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徒 第四卷 第十六章 寬恕?
    黎拉·貝瑞醒來時,已是下午。

    褪色的紅漆地板,有些漏水,導致角落處長著點點黴菌的天頂,天藍色的薄窗簾,桌子上擺放著鬧鐘和堆得老高的書籍、筆記、做資料用的剪報。

    是她的家,每月六個愷撒的租金,稍微貴了點,但附帶著廚房和獨立的洗手間。

    黎拉迷惑地扭動麻木的脖子,記得起昏迷前發生的事情。一瞬間,她像只受驚的兔子,從被子裡跳了出來,姑娘發覺自己只穿著貼身的內衣,外套與褲子都被乾洗過,掛在牆壁靠窗戶一側的鉤子上。

    昏倒了……該死的奸商……床……半裸,黎拉驚呆了,坐在床上,渾身僵硬,她深呼吸了幾次,試著使驚慌的心平靜下來。只到她沒感到身子有什麼不妥,床單上也沒發現可疑的血跡,這才鬆了口氣。

    但她的衣服是誰脫的?一想到被那個奸商的髒手碰過,姑娘就渾身不自在。

    鑰匙開鎖的聲從門外傳來,「誰?」黎拉喊著,趕忙把自己藏到被子後。

    「女士,你醒了?」走進來的,是個中年婦女,套著圍裙,手捧著幾大袋食物。

    黎拉並不認識這個人,「你是誰?」

    「我是家政公司的工人,一位先生聘請了我,並給了我房間鑰匙,來照顧你直到晚上。」

    「卡西莫多·伯騎士?」

    「嗯,登記冊上是這個名字。」

    「我的衣服……」

    「是我換的,有什麼不妥麼?」

    「不,沒。」

    他在打什麼鬼主意?一方面讓自己丟掉工作,一方面卻表現得像個紳士。黎拉咬著嘴唇,縮在被子裡。床頭櫃的陶瓷裝飾品下,壓著一張紙,黎拉拿過來,上面詳細寫明了報社幹的勾當。

    從頭到尾。她都被人利用,傻忽忽地以為自己能成為正式記者。

    黎拉心亂如麻,是自己誤會了他?剛蹦出這個念頭,另一個聲音就在心底吶喊,別相信,越骯髒的人,表面上越虛偽。

    家政公司的女服務生看到姑娘在發呆,奇怪的聳聳肩。將蔬菜和肉拎到廚房裡,「半個小時,飯菜就能好,如果餓了,我這有香腸和碎牛肉,能先做個三明治……」

    「可以了,你回去吧。」黎拉回答。

    「按規定,替顧客做晚餐也是服務內容之一。」服務生說,「您瞧,如果提早回公司。我的薪酬也會相應減少。」

    「我馬上要出去。好吧,你做好了就直接離開,也許我回來時會吃。」姑娘把衣服穿好。顧不得肚子正在抗議地叫喚。

    想不通,就去事情理清楚。呆坐著只會讓自己更迷惑。

    黎拉·貝瑞永遠是個行動派。

    福蘭此刻並不在坦丁城區。

    他正在離城市二十里地某座療養所裡。

    療養院建在一處丘陵南麓的緩坡上,向陽避風,規模並不大,佔地大約十來畝,有兩棟主建築與潔白的圍牆。周圍的自然景色優美別緻,大片杵樹林圍繞在附近,不遠處就是通向都城的運河水渠,清澈見底的運河水,在黃昏的夕陽下泛著金色的光。

    起初這家半公益地療養院是供老人安度晚年的。雖然每年享受當局提供的津貼,但收益並不景氣,一直虧損,與政府合作的股東無法再承受,準備將屬於他的股權轉讓出去,但因為地段問題,一直沒賣出去。

    兩周前,福蘭用五萬愷撒,分別從股東與當局手中將它買了過來。

    成為私人產業。看護依舊沿用了老員工,原來僅有的幾個被家人送來的老人,他出錢都送到了其它設施更完善的大型療養所。

    這裡唯一的病號,只有馬蒂達。

    「我女兒情況怎麼樣?」福蘭詢問道。

    「小姐和往常一樣,很乖巧。」護士長回答,這是個很有責任心的老太太,滿臉慈祥,「就是不愛說話,不過您做為父親,應當經常來看她,當藥物無法治癒疾病時,愛往往能創造奇跡。」

    像馬蒂達這麼俊秀可愛地姑娘,卻染有自閉症,這讓護士長感到惋惜。

    而做父親地,像為公主修建一座獨屬於她的城堡般,給女兒買間療養所,專職請人照顧,卻每隔大半個星期才來看看,這讓她覺得很不負責,但對方是自己的老闆,她只能委婉地提醒。

    「我會注意地,目前本所還需要採購什麼設備,人手充裕嗎?」

    「因為只有小姐住在這裡。」護士長謹慎地沒有用「病人」這個,詞,「醫療設備方面倒充足,不過人手少了點,現在院裡有一個看門人,三位輪休的護士,不過有個護士已經準備辭職,本月做完就會離開。」

    「那就再聘請一個。」福蘭點點頭,穿過前院的走廊,來到馬蒂達的房間前。

    馬蒂達木然地坐在桌子旁,眼眸黯淡無光。手裡捏著蠟筆,正在一張紙上塗鴉,畫著誰也看不懂,亂七八糟的圖案。

    彷彿整個屋子的陰鬱都集中在她身上,姑娘就像只被囚禁在籠子裡的白鴿,望著鐵做的欄杆,無力的撲扇著翅膀。

    「我們每天都會為小姐測量體溫,帶著她在院子裡散步,並制定符合營養學的食物。」

    「如果,」福蘭琢磨了下用詞,「如果她地情況一有好轉,就馬上通知我。」

    「這是當然,對了,小姐很喜歡畫畫,我將她的畫作都收集了起來,您要不要看看?」

    「好的。」

    護士長離開房間,匆匆忙忙去辦公室拿畫,福蘭復起眉頭,關上門後,他朝盛滿水的杯子中倒了一抹青色的藥劑,攪拌均勻,喂到姑娘嘴裡。

    由植物提煉出的麻痺藥劑,如囚牢般控制住了姑娘的大腦。這種藥效果強烈,但時效頗短,每半月就得服用一次。

    像木偶娃娃一樣活著,也許是比死了還難受。

    「慢慢喝。」福蘭輕聲細語地說。馬蒂達遲緩地抬起手,接過杯子,順從地將水喝乾。

    「不能憐憫。否則這位聖武士小姐。將會變成噬人的猛禽。」福蘭努力減輕自己的負罪感,在所有地復仇完成前,他必須這麼做。

    等老太太回來時,福蘭已經完成了他來訪的目地。

    「回家在看,晚上還有應酬,我先走了。」福蘭接過文件袋,又看了眼毫無反應的姑娘,微微搖了搖頭。

    送走老闆後。護士長又來到病房,端來熱水,為她擦洗手指上五顏六色的蠟筆痕跡,「真希望你能健康起來。像你這樣的好姑娘,應該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和病床和療養院呆在一起。」護士長摸著姑娘的腦袋,慈愛地說。

    馬蒂達抬起頭,瞳孔沒有焦距地看了她一眼,繼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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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拉非常鬱悶,那個奸商居然吝嗇到沒有請管家或者幫傭。她在宅院外叫破了喉嚨。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她排徊在大鐵門前,從下午等到天黑,也沒看見卡西莫多·伯騎士回來。

    這姑娘有股瘋勁。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當她因為肚子餓得不行,跑到路邊攤買了塊黃瓜土司,邊吃邊守侯時,已經是晚上九點鐘。

    福蘭剛下馬,就望見宅院的鐵門前,有個影子晃動了下。

    他借助著路燈地光線,看清了來人的臉。是那個名叫黎拉·貝瑞的女記者。這個女人正手忙腳亂地將只剩一半的食物吞下,然後胡亂擦了下嘴。

    「你留下的字條,我已經看過了。並不是十分相信你的說辭。」

    她裝著很平靜地樣子。

    福蘭跳下馬,仔細地打量著她。冷冰冰的眼光使黎拉覺得侷促不安。

    「你就為說這事?」福蘭說,「不管你有什麼想法,都和我無關。

    如果你依然恨我,那麼,儘管找機會報復,假如你有這個能力的話。」

    他打開鐵門,走了進去。

    「報復?為什麼要報復。」姑娘奇怪地睜大眼睛,在福蘭身後喊到。「我父親說過,寬恕是種美德,正直高尚的人,會對著磨難微笑。

    所以,無論是你讓我丟掉了工作,還是報社把我當成隨時捨棄的棋子,都無所謂了。」

    「那你還來幹什麼。」

    「至少,我得為清晨昏倒在路邊,你送我回家地事兒致謝。」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福蘭轉過身,眼眸地光在夜色中,像熒熒的幽火,「難道你對自己的遭遇,一點也不憤怒?」

    「怎可能不生氣,但我想,如果為了仇恨而報復,那我豈不是變成了曾經鄙視過地那類小人?」姑娘回答,「我並不是很聰明,就算現在,也無法分辨,你是好人還是壞蛋,但,我不會再自艾自怨地想這件事了。明天,我就去找份新工作,一切都會美好的重新開始,難道不是麼?」

    一切都會美好的重新開始。

    福蘭點亮燈,疲倦地坐在客廳的椅子上,想著這句話。

    他倒了杯茶,隨手翻開馬蒂達的畫作。

    那都是一幅幅漆草的塗鴉,紅的綠的黃的藍的,糾纏在一起,沒有任何意義地線條。

    但翻到第七副時,他冷笑了起來,那包含著火,夜鳩般的笑聲,在無人的客廳裡,顯得恐怖。

    粗糙的黑色線條,勾繪出一個模樣奇特的怪物,拿著利劍的女子,正將冰冷的武器,插入了它的胸口。

    紅色的蠟筆,大塊大塊地塗滿了畫紙最底部。

    這鮮艷的紅,彷彿刺痛了福蘭的眼睛。

    藥物只能讓馬蒂達暫時無法思考,但不能消除她潛意識的記憶與天性。

    「瞧,她依舊想要殺死我。」福蘭凝視了片刻,將畫揉碎,「寬恕?他們可曾寬恕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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