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拜入康王門下?」陸青城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跑來責問林靖文。
林靖文卻是反問道:「我為何不能拜入康王門下?你也看到了,我只是許了些利益而已,卻憑空得到了諾大好處,難道這不是一件好事嗎?」
陸青城仔細盯了林靖文半晌,失望地說道:「陸某原以為你目光長遠是個幹大事的人,卻不想看走眼了。你也不想想,那康王雖然目前得了聖眷,但太子之位已定,那康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皇帝,他目前雖然給了你諾大好處,但日後一旦太子即位,收回這些也不過是一道旨意而已,一切都是鏡中花水中月,我不信你看不出這一點來。難道你認為康王能奪得太子之位不成?這是不可能的。你對宋制不大瞭解,大宋奉行的是守內虛外之策,各皇子包括太子在內都是事實上被軟禁在汴京,即便太子在登基之前也不可能得到一點實權,其它那些皇子就更不必說了,連交好眾大臣都不被允許。康王雖得聖寵,但也僅此而已,不可能有實際上的權力。」
林靖文點了點頭,道:「太子日後一定登基為帝,這我是知道的……」
「那你為何還拜入康王門下?」
林靖文沒有理會陸青城的焦急,施施然道:「按常規來說,康王在太子登基之後一定會被新皇除掉,最多也是個終生軟禁的結果,但凡事都有例外不是麼?」事實就是趙構在趙桓登基後不久就被派到金國去議和,只不過這丫機靈,半路停下來沒去而已,還沒等趙桓降罪北宋就滅亡了,這才得了南宋高宗之位。但這些卻無法告訴陸青城。
「我是看不出有什麼例外的。」陸青城悻悻地道:「大宋建朝百餘年,除了太宗皇帝之外還從來沒有非嗣即位的情況發生,你是不瞭解宋制,按照宋制這種情況根本就不可能發生,我看你以後有得苦頭吃了。不過林家根基不在中原,先就立於不敗之地,只是損失慘重是免不了的。」
林靖文也不想再多說些什麼,只是說道:「過幾日我要出門往福建和廣南東路去一趟,莊中的事就拜託你了,魯二雖然勤勉,但總是能力有限,有事你多擔待點。」
「這個陸某省得。」
過得幾日,聯繫好唐家讓他們準備繼續送工匠和礦工來,再吩咐魯二擴建房舍和作坊,林靖文帶著李大郎他們南下。
此行走的卻是陸路,雖然走海路快點而且安全,但現在林靖文也不爭那點時間,走陸路剛好能觀察一下周遍的形勢,說不定人品爆發還能發現一兩個可用之才。
松江地方偏僻,自漢以來就遠離江南的中心,所以離南北大道有點遠,林靖文只能先行前往蘇州,然後才能沿著蘇州官道經杭州入福建,這一路卻是要經過明州。
蘇杭兩浙一帶是北宋的賦稅重地,這裡人煙稠密商賈雲集工礦發達,是宋朝紡織、茶、漆器、造船等行業的重心地帶,又是天下四大糧倉之一,歷來都是朝廷關注的地方。
本來呢,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裡可謂是富庶繁華所在,人民安居樂業四方和睦,但自從多了個江南製造局和應奉局之後,這裡卻漸漸由人民的天堂變成了貪官惡吏的天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那些官吏在這裡任官三年所得何止十萬貫,領頭的朱勉更是得以富甲天下權傾東南,可以說,這丫在東南至少是兩浙路說話比蔡京都管用,畢竟縣官不如現管,跟著朱大人混可是陞官發財兩不誤的。
松江本地已經開始征花石了。華亭縣還好,黃宛得了唐家吩咐自然不能讓華亭亂起來,加上林家的照拂,所以華亭倒沒有大索民間,只是賦稅加重了些而已。但其它各縣就不一樣了,松江府下令征十萬貫,那些官吏事實上征五十萬貫都不止,百姓被惡吏巧取豪奪強征差役,根本就沒了活路,紛紛棄家為賊。林靖文於松江一路所見就是一副淒慘景象。
但出了松江卻又是令一副景象。上次林靖文去蘇州的時候有事在身,所以各地都是匆匆而過,沒有仔細觀察,這次卻是看了個仔細。松江府還沒收到製造局的行文,所以只是征些花石而已,但其它地方不但要征花石,還要受製造局的勒索,各地織工漆工要無償為製造局勞作,那些織坊漆園更是要按月上繳大數目的絲綢漆器給製造局——經官吏大索之後還要被如此勒索,百姓哪裡還有活路,賣兒賣女還是好的。林靖文一路所見正是百姓衣不蔽體食不裹腹窮困潦倒的情況,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或百十人一夥佔山為寇,或聯幫結派逃到偏遠閉塞之地再建家園,官道兩旁卻是田地荒蕪人民流散。
林靖文一路也不敢多看,生怕一個不忍心跑去大發慈悲,他現在能力有限的很,根本就是對這種情況無能為力。
早先,林靖文曾派了些人常駐蘇州,為的是招募織工,當然,順帶也做些收集人才和情報的事,這幾個月倒是為華亭林家山莊輸送了一批技藝不錯的織工和帳房之類的,此間的負責人是李方,是林靖文從登州帶出來的老人。
到了李方的地頭,也就是蘇州林家別院,李方事先並未受到通知家主要來,是以仍在忙著自己的活計,此時他正在教導一些孩子。
這些孩子有男有女,最大的不過十三四,最小的才七八歲,人數也不多,才二十多個人,正一個個仰著小腦袋認真地聽一個夫子模樣的人在搖頭晃腦地讀誦,林靖文聽了一下,這個夫子講的是《論語》。
見一群大漢湧進院子,李方大吃一驚,抬頭望去卻又一喜,連忙迎了上來:「老爺,您來了怎麼也不先派人通告一聲,小的好去迎接。」
「我去廣州,只是路過這裡順便來看看的,也就沒有通知你。」
那邊夫子聽了李方的話停止講學,迎上來一拱手,道:「在下嚴清之見過東家。」
李方在一旁解釋道:「老爺,莊中每月支給別院的銀錢甚多,招募工匠之後有不少剩餘,是以小人收留了不少孤兒。嚴夫子是小人聘請來教導這些孩子的。」
這個嚴清之大約三四十的年紀,面目方正,長鬚垂胸,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袍。林靖文見他目光清正行止大方有度,倒像是個道德之士,於是回了一禮,道:「在下林靖文有禮了,夫子自去教導學生便是,林某不敢打擾。」
「如此,嚴某失陪了。」嚴清之再次一拱手,繼續搖頭晃腦地講誦他的《論語》去了,倒是那些孩子不時好奇地看向林靖文這邊,這是常情,嚴清之也沒過多呵斥。
將林靖文迎進大廳,奉上茶水後李方才道:「不知老爺此來所為何事,可有小人效勞的地方?」
「也沒什麼事,我是去南方買些福船和廣船,順便看看南方的形勢,沒什麼要你辦的。」林靖文搖了搖頭,道:「說下別院的情況吧。」
方跑去拿出一堆文書來交給林靖文,這才稟報道:「自蘇州別院建立至今,小人等共招募有織工一百七十四人,都是技藝高明之輩,另有帳房十一人,這些人已全部送往華亭,共耗費銀錢一千另六十貫余。」
林靖文翻看了一下文書,見李方說的與上面記錄的相符,另外記著收錄孤兒十四人孤女十人,問道:「怎的只招募了這點人?還有,這些孤兒孤女是怎麼來的?」
李方道:「只因本地多有商家與製造局和應奉局勾結,這些商家借兩局之擊其它人,等別的商家破滅後他們以極低的代價吞併那些織坊,這些織坊所屬的織工自然被他們接收,是以我別院並未能招募多少人。至於這些孤兒原先卻不是小人收養的,而是別院隔壁的李姓商家所收養,兩月前這李家得罪了應奉局一小吏以致傾家蕩產,李家夫婦屈死,臨終前拜託小人照顧其子女以及收養的孤兒幼女,鄉鄰之托,加上小人平日裡與李氏夫婦相善,卻是推脫不得,所以小人才收養了他們。小人妄行,望老爺責罰。」
林靖文一愣,才知道這裡面卻有許多故事,卻是安撫李方:「既是街坊又與你相善,你收養他們也是應該,這也是一場善事。只是,那些孤兒幼女我是見到了,但那李氏子女何在?可是也在剛才的那些孩子當中?」
「這卻不是。」李方道:「因為同宗,小人已將那李氏三個子女認為義兄妹,四妹尚小平日留在別院與那些孤兒一起玩耍,就是剛才的那些孩子裡面。但二弟三弟卻已長成,平日幫助小人四處招攬人才,目下他們尚在外奔走沒有回來,老爺若是想見他們,小人喚來便是。」
「見見他們也好,不過不用現在就喚他們回來。我準備在這蘇州停留兩天,卻是不急。」林靖文現在想來,當初在蘇州開設別院招收人才也不知道對不對。就別院這幾個月送去華亭的人還沒有當初唐家一天送去的人多,不過雖然別院送去的人少但可靠,至少完全是自家招攬的,不像那些唐家送去的人,那些人裡面還不知道有多少唐家安排的探子奸細,雖然林家待人寬厚,林家山莊又是一個全封閉式的環境,但終歸來說那些探子如果有心的話還是能送出去不少情報的,雖然目前因為利益牽扯唐家不會對林靖文不利,但保不得以後不會動什麼心思,林靖文並不想對唐家依賴過深。
想了半天,林靖文的眉頭卻是越發皺了起來,不禁有些後悔當初跟唐家結盟,雖然這樣做好處多多,更加可以很快打開局面,卻是有些急功近利了,而急功近利正是後世人的通病,林靖文也是犯了這一條毛病。
李方一直恭立在一旁伺候,見到林靖文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猶豫了半天,卻是忍不住問道:「老爺可是有什麼難決之事?」
李方是從登州起就跟隨的老人,他的忠心那是毋庸置疑的,林靖文也不瞞他,點點頭,道:「是啊,剛才我想到唐家的事。這唐家雖是我林家的盟友,但根本上卻只是利益牽扯,我林家沒有和唐家相匹敵的實力,如此情況下唐家終是對林家有心思的,目前雙方是盟友,唐家不好背信棄義,但等盟約期限一到,恐怕唐家便會如同當初的陸家一樣行事。如此情況卻是不得不讓人擔心。」
他也就是這麼一說,沒想到李方卻是給了他一個驚喜:「小人才能不足以用,也不能給老爺出什麼好主意,不過小人倒是想向老爺舉薦一個大才。」
林靖文的興趣馬上就來了,問道:「快快道來,是何人才?」
「正是剛才老爺所見的嚴夫子。」見林靖文滿臉的失望,李方連忙說道:「老爺不喜儒家小人是知道的,不過小人以為儒家是不可用,但儒家之才倒不妨用上一用……」
林靖文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你錯了,恰恰相反,儒家可用,但儒家之才不可用。儒家畢竟是諸子百家之一,與法家、墨家、道家、陰陽家一樣,儒家學問也是一種切實可行的治國之道,但那些儒家子弟往往卻是藉著儒家的名號謀求私利,表面上信奉儒家,實際上卻只是信奉私利。我雖學的是墨兵兩家,但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我也並不排斥儒家學問,只是反感儒家之人逆天行事枉自獨尊而已……算了,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明白,總之,儒家之人我是不會用的,那嚴夫子不提也罷。」
林靖文的話音剛落,這時門口卻有人大讚道:「好,好一個『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我卻偏偏要為你效力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