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曾反覆提醒自己要告別那些個人化的寫作,這種習焉不察的惡習,似乎只能帶給自己短暫且虛榮的安慰。但是空空如我,又能多想起些什麼?對著鍵盤敲字已顯得那麼艱難,某些時候意味著恐懼。
頹廢時,卻如此害怕自己真的頹廢了。
2.
最近總是會做夢,回到從前或遇見故人。懷舊的情緒已完全從夢境延伸到了生活中。我反覆想起過去。
聆可能永遠不會知道她在我生命中的意義。
三步的距離,我們始終又遠又近。
陌生的聆從另一座城市過來,她說喜歡我的文字,於是就來了。多年以前,這種喜歡更接近純潔。
在凌晨的馬路邊,聆低著頭耐心地教會了我怎麼繫鞋帶。這具有歷史性意義的一刻,我竟是在她面前完成的。
曖昧始於接觸**。
因為繫鞋帶這件個人的事情,我將會永遠記得聆。
「關於記憶,是鴿子永遠無法甩脫的宿命。總以為那些過往的點滴稀釋在無際的天空中,然而過往就像是上了咒語的鎖鏈,每當黑暗來臨,就將鴿子拉回記憶的原點。於是鴿子心裡,將注定無情地捆綁著,無論如何放縱的展翅,也永遠無法真正地飛出去。你是否就是那只鴿子呢?」這是聆給我講的第一個故事。慇勤的善意讓我暖沁心肺。我為聽了這個故事感到興奮,以至於無法入睡。我決定上街走走,或許能擺脫那種宿命,永遠地飛出去。燈火霓虹下那些飛馳而過的汽車,不都是在奔向記憶的原點或終點嗎?聆是聰明的女子,被我稱為大智慧的那種聰明。
大部分女人看似理智、清醒、孤高,但是到了枕邊,她們同樣善於挑逗。
因為她們不懂得距離。
距離是,始終的三步。不遠不近。觸手可及卻又無法以一臂之長維繫。
聆在我身後三步之遙,從未靠近。
「每當人們問起北極熊一個人冷嗎?是否孤寂?他就會笑笑說,真的不必為我擔心,這世界的冰天雪地,其實就是我冰冷的內心。然後他會點上一根火柴,火光隨即就消失,在凜冽的空氣裡,北極熊說,或許你不相信,那愛情裡的炙熱如火,我是再也無法適應。你是北極熊還是我才是?」
每個人都有憂傷的天分,欲冠以傷,何患無辭。
聆告訴我,回憶是最珍貴的東西,可以偶爾拿出來品嚐,但千萬不要炫耀,越多人擁有就越平凡。
我問她,痛苦也能炫耀嗎?
她說,華麗的傷讓人嚮往,我們都很虛榮,不是嗎?
我尷尬起來,害怕看她的眼睛。夜風吹來時我想起故事裡的北極熊,把自己緊緊抱住,不讓任何人觸摸。
我很想體會那種滋味,像你那樣捨不得撫平的傷口。
聆的這句話說得那麼輕,風一吹,可能就消散了。
「斑馬說黑與白一混淆,我就不再是我。但是那些到自己面前的人,總希望是永遠的停駐,卻發現當前面的綠燈一亮,所有的人,原來都只是路過。不要做一隻斑馬,擁有的只是無數從你身邊走過的人,而沒有人真正停留。」
我曾問過聆願不願意留下,她笑笑,除非路燈壞了,要不然我也只能淹沒在經過你的人潮之中。
我未免有一些感傷,一瞬間看見很多人的臉,陌生且匆忙地走過我這一個小站。
聆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說,畢竟我們都有著共同的此時此地,這還不夠嗎?
我笑了,想擁抱她卻舉不起雙手。
她閉起眼睛,許久才睜開,對我說,謝謝你的擁抱。
「他們說,鯨魚龐大的身軀裡,住著的是一顆孩子的心。女孩總以為自己的愛,會是溫柔包容的海洋,任憑鯨魚冒險,任憑鯨魚歌唱憂傷。然而,孩子的心永遠貪玩,即使擁有了女孩浩瀚的愛,卻依舊拒絕不了自己,一再地伸展雙翅,幻想朝著無垠的天空一躍而去。你是不是也像鯨魚一樣有一顆孩子的心?」
初夏的深圳,聆讓我感覺到了寧靜與清新。
是的,我一再任性地探索,渴望飛向天空,但最終還是回到了那宿命的海洋中。其實我已經擁有了最好的房子,何必執意要添加那麼多扇窗呢?
聆問我想起了誰,我仔細回味,告訴她,或許沒有必要送我一整片海的。
只要有足夠的水分,我就可以生存。越自由越讓人貪心。
可是誰給的愛才能讓我知足呢?
聆說,當你企圖飛出去的時候,其實你已經滿足過了,只留下了默默哭泣的女孩。她的眼淚也是包容著你的海洋,所以你從未發現。
「女孩走進了森林,貓頭鷹決心要將她留下。於是每到了夜晚,貓頭鷹就會在樹上掛滿星星,並且用他圓圓的臉,假扮月亮。女孩始終以為森林的夜晚是如此美麗燦爛,她從不曾感到懼怕,卻也從不知道,黑暗中的貓頭鷹,其實如影隨形地陪著她。我像不像那隻貓頭鷹呢?」在一間公園的椅子上,我和聆看著身邊的孩子那麼愉快地玩耍。他們毫無顧忌的歡笑,讓時間在兩個場景中真實地刻寫著。
這種巨大的成長的壓力讓人又興奮又沮喪。我怕我即將深陷,抬起頭望向夜空。
我說,星星很漂亮。
聆轉過頭對我說,我更喜歡看月亮,更多時候我們都要承受著不完美,就像缺少了一部分似的不停奔波。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閃爍著淡淡的光。
8.
「貓咪可以輕易虜獲女孩的心,卻不曾為了誰改變自己。人們不懂,安全感或者忠貞不背叛,甚至是迷惑人的美麗衣裳,貓咪通通缺乏,然而他卻是愛情國度裡的王。貓咪舔舔手上的魔法棒,心想,愛情是一種超自然現象,沒來由地愛上其實和對方的一切無關,你只是不幸地中了對方的魔法。我是不是中了你的魔法呢?」
總是在事過境遷後,我們才想起那些過往如此真實,它發生在命運的輪盤裡,隨著轉動漸漸變得模糊。所有記憶的總和,經過後只能成為另人惋惜的一個微小的點。
聆說,愛,不一定要求彼此形影不離。在愛的面前,距離顯得那麼不重要。有些愛,注定了只能觀望,如果執意要靠近,結果就會像撲往火焰的飛蛾,留下拼不回原形的碎片。你的愛不屬於我,但是我的愛也不會就此消失。它離你只有三步之遙,決不會遠去,也不會貼近。
「綿羊的身上,有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溫暖。在酷熱的夏天,沒有人去理會他汗流浹背的身體。然而寒冬來臨,人們取走他身上的毛絮,他只是默默地蜷伏在冰冷的空氣中。綿羊的天性,有著源源不斷的愛意,以至於所有人都早已習慣去忽略他是否有著更為深刻的思緒。這就是一種宿命,在綿羊的血液中,或許有著莫名的樂觀,於是在所有的愛情演出裡,他的角色永遠沒有聲音。如果你的身旁有只綿羊,那麼你是不是太殘忍了呢?」
這是聆給我講的最後一個故事,也是聆對我說的最後一些話。
我靜了下來,閉著雙眼,感覺聆已經越來越遠地埋進了夜色裡,卻又好像總是在我閉眼後出現身旁,一睜開眼睛就會瞬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