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趁為國士,臣必以國士報之;君視臣為路人,臣必之;君視臣為草芥,臣必視君為寇。
這句話用在官府和百姓身上也是一樣,官府視百姓為豬狗,予取予求,百姓必定視官府為寇仇,想反則反。現在的盧、鐵、耀、歸、辰五州就是這樣。
以前遼國官府視漢人為豬狗,生殺予奪,橫徵暴斂,弄得漢人怨聲載道反者四起,但以前官府勢大,漢人百姓的反抗很快便能被鎮壓下去,即便無法鎮壓,官府肯定也是壓著反民一頭,使其無法危害到官府的統治。
但現在不一樣了,即使遠在遼上京和南京的人都知道遼東,特別是靠近安東的地方成為了一座大火山,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火山爆發能被壓制麼?
漢人的反叛是從最靠近蘇州的鐵州湯池縣開始的。遼陽府下令徵兵自守,五州主官和曷蘇館大王一合計,決定由曷蘇館大王征兩萬熟女直,而其它五州各徵兵馬五千。隨後轟轟烈烈的徵兵就開始了。
真的是轟轟烈烈,契丹人都歸北、南兩院大王府節制,地方官府無權從契丹人中徵兵,盧、鐵五州自不能例外,它們只能從治下的漢人和奚人中徵兵,本來麼,奚人也是由奚王府節制的,但誰叫奚人的地位比漢人高不太多呢,地方官府從奚人中徵兵奚王府也無可奈何。
lt;]已,本來曷蘇館大王無權從熟女直中徵兵,不過事急從權,得了遼陽府允許的曷蘇館大王自然可以自行徵兵。他們徵兵倒還好點,畢竟是對著自己的同胞,下手還不太狠,只是按戶征丁而已。但五州官府就不同了,整個五州下了徵兵令之後頓時雞飛狗跳,契丹人官吏從不拿漢人當人看,漢人官吏受中原傳統思想的影響一直是視小民為草芥的,或者他們對同胞地漢人百姓不會太狠,但契丹官吏一旦想做點什麼他們也攔不住。
官吏粗暴地穿家入戶強拉丁壯,順手搶點東西是必然的。看到漂亮的女子也是會調戲甚至姦淫一番,遇到反抗殺個把人也是正常,畢竟在官吏眼裡漢人百姓只是最低等的賤民,他們不管做什麼都是「合理合法」的。
頓時五州漢人哀聲遍野,家裡賴以存活的壯勞力被拉走,本就所剩不多的財產被搜刮一空,甚至妻女也要受到姦淫,就這樣漢人還得忍著,反抗的話官吏肯定是會殺人的……怎一個淒慘了得。
駐守在蘇州的是蕭裡得顯,後來增兵之後那朵和魯元戎等將也被派了過來。對面遼國那邊漢人地慘狀這邊蘇州自然知道。蕭裡得顯還不怎麼覺得,魯元戎雖然氣憤但也還算冷靜。但那朵就不一樣了。林家治下以漢人為尊,林靖文對漢人重視得無以復加,林家的漢人百姓越來越有一種優越感,他們越來越相信,漢人就是上天的寵兒,是最尊貴的種族——可是現在,看看對面的遼國吧,那裡的漢人還能算是人麼?他們被當人看了麼?即使以那多公認的好脾氣也忍受不住,她早把自己當作漢人,現在同胞們被如此欺壓殘害。那朵實在難以忍受,要不是怕破壞樞密院定下的計劃,早多時她就帶兵衝過去了,現在只能苦苦忍著靜看對面的漢人受苦。
不過。這種無奈旁觀的情況很快就被打破了。
湯池縣漢人百姓反了,先是一縣漢人反抗,備受欺凌地漢人百姓揭桿而起。聚眾反抗官府,四方漢人雲集而從,奚人百姓也多有加入者,而且這種勢頭很快擴大,很快就蔓延到五州全境。
那朵一邊派快馬向安東城報告情況,一邊集結兵馬準備出戰。
安東城的命令還沒等到,湯池縣地漢人卻派來了代表。
那是一個衣著破爛卻孔武非常的大漢,一見那朵,這個八尺大漢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大哭:「大人,我等遼東唐人終於等到王師到來了。嗚嗚,契丹肆虐遼東百年,遼東大地一片腥膻之氣,我等大唐百姓苦其久矣,今天可憐見,我等終於等到了中原王師,實天不棄我漢人。大人,你可要為我等大唐子民做主啊!」竟是連連叩首,淚濕滿襟。
大唐!那朵聽得一愣,卻不由想起了自家主公時常以無比仰慕的口吻說起的那個輝煌無比的前朝,真是想不到,大唐之威時至今日還在,,大唐朝已經滅亡兩百多年了,遼東漢人被欺壓凌
百多年居然還是以唐人自居,那朵不禁有些憧憬,那輝煌鼎盛的王朝啊!
那漢子痛哭失聲,竟是深深地拜服於地久不起身。
聽他哭聲悲慼,那朵心裡一酸,上前扶起他來,溫聲勉慰道:「你且起來吧,本官自然會為爾等做主。我家主公集師十萬北伐,正是為彰顯漢家聲威,自然不會看著爾等漢家子民受欺負。」
「多謝大人!」那漢子哭了一會兒,平息了一下心情,卻從懷裡拿出一樣物事呈給那朵,道:「小民等無錢糧資餉以奉獻王師,今以此物獻上,以壯我王師聲威。」
那是一團布帛,被疊得整整齊齊。那朵一看,竟然是絲綢製成,而且是上等的黃綾,再看看漢子身上的衣著,破得不能再破的羊皮祅,頭上的帽子竟然是草帽,再看他腳下地鞋,一雙破了兩個大洞都露出腳趾的布鞋。面前的漢子雖然高大而且四肢粗壯,但滿面青黃之色,一看就是長期勞作卻不得溫飽導致的營養不良——看他地模樣就知道其他漢人也好不到哪裡去,真是很難想像,如此貧困的他們是如何弄到這塊黃綾的,要知道,黃綾不比一般地絲綢,絲綢在北方遼國本就很貴,而價值是一般絲綢十倍以上的黃綾就更是天價,即使面前的這塊只是赭黃而不是明黃,但赭黃也不過是稍微便宜一點而已,也不知道這些漢人百姓積累了多長時間才買得起這塊黃綾。
那朵把黃綾大開,竟然很大,她不得不叫來幾個士兵幫忙。
黃綾大概四尺見方,長六尺,寬三尺有餘,是矩形的,而且一邊有波浪狀的鑲邊——一看就是旗幟,不過以赭黃作旗幟是很少見的,但那朵注意到的不是這個,她被旗幟上的四個字吸引住了。
旗幟上用小篆寫著斗大的四個大字:王師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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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朵一時呆住了,看了看那漢子,不明所以。
那漢子卻對著大旗跪了下去,三跪九叩,神情專著而凝重,滿面的崇敬,竟然像是在朝聖一般,更像是在完成一個宗教儀式。叩拜完畢,漢子才對那朵說道:「大人,我等唐人窮困,此旗是我湯池唐民積累了三代才買來了黃綾,在小人出生前不久才製成旗幟,總共用去了七十八年的時間,今獻給王師以壯聲色。」
三代人?七十八年!那朵再仔細看看,果然,這面旗幟雖然鮮艷,但看顏色以及質地顯然已經有些年頭了,但看旗面以及鑲邊,哪怕是邊角都工整細緻,顯然是經常被維護整理的,除了顏色質地,其它方面就跟新的沒什麼兩樣。
不過,那朵卻是突然間感覺想哭,七十八年。三代人,積一縣之力用了如此長的時間和財力就為了製成這面旗幟,而且製成之後被保存了三十多年,可以想像,製作旗幟的漢人傾注了多少心血,又是個什麼心理。企盼王師一如孺子待母,與其說這些漢人是用數十年的時間製作一面旗幟,還不如說他們是用幾代人的時間來給自己一個夢想:王師北伐。
那朵終於忍不住了,兩行清淚終於揮灑而出,抬著旗幟的士兵也是淚流滿面,激動得幾乎不能自已。不過那漢子卻沒再哭泣,只是滿面的感慨,還有嚮往。
此前北面遼國欺凌漢人百姓的時候,軍營裡的士兵們一片嘩然,紛紛請命出征,但都被那朵壓了下去,她是怕影響到樞密院的作戰計劃,但是此刻,那朵卻是深深地明白了北方漢人的心理。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自豪。在契丹人兩百年的欺壓凌辱之下,漢人不但沒有低下他們高昂的頭顱,他們對中原的恭敬仰慕兩百年如一日,從來都不曾減弱過一絲半分,與其說他們是在期盼中原軍隊北伐,不如說他們是在堅持自己漢人的榮譽,他們生就是漢人,死不為異族順奴,王師北伐,那麼他們依然是堂堂正正的漢人,漢家子民。
那朵再也忍不住了,哽咽著對那漢子道:「你且回去,本官……我這便整頓軍備,即日起兵。」
「多謝大人,小民等翹首以盼。」
等那漢子走了,那朵依然死死地盯著那面大旗,任由自己淚流滿面。驀地,那朵擦了擦眼淚,臉色一收,慨然下令:「傳令三軍準備出征,三日後,我軍誓師出兵——王師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