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毅回到座位上的時候,曾珊正在眉飛色舞地向袁靜介紹著剛才羅毅的出色表演。
)羅毅會唱一些很好聽的歌,這一點袁靜早已見識過了。羅毅教她的《蝴蝶花》,她在沒人的時候經常悄悄地唱。不過,對於羅毅會說英語,而且能夠唱英文歌曲,袁靜還真是沒有想到。她偷偷地想:羅毅的學問,說不定比部隊裡的政委還大吧?
杜心雨此刻正心亂如麻。曾珊在講述的時候,時不時地就要拉著杜心雨來作證,杜心雨只能勉強地附和她幾句,但心不在焉。
「羅子哥!」曾珊看到羅毅回來,高興地叫道。
袁靜含笑看著羅毅,不吱聲,只是把羅毅的杯子遞過去,示意他喝口酒,休息一下。
杜心雨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被曾珊一句話驚醒,抬頭看到羅毅懷抱著吉它就站在自己面前,不知怎麼的,臉居然一下子紅了。幸好,在這個場合下,誰也發現不了。
「你們的事談完了?」杜心雨沒話找話地問,語氣明顯溫柔了許多。本大小姐是淑女,我不跟你計較……
「談完了。挺晚的了,要不咱們先回去吧?」羅毅徵求意見道。兩瓶啤酒,一杯威士忌,還有剛才跟幾個美國人喝了點,羅毅有點醉的感覺了。當然,還有一個讓他醉的原因,就是懷裡揣著的合同,這幾頁紙,可值不少錢啊。
「這才幾點?」杜心雨率先反對,「酒吧裡的活動還沒開始呢。」
羅毅抬手看看表,才9點多鐘,還真不算是很晚。在山溝裡呆的時間長了,已經習慣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了,忘記了城市裡9點多鐘只是夜生活的開始。
「杜姐,我也有點睏了。這酒吧裡,好悶啊。」曾珊現在是無條件地維護羅毅,不過她說的理由也成立,鄉下女孩子,還真沒有在這樣的屋裡呆這麼久的習慣。
「悶?好啊,我們去兜風去。」杜心雨有了主意,站起來就往外走。
羅毅連忙向侍應生打招呼:「嗨,服務員,買單!」
「買什麼單?」杜心雨回頭詫異地看他一眼。
羅毅暴汗,這年代還不時興這麼說吧,他連忙改口:「結帳,Check!」
侍應生走過來,禮貌地說:「先生,您的帳已經結過了,謝謝您的光臨。」
「結過了?」羅毅有點懵,不過看到杜心雨那得意的嘴臉,馬上就反應過來了。不遠處,分明有兩個黑衣漢子在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們,這肯定是杜家的保鏢了。結帳這種事情,還需要杜大小姐親自動手嗎?
羅毅的手已經插到兜裡了,想了想,還是掏出了兩個大洋,遞到侍應生的手上,說道:「結過了也好,這是小費。」
杜心雨看到了他扮酷的樣子,忍不住又輕輕哼了一聲。
出了門,羅毅才想起自己是開著車來的,不過,他現在的狀態實在不適合再開車了。他走到車前,拿著車鑰匙,遲疑地問杜心雨:「這個……上海酒後開車扣不扣分?醉酒開車,萬一被警察叔叔碰上乍辦?」
杜心雨好半天才明白過來羅毅的意思,她揮了一下手,一個保鏢模樣的人像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眾人的面前:「小姐,有什麼吩咐?」
杜心雨說:「羅先生喝醉了,你把羅先生的車開回旅館,他們坐我的車。」
杜心雨自己的車開過來了,杜心雨徑直拉開副座的門,坐進去。袁靜和曾珊坐進後排,往一塊擠了擠,曾珊對羅毅招呼道:「羅子哥,坐進來吧,還能坐下呢。」
杜心雨回頭看了一眼,眉頭皺了一下,連忙下來了,對羅毅說:「算你走運,你一個人坐前面吧。跟兩個大姑娘擠到後面,我……怕你佔她們的便宜。」
大家都上了車,杜心雨對司機交代了一聲,司機一聲不響地發動汽車就走。開了半個小時左右,司機停下車,說了一聲:「小姐,到了。」
「走,下車。」杜心雨率先從車上下來了,袁靜和曾珊跟著也下了車。
羅毅走下車,抬眼一看,繁華的大上海已經被拋在身後了,四下裡靜悄悄的。眼前是一片寬闊的江面,對岸黑漆漆的,只點綴著幾點漁火,原來,他們已經來到了黃浦江的江堤上面。
「對面,是什麼地方?」羅毅問杜心雨。
「對面?」杜心雨皺皺眉,「誰知道,鄉下地方,浦東。」
那就是浦東啊,那就是房價好幾萬一平米的浦東啊!羅毅唏噓不已。杜家的保鏢們似乎早已習慣於大小姐的各種別出心裁了,對於他們深更半夜跑到這樣偏僻的江堤上來並沒有感到奇怪。保鏢們從跟著的車上取出兩盞汽燈,劃火柴點亮了,在遠處照著。然後眾人背對著杜心雨等人,保持著警戒狀態。
杜心雨拉著袁靜和曾珊在江邊的一塊條石上坐下,羅毅挨著曾珊,坐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這些石頭是修堤的時候剩下的,正好用來供人歇腳。杜心雨偏過頭對羅毅說:「姓羅的,你好有本事嘛,剛才在酒吧裡,跟洋人們說了什麼呢?騙得他們把琴都送給你了。」
曾珊拉了拉杜心雨的衣角,說:「杜姐,你幹嘛叫他姓羅的呀,顯得多生份啊。」
杜心雨說:「那我叫他什麼?」
「他比你大,你應該叫他羅子哥的。」曾珊建議說。
「哼,我才不叫他哥呢,他是你的情哥哥,可不是我的。」杜心雨酸酸地說。
羅毅呵呵笑著說:「沒事沒事,叫啥都行。我說心雨啊,你一個大小姐,怎麼喜歡跑到這種荒郊野地裡玩啊。」他聽出了杜心雨有故意跟他裝疏遠的意思,但反其道而行,直接叫開杜心雨的名字了。
「心雨也是你叫的?信不信我叫人把你沉江了?」杜心雨威脅道,這丫頭也不知道跟誰學的,一嚇唬人就是說沉江。
「你沉過幾個人了?天天說沉江?」羅毅問道。
「我……我拿你開張不行嗎?」杜心雨說,原來她還從來沒試過這種好玩的遊戲呢。
袁靜連忙打岔道:「羅子哥,你有琴了,給大家唱一個吧?你剛才在酒吧裡唱的挺好聽的。」
羅毅說:「好呀,不過,先問問杜大小姐讓不讓我唱。」
「唱吧。」杜心雨說,「如果唱得好,我就饒了你。」
羅毅想了想,在吉它上撥了個和弦,娓娓地唱道:
「浪奔浪流,萬里濤濤江水永不休
淘盡了世間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是喜是愁,浪裡分不清歡笑悲憂
成功失敗,浪裡看不出有未有
愛你恨你問君知否,似大江一發不收
轉千彎轉千灘,亦未平復此中爭鬥
又有喜又有愁,就算分不清歡笑悲憂
仍願翻百千浪,在我心中起伏夠……」
一曲歌罷,三個女孩子都沉默不語,久久地回味著歌裡的意境。
袁靜首先打破了沉寂,她問道:「羅子哥,這是一首什麼歌,我怎麼覺得,跟我們眼前的場景很像啊。」
羅毅說:「這首歌就叫《上海灘》,唱的就是我們眼前這條江,這個城市。」
「愛你恨你問君知否,似大江一發不收……」杜心雨喃喃地複述著歌中的詞句,忍不住對羅毅說:「羅子,你相信命嗎?」
羅毅說:「當然信。」
「那麼,你相信愛情嗎?」
羅毅一愣,他沒想到杜心雨竟然會當著另外兩位女孩子的面提出這樣的問題。其實,當時的中國正處於一個思想啟蒙的時期,年輕人對於各種新鮮的生活方式十分嚮往。杜心雨身處大城市,又是個性張揚的女孩,敢於提出這樣的問題也是十分自然的。在她的心裡,已經覺得羅毅與她見過的其他男孩子都不一樣了,所以她希望能夠聽到羅毅對於愛情的理解。
可惜的是,羅毅偏偏是一個不諳風情的人,前後兩世都沒有談過戀愛,自然也說不上愛情是怎麼回事。聽到杜心雨這句火辣辣的問話,羅毅一時竟有些語塞。
袁靜聽到杜心雨的問話,只覺得臉上熱了一下。她裝作看江景的樣子,耳朵卻豎了起來,想聽聽羅毅的回答。在她的心裡,似乎也有一些期待,但她自己也說不清這種期待是什麼。
「怎麼啦?不敢回答了?」杜心雨有些失望地問。
羅毅尷尬地笑了一聲,說:「我這個人,其實就是一個鄉下土人,哪懂什麼愛情啊。我只知道年紀大了,就該娶老婆了。對了,我小時候就特別懂愛情。……小小子兒,坐門墩兒,哭著喊著要媳婦兒。要媳婦兒幹嗎呀?點燈說話兒,熄燈做伴兒,明兒早晨起來梳小辮兒……這算不算愛情啊?」
曾珊格格地笑起來,邊笑邊捶打著羅毅,她和羅毅坐在一起,想動手動腳也有近水樓台之便。
杜心雨也有一種打羅毅一頓的衝動,但隔著曾珊,鞭長莫及。她呸了一聲,說:「牛嚼牡丹,真是煞風景。聽你唱的歌倒是很風雅的樣子嘛,怎麼說話這麼粗俗。」
羅毅說:「愛情這種東西,也就是你們這些大城市的富家小姐才能玩得起。我們鄉下人,每天忙著養家餬口,哪有時間去搞這種哥哥妹妹、風花雪月的?」
杜心雨不服氣了,說:「你還不風花雪月,你出門帶著兩個妹妹呢。剛才你還跟洋人說珊兒是你的未婚妻,有沒有這事?」
「這個……我說過嗎?」羅毅連忙抵賴。
「珊兒,你自己說,剛才羅子有沒有說過這話?」杜心雨拉著曾珊求證。
曾珊支吾道:「你們都講洋文,我哪聽得懂嘛。羅子哥……有沒有說過,……他自己最清楚了。」
「哼!」杜心雨憤憤地放開了曾珊,說,「你就護著他吧,還沒過門呢,就知道夫為妻綱了,真是沒治了。小靜,你說是不是?」
「嗯?哦,……可能,珊兒真的不懂洋文吧……」袁靜慌亂地回答道。不知怎麼的,聽說羅毅把曾珊稱為未婚妻,袁靜突然覺得有些傷感。
曾珊見話題轉到自己頭上了,也不好意思多說什麼了。她偷偷地伸出一隻手,搭在羅毅的手上,羅毅心有靈犀地把曾珊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裡。
大江,吉它,美女,情歌,好曖昧的一幕喲。
「你們相信嗎?對面那片荒地,70年以後,會成為全世界的金融中心。那裡會建起幾十座摩天大樓,還會舉辦世界博覽會,全世界的國家都把自己最好的東西拿到這裡來展覽。」羅毅指著黑乎乎的浦東對女孩子們說。
「你說什麼夢話呢?」杜心雨不屑地說,「就我們中國這個樣子,別說70年了,就是700年,也不會出現什麼摩天大樓的。」
袁靜對於羅毅的預言是有些相信的,她反駁杜心雨道:「如果中國能夠趕走列強,努力搞建設,說不定羅子哥說的事情真的能夠實現呢。」
曾珊則撒嬌說:「羅子哥,真的有那一天,我們再來這裡玩,好不好?」
杜心雨笑道:「珊兒,你跟著你家的羅子,真是瘋了。他說的是過70年,那時候你都變成一個妖精了。」
曾珊恨恨地回過身虛擬地擰著杜心雨說:「你才會變成妖精呢。我就算是要變,也是變成蝴蝶,就像祝英台那樣。」
杜心雨正想回擊,一個保鏢走過來,提醒道:「小姐,時間已經很晚了,老闆交代過,不讓你在外面呆得太晚。」
杜心雨答道:「知道了,我們馬上就走。」
說完,她站起身對大家說:「今天就聊到這吧,改天我專門搞一個沙龍,請幾個留過洋的朋友過來,大家接著聊,好不好?」
羅毅說:「你們這種沙龍,我可真不敢參加。」
杜心雨在黑暗中瞪了他一眼,道:「你不參加就算了,我帶小靜和珊兒參加。我給珊兒重新介紹一個男朋友,省得她跟著你越變越不像樣子。」
保鏢把車開過來,四個人上了車。杜心雨讓保鏢先把自己送回家,然後再把羅毅等人送回旅館。到了杜公館門口,杜心雨從車上下來,羅毅禮貌性地搖下車窗,對她揮揮手。杜心雨湊上前,壓低聲音對他說:「羅子,回頭我要去找你,你要把那首《上海灘》教給我唱。」
羅毅說:「憑什麼呀,人家洋人請我教歌,是要給錢的,你給我多少錢?」
杜心雨惡狠狠地說:「你如果敢不教我,我就……」她本來又想以沉江相威脅了,但想起這個威脅已經被羅毅揭穿了,便嚥回了那句狠話,改口道:「只要你教我唱了,本小姐就饒恕你在長江上對我非禮之罪。」
說完這番話,杜心雨臉紅撲撲地跑進公館去了。羅毅等人跟著車回到旅館,洗漱睡覺,玩了一個晚上的情調,也實在是挺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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