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酣耳熱之際,爸爸又開始了他一千零一遍的吹噓,吹噓對象是宴席對面老同學夫婦和他們青年才俊的兒子,吹噓內容自然是我——他的寶貝女兒。
「我們悠揚廚藝可是相當不錯,諾,這桌上大半的菜餚,我吃下來,可都沒有我們悠揚燒得好!」
我正在跟一隻大閘蟹奮力「搏鬥」,聞言低下頭去:半年來我可是只進過一次廚房,並燒糊了一碗蛋炒飯。
對方爸媽已經聽得眉開眼笑,也說起了他們兒子:「到底是女孩子,我們震宇就不喜歡待在家裡,他喜歡戶外運動,擅長打網球和游泳……」
爸爸趕緊接過話頭:「哦,那跟我們悠揚有很多共同語言,她也喜歡游泳,大學的時候,還參加過市游泳比賽呢。」我的頭更低了,為了我那游泳池裡的狗刨水平。震宇媽媽卻好像對我越看越中意了:「瞧,悠揚還害羞了,我就喜歡這樣文靜靦腆的姑娘!」
爸爸很得意:「我們家教很嚴,悠揚晚上回家從來不會超過九點鐘。」這倒是真的,因為我很少交到朋友,根本無處可去。
爸爸接著說:「她大學上的是復旦外語學院,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一法資公司,做法語翻譯。」我幾乎要暈倒,他為什麼不乾脆說我就是尚雯婕,翻譯水平位列上海前五?
我是在法資公司不假,做的只是行政助理工作,法語只會說兩個詞——「謝謝」和「您好」。
我頭快低到桌子底下去了,我看到桌面上那個大湯碗裡,映出了對面那個震宇禮貌而又隱忍的微笑。顯然,這個晚宴和晚宴上的我,並不是他期待的。
我沒想到會在這個場合見到震宇。這是個大型室內游泳池,我套了一個大救生圈,正在兒童區和一群小不點兒刨水。
震宇看到我的救生圈,揚揚眉毛:「你是帶著它參加游泳比賽的吧?」
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卻轉了話題,溫和親切地說:「悠揚,我正想找你呢,今晚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我有些暈暈乎乎,心頭小鹿亂撞——可能的話,寂寞的我是不介意跟帥哥談場戀愛的。
飯桌前,震宇第一句話幾乎讓我飛上雲端:「悠揚,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嗎?」還沒有一秒鐘,他第二句話卻把我拽回了地面,「我的意思是說,能假裝做我的女朋友嗎?」
震宇給我講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他自己的。
他跟那個女孩,是真正的青梅竹馬,一起讀書至大學,然後,他出國讀研,女孩畢業後在國內找了份工作等他。差不多考慮結婚的時候,那女孩卻在一次旅行中,遭遇了山體滑坡,成了植物人,至今昏迷。
震宇說,他一定要等那個女孩子醒過來。而他爸媽已經放棄希望,他們要兒子重新振作起來,再找個正常、健康的女孩來愛。「我爸媽很喜歡你,有你做我的女朋友,他們肯定會放過我了,你知道,我要被這些相親折磨瘋了……」
雙方父母聽說我們談戀愛了,都樂暈了。
震宇恪盡「男友」職守,隔三差五來接我一起出去,我們一般是到了岔路口就分開,我讓他去醫院看女朋友,自己則去逛街購物買書。有時候,我們也會一起去吃吃飯,看看電影什麼的。
這天,他帶我去吃法國大餐,說是要犒勞我這些日子的配合和辛勞,我老實地說:「法國大餐?我連菜單都看不懂呢!」
震宇一笑:「真不敢相信,你是復旦法語專業的。」我摸摸鼻子:「呵呵,我也不相信。」
他看著我,溫柔地說:「沒關係,我幫你點。」
震宇點的菜都很合我的胃口,我吃得眉飛色舞。震宇經常停下刀叉,含笑看著我。看著,看著,他的臉色就有些沉重起來,也許他想起了那個女孩,如果現在坐在對面的是她,兩個有情人大口地開心地吃東西,該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我想像著他的想法,眼睛有些濕潤。震宇回過神來,看著我神情複雜的樣子:「對不起,悠揚,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我理解地拍拍他的手:「震宇,你這樣的好人,上天是不會讓你失望的。」
震宇看著我,眼圈竟有些發紅,氣氛略略尷尬,他試著轉移話題:「悠揚,我還沒問過你,你理想中的男人是什麼樣子的呢?」
我很想衝口而出:就是震宇這樣的。
可是,我扭過頭,假裝去欣賞隔壁桌上玻璃花瓶中的一束百合花。震宇笑了:「悠揚,你真是一個害羞的女孩呢。」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越來越多。
震宇很喜歡游泳,經常帶我去,不到一個月,我竟游得如小魚兒一般。我得意地對震宇說:「嘿,現在說我專業游泳水平,是不是也會有人相信了?」震宇眼睛深沉:「當然,我就很相信!」
震宇還喜歡帶我去看法語影片,他要求我不要看字幕:「悠揚,你在法資公司上班,得把法語練熟了才行!」我覺得他比我老爸還囉嗦,但,我很樂意聽他的話。不管怎麼說,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再枯燥的事情,我也是很快樂的。
我想,我一定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只不過短短兩個月,我竟能聽懂主管的法語電話會議了,我講給同事聽,他們誰都不相信,他們說:沒有四五年日積月累的真功夫,不可能聽懂如此專業的法語交流。
我不服氣,在晚飯桌上講給爸媽聽,他們互看了一眼,竟激動起來:「丫頭,我們信,我們信,這就是奇跡啊,愛情創造的奇跡!」我臉紅了,爸媽文藝腔起來,真是嚇死人。
隔天,我約了震宇看電影,是個法語愛情大片。我看的如癡如醉,震宇卻睡著了,我搖醒他,他不好意思:「今天太累了,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我忽然才想起來,身邊這個男人,並不是屬於我的,我約他來看電影,也許就是從另一個女孩身邊拉過來的,又或許,他前一個晚上,就呆在她身邊,徹夜不眠。在影院黑暗的光線裡,我開始淚流滿面。
我*地站起來,快步離開,一直跑到了街上。震宇追出來,一把拉住我,臉色都白了:「悠揚,你怎麼了,路上這麼多車!你要嚇死我啊!」
我哭起來:「你以為人家只是請你看電影嗎,我是要你看看,我原生片都能看懂了……爸媽還說是奇跡……」
震宇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對啊,悠揚,我倒沒想起來,天哪……你真棒!」他忽然擁我在懷,低語:「悠揚,我的寶貝……」猝不及防地,他吻住了我。
我想,我是一個很壞很壞的女人,比白雪公主的後母還要壞,我竟然搶走了一個*在生死邊緣的女人的愛人。
我受著良心的煎熬,可是,我竟然還是如此的快樂。我可以這樣放肆地享受我的幸福嗎,那個女孩怎麼辦?
週末,是我27歲的生日。震宇一家人都過來了,他們都來為我慶祝生日,也是向我父母提親。震宇送來的提親禮物很特別,是一本相冊。
我打開第一頁,是一群小朋友的合影,那是震宇6歲生日時的照片。震宇激動地指著左側第二個留著櫻桃小丸子頭髮的,傻傻笑著的女孩子:「悠揚,這就是你啊!」我呆住了。
他翻下去,小學畢業合影、初中畢業合影、高中畢業合影,都會找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悠揚,那是你啊!」我發現兩家人眼睛裡都含著淚。
終於,我翻到了震宇的大學時期,全是兩個年輕人笑容燦爛的合影,那個女孩我在鏡子裡天天見到,只是,她顯得更紅潤,更明朗——正是我的模樣!
爸爸老淚縱橫:「悠揚,你記起來了嗎?現在離你出事那一天,已經整整一年了……」
一年前,我外出旅遊,遭遇了泥石流,得救後,整整昏迷了三個月,醒來,已經全然沒有了先前的記憶。我不記得自己的高超廚藝,不記得自己的游泳獎牌,不記得自己爛熟的法語,也不記得自己的未婚夫——震宇。
我醒來後,醫生說我不能再受到刺激,不可以強行恢復我的記憶。我再也不能做回以前那個聰明、能幹、陽光的女孩了。醫生說,除非,有奇跡發生……
震宇,我的未婚夫,他一定是個天使,他說,悠揚,奇跡會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