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從扶桑回來中原運貨,專門來了趟華亭,他是來報告一件事的。
「老爺,青州陸家根據老爺提供的海圖已經繞開高麗水師到達了扶桑,他們選擇了跟扶桑的少貳家合作。這次奴才到扶桑的時候看到了陸家的船隊,一共有二十條巨船,預計貨量是我們的三倍還多。而且,少貳家的勢力比和田家大得多,他們可以把貨物販賣到更多更遠的地方。」
林靖文點點頭,沒有什麼表示,只是問陸青城:「陸兄,青州陸家主要是經營哪一種貨物?他們自己有生產嗎?」
「陸家幾乎什麼貨物都經營,不過主要是以鐵器和造船為主,他們自己生產的主要就是這兩樣,其它的都是轉口貿易。」
林靖文皺了皺眉,道:「怎麼不是絲綢和布匹?如果陸家主要經營絲綢和布匹就好了,我也可以報一下他們趕我出登州的仇。」
「得了吧,」陸青城嗤笑道:「陸家財雄勢大,他們要是主要經營絲綢和布匹你只會更慘,還報仇?做夢去吧!」
這個宋朝的土包子沒見過傾銷,不知道傾銷的恐怖。——林靖文對陸青城的話直接無視,問林忠道:「你派人去告訴高麗人,就說有大規模宋船偷偷地經過耽羅到扶桑,另外叫魯二帶戰艦去把高麗那些大勢力派到扶桑的商船轟沉幾艘,不要用火炮,讓夫人製造一些床弩去打,另外在扶桑散佈消息:宋國的陸家要獨霸扶桑的海洋貿易。」
陸青城聽得目瞪口呆,嘀咕道:「這樣一來,高麗人稍微打聽一下就會認為陸家不但偷偷去扶桑,還假扮海盜攻擊高麗商船,那麼受到損失的高麗勢力定會報仇,那麼高麗水師和陸家肯定會打起來,以高麗人的秉性他們肯定是用偷襲的,那陸家肯定得吃個大虧,甚至會丟掉高麗的市場。吃了虧的陸家雖然不一定會向高麗報復,但扶桑肯定是去不成了。」越想越心驚,指著林靖文說不出話來。
無視,直接無視。林靖文只管吩咐林忠:「剛才陸公子的話你也聽到了,就那麼辦。」
林忠卻有另一層擔心:「我林家的船隊也在扶桑貿易,高麗人會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
「肯定會。」林靖文點頭道:「事情發生的當時高麗人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但以後肯定會懷疑的,甚至只要過不長的時間他們就會分析出說不定他們和陸家的爭鬥都是我們挑起來的。不過,那又怎麼樣?高麗人有種來咬我們,海洋之上即使高麗人派十萬大軍來又如何?正好讓他們見識一下火炮的威力,說不定我們還能勒索高麗人一把。嘿嘿,強盜可是個很有錢途的職業。」
當然,作為下屬,林忠對最後一句話只當作沒聽見。
陸青城則在旁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終沒忍住,懇求道:「林兄,不用這麼狠吧,二十艘巨船至少都是陸家三分之一的實力了,加上上面的兵士、水手和貨物,如果被高麗人給滅掉陸家損失就大了,能不能不要這麼做?我可以去勸勸陸家讓他們放棄扶桑市場。」其實他自己都明白,陸家從來沒有把林靖文放在眼裡,勸他們放棄?還不如勸儒士不要賣國。
林靖文盯著他看了看,歎口氣,道:「林家只有扶桑市場。」說完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陸青城黯然,歎了口氣,對林忠說道:「按林兄的吩咐去做吧。」
這件事給了林靖文一個意外的驚喜。陸青城現在是以朋友、親戚和客卿的身份呆在林家,對諸多秘密事務都有參與,其人對林靖文也很是服氣,只不過,他畢竟是大家族出身,根本就放不下架子真正融入林家,這讓林靖文對他既是信任又有些不放心,但通過這件事,很顯然,陸青城最終選擇了林家。
拋開這件事,林靖文又為商品積壓操心起來。
傾銷勢在必行,但這傾銷地卻有講究。要是換在剛來宋代,比如說在登州的時候,林靖文肯定是按照商業規則先在周遍地區傾銷,再慢慢將範圍擴大,但經過登州一事的教訓,他知道了這個年代根本就沒有商業規則,你的經營手段再高明,那些大勢力或者是官府一個看你不順眼就能置人於死地,一切都要小心。
無法可想,林靖文只好去求教於陸青城。「陸兄,據你所知,大宋哪個勢力是主要經營絲綢和布匹的?」
「多了。四川、兩浙和閩粵以絲綢為主,河南河北以麻布為主,兩湖、兩淮以棉布為主,這些地方的勢力或多或少都經營這些行當,他們早就把市場瓜分完了,小規模的插手他們還能容忍,但以林家這樣恐怖的生產力,他們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也只有西北沒有什麼大勢力存在。」
林靖文早知道是這個結果,卻還是忍不住失望,「西北太遠了,光運輸就很麻煩,而且那個地方戰事頻繁,一直都沒什麼商人願意去,我也不願意。對了,你說我把絲綢和布匹交給唐家售賣如何?他們應該有辦法吧。」
「唐家啊!」陸青城思考了一會兒,點頭道:「可行。唐家雖然已經沒落,但底子還在,在官面上有不少勢力,而且跟很多大家族交好,人脈很廣,交給他們應該沒什麼問題。」
林靖文大喜,卻有些沮喪地道:「唉,可惜,如果由我們自己來售賣的話獲利更大,現在卻只能讓別人賺錢。」
陸青城聽得一樂,取笑道:「林兄,我倒是建議你去參加科考,以你的才華當能高中,再奮鬥個十年,應該能混個參知政事做做,到時候就不用顧忌這麼多了,你想往哪裡賣就往哪裡賣,想怎麼賣就怎麼賣,保證沒幾個人敢來阻止。」
林靖文老大一個白眼丟過去,「儘管笑吧,信不信我今天去考個狀元明天當官後天就做丞相?」
陸青城大笑:「信,我當然信,你說你大後天做王爺我都信,哈哈!」
鄙視這丫的!林靖文沖陸青城狠狠地比了個中指。
收到林靖文的消息,唐繼堯馬不停蹄地趕到了華亭。
此時的華亭已不復幾個月前的模樣了,當時這裡人不滿千地不滿五里,人民窮困市井蕭條,現在,光縣城裡少說就有兩千多人,街道被翻修一新。特別是通往東邊海邊的大道上人來人往,載人的馬車和運送貨物的推車絡繹不絕,大道的兩旁新建了不少的商舖。那是通往林家山莊的大道。
這裡的車實在是太多了,尤其是運送貨物的騾馬和推車,簡直是一輛接一輛,唐繼堯不得不讓車伕走慢點,不然肯定撞到人。
好容易以比烏龜快不了多少的速度磨蹭到林家山莊,唐繼堯又是大吃了一驚。
山莊由於東面靠海,只有三面圍牆,這些圍牆全是巨石堆砌,高度足有兩丈以上,厚度還看不出來,不過,華亭縣縣城都還沒有圍牆呢,區區一個山莊都把圍牆建得這麼高了,汗一個先!
圍牆上設有不少了望和塔樓,雖然沒有佈置武器,但唐繼堯知道,一旦有敵人入侵,那些塔樓肯定會在第一時間佈滿弓弩。塔樓之間,一些腰挎朴刀的莊丁來回走動,他們是在巡邏。
進到裡面更是誇張。這裡到處栽種了樹木和花草,假山亭閣隨處可見,一條條碎石小路四通八達,連接向一個個地方,有的是屋舍,有的是作坊,有的怪模怪樣的聽帶路的人說是匠藝學堂,裡面有匠師在給大家傳授匠作之道。唐繼堯對此深感意外,以他唐家的實力都沒有幾個匠師,原本以為林家自登州一難後即使不會煙消雲散也會實力劇減,現在看來似乎人家林家反而越活越滋潤了。
帶著這些胡思亂想,唐繼堯在大廳見到了林靖文,旁邊還有一個神采飛揚的年輕人。
林靖文看起來很親熱的樣子,熱情地給唐繼堯介紹:「來,唐公子,林某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陸青城陸公子,以前是登州陸家子弟,同為大家子弟,你們以後多多親熱才是。」
唐繼堯連忙重新見禮:「是才不知是陸公子在此,唐某失禮了。」心裡卻感到奇怪,林靖文不是剛被陸家欺負了麼,怎麼還和陸家的人這麼親熱?
陸青城連忙回禮,不過不是大家族之間的通用禮,只是普通的禮節,道:「陸某已經被陸家開革出族,已經不是陸家子弟,唐公子如此大禮陸某收受不起。」
唐繼堯這陣子在忙活家族生意,還沒有聽說這件事,更覺得奇怪了,一個陸家棄子,一個對陸家應該沒有好感的人,這樣的兩個人怎麼會湊到一起的?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唐繼堯想起此行的目的,滿是歉意地對林靖文說道:「林大官人,有件事唐某向大官人表示歉意。此次登州事件,我唐家棄盟友於不顧,對林家的危難坐視不理,使林家蒙受巨大損失,此事是我唐家對不住大官人,請大官人見諒!」
林靖文毫不在意地說道:「無妨。按照唐、林兩家先前的誓約,唐家並無義務幫助我林家。事實上,早先的時候唐家幫忙壓制了登州知事曹阿民,對於此事林某很是感激,唐家並無對我林家不住的地方,唐公子不必道歉。」
這番話說的很是客氣,不過唐繼堯從裡面卻聽出了疏遠和冷漠,心下大歎。此刻他恨死他那個不學無術的老爹了,當初林家遭難的時候唐繼堯是一力主張援助林家的,認為林家的前途並不會被這次事件中止,與林家合作以後肯定能獲得巨大的利益。這樣的意見卻被他老爹阻止,他老爹還勸動了不少家中長輩,以致唐家在登州事件中無有作為。
繼續說這個已經於事無補了,看來,按照林靖文的態度,在五年之期滿了以後林家肯定會中止與唐家的合作,雖然唐家在這五年裡肯定能獲得不少利益,但還遠遠不夠,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唐繼堯深感懊悔,卻也知道再說下去也得不到什麼效果,於是轉移話題道:「不知此次大官人急著找唐某前來有何要事?」
「此事不急,公子遠來辛苦,還是先行歇息吧,明天我等再議正事也不遲。」
「不必了,唐某倒是不怎麼累,還是正事要緊,大官人請說。」
既然人家堅持,林靖文也就順著他的意,道:「此次找公子來此,實是有件事想與公子商議。想必公子已經猜到林家開辦紡織作坊的事,先前我林家的作坊就向唐家下了大筆的生絲、棉花、原麻的定單,這個月更是連著追加了幾次定單。」
唐繼堯點了點頭,道:「是的,大官人這麼大批量的購買原料自然是已經開辦了紡織作坊,而且從定單數量上看林家的作坊規模很大,只是不知為何最近連著追加定貨?」
「連著追加定貨是因為買家追要貨物甚急,此次林某要與公子商議的事情正是與此有關。」打死林靖文都不會說自己生產過剩,只是推說貨物需求增大。
「哦,請講。」
組織了一下語言,林靖文說道:「林家紡織作坊如今已經成了規模,而且經林某計算,無論是絲綢、棉布還是麻布,它們的利潤都很大,而且市場十分廣闊,因此林某想把這個生意擴大,長久地做下去。因此想問問唐家的意思,如果你們有興趣合作的話,由你們負責提供原料,而我林家可以把生產出來的絲綢和布匹全都交給你們售賣。」
唐繼堯想了一下,問了一個問題:「合作當然是沒問題,有利益的事我唐家是不會拒絕的。只是,如果僅止如此的話,想必大官人不會讓唐某專門跑這一趟吧?大官人有話但說無妨。」
看來這小子歷事幾個月倒真的長進了,一下子就抓住了關鍵。
林靖文點了點頭,道:「當然不僅僅只是這樣。林某這樣跟公子說吧,我林家目前每月可以向唐家提供絲綢三百石、棉布二千八百石、麻布三千石,以後作坊擴大後只會更多,而且,」頓了頓,看著唐繼堯極度吃驚的臉色,林靖文繼續說道:「在價錢方面,作為盟友,林家可以給唐家優惠兩成。」
唐繼堯在心裡迅速地計算起來,越計算就越是心驚。按照林靖文剛才所說的供貨量,這林家紡織作坊至少有六千台織機的規模,這離林家開始開辦作坊才過去多長時間,怎麼他們的規模就這麼大了?而且價錢便宜兩成……難道林家作坊不用付給織工工錢的嗎?不過再算一下利潤,龐大的供貨量、便宜的價格——唐繼堯明白林靖文找他的目的了,要是把這麼龐大的貨物以低價給賣出去,只怕很快別的絲綢商和布匹商的東西都賣不出去,市面上很快全都是林家織物,如此一來那些商人肯定不樂意,那唐家的任務就是——擋箭牌。
又是擋箭牌。唐繼堯現在除了苦笑還是苦笑,曾幾何時,那麼強大輝煌的唐家居然淪落到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人做擋箭牌的地步了,以前賣珍珠珊瑚的時候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不過,只要有足夠的利益,別說擋箭牌,就是門板都做得。
顯然,林靖文的計劃給唐家帶來的利益可不止一點半點,那是會讓人瘋狂的利益。
所以,唐繼堯很快就答應了。
不過,最後他還是忍不住說道:「大官人真是好算計。上次販賣珍珠珊瑚,那次的風險主要在大官人自己身上。但這次,這次的風險幾乎全由我唐家承擔。看來經過上次登州之事後,大官人的謀劃仔細了許多。」
「彼此彼此。」林靖文大笑:「公子不也是看明白了許多。」
他的話讓唐繼堯想起上次對林靖文耍手段卻被反耍了一把的事,頓時滿臉的尷尬,不過他剛剛取笑了林靖文,算是被取笑回來了。
看著在那兒彼此取笑的林、唐二人,陸青城歎息不已,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他不由得為那些絲綢布匹商人感到悲哀。林家生產的能力堪稱恐怖,而唐家在銷售方面實力不俗,他們的這次強強聯手不知道會讓多少人傾家蕩產,也不知道會讓多少人悲傷讓多少人高興,紡織業從此多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