。怎麼樣,好看嗎?」
司牧狐點點頭,很乖地道:「好看,可是我不喜歡你這樣去見他。」
夏無霜反問:「為什麼?不喜歡我美給別人看?」
司牧狐答不出話來,臉上有些微微地發紅,不知是因為剛剛練完劍,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夏無霜歎口氣,返身回房,在水盆裡洗淨了臉,乾乾淨淨地走出來,仰起臉問他:「這下可以了嗎?」
司牧狐默然地看著她,低聲道:「無霜,你從沒有過問我的私事,我也不該限制著你才是。」
夏無霜看著他墨玉般烏黑的眸子,慢慢道:「你錯了,我不覺得這是限制,相反的,我很高興。如果你對我所有的事情都不聞不問,我才會覺得很不開心。」
司牧狐眼中有些茫然:「為什麼?自由不好嗎?」
「絕對的自由等於放任,也是一種漠視。我不喜歡被別人漠視,也不喜歡把什麼事都悶在心裡。不過不是誰都這麼想,你說呢?」
夏無霜丟下這句話,便轉身跑開。
司牧狐看著她跳躍著遠去的背影,水樣的眸子裡漾起一絲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