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破虜帶著敵烈殘兵繞回了蒙古大營東邊兩百里處的明軍營地,在這裡,敵烈人再次大吃一驚。
哪裡有什麼烏古人東遷,這裡是有烏古牧民,而且各家各戶拖兒帶女的,但看他們的樣子,哪裡又像是被明軍強制驅逐東遷的,看那些烏古人興高采烈的樣子,分明是他們很樂意跑到東邊來。
原來是遼東的援軍來了。
明軍大營可比沒被燒之前的蒙古敵烈聯軍大營龐大得多,烏古人的白色圓頂帳篷和明軍的灰色方頂帳篷一座接一座,綿延數十里之遙,敵烈人一眼望過去根本就望不到邊際,這裡是帳篷的海洋。
還有牛羊,一群群的馬匹,一堆堆的牛羊滿山遍野,敵烈人實在估算不出來到底有多少,粗略估算,敵烈大王大吃一驚,就他所看到的馬匹牛羊就比全盛時期的烏古人和敵烈人擁有的牲畜都要多上幾倍,大營綿延數十里,他沒看到的牛羊還不知道有多少。烏古人什麼時候有這麼多的牛羊了?難道是明人帶來的?
這裡還有人。
到處都是人,敵烈大王不僅看到了熟悉的烏古人,甚至認出了不少牧民。他還看到了太多太多的明軍,這很好認,或者紅衣,或者黑衣,但穿著黑甲的就是明軍,草原上的騎兵可沒有全部穿黑甲的。
還有另外一群相對來說比較陌生的人,這些人或者穿著明人的袍服,也就是漢服,或許是明人百姓。也有穿著皮袍短褂的,這跟草原上的牧民穿著一樣,但這些人一看就跟真正的草原牧民大不相同,草原上生活艱苦,而且是遊牧,風吹雨曬的,所以草原人的形象大多很粗礦。也比較黑,皮膚更是粗糙不堪,甚至可以說是比較邋遢。但這些同樣穿著牧民服飾的人卻沒有那股粗野氣,以敵烈大王的眼光看,這些牧民顯得比較「秀氣」。
這些古里古怪地人都是從哪兒來的?
譚破虜讓人安頓好敵烈騎兵之後,帶著敵烈大王逕自去往大營中央。
剛才說了。整個大營連綿數十里,這可是真的有數十里,譚破虜等人騎馬用跑地都騎了一炷香還多的時間才比較深入大營內部。
內部和外部又不一樣,外面全是帳篷,還可以看見牧民在放牧,可這裡不但有帳篷,還夾雜著不少房屋,而越往裡面則房屋越多帳篷越少。
這些房屋全是明人的風格。顯然,都是剛搭建沒多久的,不過卻不像是臨時住所。敵烈大王看這些房屋都很建得很堅固,有些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精緻。敵烈大王就親眼看到有些人在給那些房屋雕樑畫柱以作修飾——這是在建造長久地居所,而不是什麼臨時住處。
繼續往裡走,哇,大營最裡面可是一個大工地,到處都是建築的地基和輪廓,建造速度不一,有些建築都已經能看得到一個大概了,但有些建築的地基都還沒打好。
大營中心的最外圍是一條深兩丈寬達七丈而且不知道有多長的長溝。長溝兩邊都是些石塊和方磚。而且這些磚石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大。石頭是巨石,磚塊也都是一些堪稱巨大的青磚——這顯然不是用來建房子的。還有一些敵烈大王不認得地東西,那是明人特有的水泥。
譚破虜指著那條長溝道:「這裡是城牆的位置,不過現在人多,都住帳篷可不是個事,人大多都去建房子去了,城牆要稍晚些才會開始修建。」
「這裡會建成一座城池。」譚破虜用馬鞭指著腳下地土地,頗為自豪地道:「這裡往北離海勒水只有三十里,往東十一里就是海勒水的一條支流,可以說是兩河交匯之地,水草豐美,地域廣闊,正好適合建城。天子已經派來了工匠,石塊東邊地金山上就有,磚頭可以就地燒製,木頭更是遍地都是,加上人多,估計這座城池要不了一兩年就能建成。這是三百年來我們漢人在草原上建造的第一座城池,天子命其名為光武城(大概是後世海拉爾市的位置)。」
敵烈大王不以為然,外人一旦入主草原,做的第一件事往往就是建城。遼人是這樣,他們建了靜邊城,建了河董城,建了可敦城,可現在遼人還不是要完了,江山都沒了留個城池做古跡嗎?更遠的,以前的大唐朝還是萬里大漠的主人的時候,唐人也在草原上建了無數地城池,可後來呢?大唐朝沒落了,那些曾經無比輝煌地城池要麼毀於兵災,要麼自然衰敗,現在都沒了。而明人,他們居然也建城。敵烈大王心裡直嘀咕,這大概是漢人的通病吧,他們地想法跟我們草原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樣。
雖然不以為然,但敵烈大王也知道這大概又是漢人想彰顯武力,他可不好駁了漢人的面子,連忙對著譚破虜恭維了幾句。末了卻問:「那巨母古城呢?還有烏古牧民如何安置?讓他們住到城裡嗎?」
「別的我不能告訴你,我只能告訴你巨母古城的事。」譚破虜現在興致頗高,也就有問必答,道:「巨母古城改名為昭武城,已被大王封給了金國公。對了,忘了告訴你,金國公同時還是回跋部女直的大頭領,昭武城被封給了金國公,實際上也相當於被封給了回跋部。」
敵烈大王想起了剛才在大營外圍見到的那些比較「秀氣」的牧民,於是問道:「回跋人?就是剛才我們在大營外面看到的那些半吊子的牧民?」
譚破虜啞然失笑,大笑道:「半吊子牧民?哈哈,逗死我了。大王,你的這番話可別被回跋人聽到,不然的話,雖然你是敵烈大王,但本將軍可以說,你會很慘的。」
敵烈大王撇撇嘴,「很慘?敵烈部雖說此次損傷慘重,但本王麾下還有數萬控弦之士。數萬騎在草原上都算得上是大部,回跋人來自遼東,遼東能有什麼大的部落?回跋部的實力總不至於比本王的敵烈部還強吧?本王會很慘?能慘到哪裡去?」
「我來告訴你。」一個聲音傳來。
敵烈大王扭頭望去。卻見一個穿著紫色蟒袍峨冠博帶的黑面大漢在眾多甲士的簇擁下正步行而來。
譚破虜等人見了連忙滾鞍下馬,高呼:「見過金國公!」
來的正是耶律山奇兒。
「免禮!」耶律山奇兒大步來到近前,直視著敵烈大王,濃眉一挑。頗有些不怒自威地意味,道:「剛才本公聽到有人說我回跋牧民是半吊子?可是你說的?」
敵烈大王被耶律山奇兒凌厲的目光看得心裡有些發慌,不過他是敵烈大王,一部之主,不想弱了氣勢,於是以目光頂了回去,同樣直視著耶律山奇兒,語氣有些生硬地道:「正是本王說地。那些回跋牧民一看就是秀裡秀氣的。穿的戴的還都是秀美精緻地袍服,幹活兒拖拖拉拉一點都不利索,這哪裡是牧民。這不是半吊子又是什麼?草原上的牧民要是都這樣那都要餓死了。」末了,又不服耶律山奇兒這麼逼問。更道:「適才譚將軍說若是本王的話被你們回跋人知道了本王就會很慘,現在本王可是當著你的面說了,嘿嘿,本王很想知道,本王到底會怎麼個慘法。」
「秀裡秀氣?袍服精緻秀美?幹活不利索?哈哈,笑死本公了。」聽了敵烈大王的話,耶律山奇兒哈哈大笑,直搖頭。道:「你當每個牧民都像你們敵烈人那樣窮苦困頓嗎?長相粗野皮膚粗糙那是你們落後。沒有好的生活以致如此;穿不起袍服那是你們沒本事,掙不到錢;幹活利索些本是應當。這無可後非,可我回跋受天子恩寵,生活安樂富足,我們需要那麼拚命地幹活嗎?哼,真是無知,你們做不到那是你們沒本事,卻說有本事的人半吊子,簡直是不知所謂。我們回跋人個個穿著華服享用美食,個個住著豪宅大屋,個個僕傭成群三妻四妾,還有大把的奴隸幫忙幹活,個個不用幹活就能享受富貴,這樣地生活你們敵烈人想像得到嗎?」
敵烈大王目瞪口呆,什麼華服美食,什麼豪宅大屋,還有僕傭成群三妻四妾,這是牧民能有的嗎?別說牧民,就是那些貴族頭領又有幾個能享受這樣的生活?敵烈大王和他地一干部下對此難以置信,還認為耶律山奇兒是在胡吹大氣,這些人不但沒把耶律山奇兒的話當真,反而紛紛以嘲笑地目光看向耶律山奇兒。
譚破虜大驚,連忙湊到敵烈大王近前低聲道:「大公的話都是真的。回跋勇士都在大明軍中效力,他們以赫赫戰功博得一身富貴榮華,他們的生活正如大公說的那樣,富足而安逸。」
敵烈大王頓時驚呆了,目光呆滯,吶吶地,或者說不敢置信地問道:「他們都是華服美食?」
譚破虜點點頭。
「個個豪宅大屋?」
再點頭。
「還有僕傭成群三妻四妾?還有大把的奴隸給他們幹活?」
「是的,回跋人的生活正是如此。實際上我們明軍將士地生活大多如此。大明尚武,朝廷地賞賜只重軍功。天子令:無軍功者不得賞。我們明人只要是入得軍中,於沙場之上一刀一槍地自然能博得一身富貴榮華,這樣的生活並不是難以得到。」
「將軍也是如此?」
你咋還不信捏?譚破虜就無奈了,只得說道:「本將軍家中現有良田百頃牛羊萬頭,家中有一座大莊園,有二妻二妾、奴隸二百又六十,本將軍尚覺得奴隸不夠,打算再以軍功換些奴隸回去——最近大明本土牛羊降價得厲害,本將軍打算讓家中少養些牛羊多種些糧食,就是種木棉黃麻也不錯,而種地需要地奴隸要多些。」
旁邊耶律山奇兒聽了卻笑道:「譚將軍可不要種黃麻,那東西不值錢,還是種木棉吧。本公來光武城的時候藍水艦隊已經從南洋回來了,聽藍水艦隊的人說,南洋那邊的人都很喜歡穿棉布製成的衣服,根據官方統計,那邊大小國家部落的土著加起來可是超過了千萬之數,這許多的人口需要的棉布多了去了——結果消息被傳出,遼東的木棉和成品棉布的價格頓時瘋漲,本公來之前就已經漲了一半還多了,以後只會更高,還是種棉花划算。」
譚破虜大驚,當下也顧不得敵烈大王了,直咋呼道:「真的嗎?哎呀,完了,末將出征之前跟家裡人說今年種麻,這都過了好幾個月了,只怕家中的土地都已經種上麻了,真是糟糕至極!」言下頗為懊惱。
耶律山奇兒身邊一個護衛笑道:「將軍莫急,種麻也不虧,因征討大漠所需,朝廷大肆收購棉麻,因此黃麻也是在漲價,只是漲的不如棉多而已,將軍還是有得賺的,且莫煩惱!」
大將和大公說話有一個護衛插嘴的份嗎?雖然大明在禮儀方面遠不如中原那麼繁瑣迂腐,但該有的禮儀還是要有的,在譚破虜和耶律山奇兒說話的時候一個護衛插嘴可是大不敬,雖不致罪,但被責備幾句那是肯定的。
不過譚破虜聽了這個護衛的話可是大喜,根本就沒想到這方面。
耶律山奇兒卻注意到了,卻指著說話的那名護衛對譚破虜道:「呵呵,這是本公的長孫,本公給他改了個漢名,叫耶律昊,此次本公把他也帶到草原來了。來,昊兒,過來見過譚將軍,譚將軍可是征西大將軍麾下首屈一指的大將,譚將軍的勇猛善戰可是連天子都親口嘉獎過的,快快過來給將軍見禮。」
耶律昊連忙上前拜見,執禮頗恭。
譚破虜不敢怠慢,連忙回了半禮,誇獎道:「小公爺年少英武,頗為不凡,將來定能繼承大公的爵位,成就一位英武的金國公。」
耶律山奇兒雖然很高興,卻也謙虛兩句:「不敢不敢,昊兒尚年輕識淺,正是需要長者多多教導的時候,日後還望譚將軍多多指點才是。」
「不敢。」
耶律昊低著個頭完全是一副受教的樣子,眼中卻不時閃過一絲熱切,金國公?我才不要繼承什麼金國公的爵位,我耶律昊一定要做大王,等著吧,等天子封我為金王的時候,定教你們大吃一驚。
他們在這邊套近乎,卻把那些敵烈人丟到了一邊,不過敵烈大王和他手下的一干將領貴族還處於震驚之中,一時半會兒怕是無法回過神來。是啊,同樣是牧民,都是羊倌出身,可差距咋就這麼大捏?我們敵烈人整天累死累活地幹,卻只能勉強圖個溫飽,可他們回跋人倒好,活兒都沒怎麼幹,卻整日華服美食的享受著,同樣是羊倌,我們咋就比他們差這麼遠呢?這純粹就是大崑崙和小金山的差距了。
敵烈人苦苦思索譚破虜的話,富貴榮華,不是誰天生就能享受這些的,回跋人可以,我們敵烈人也能。
想到這兒,敵烈人暗暗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