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站在王宮的大殿上邊,與父王一道接受殿下萬千臣民的朝拜之時,我看見南天的弧形天空下,是一條壯麗的彩虹。立在我身後服侍我的,左邊是自幼時一塊兒長大的侍女寶珠,右邊是從小帶大我的嬤嬤。那一年我剛好16歲。
父王的國度已歷百載,自打封國那時起,父王的國度就是四海之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了。據說,當今聖上的天下,就是父王的先王拱手讓出的。從此,父王的國度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千歲國,比起那些皇子皇孫們的王國還要尊貴。
多少年之後,我身倚富麗堂皇的冰冷宮殿,眺望著遠處秀麗的太白山上的余雪,眺望著聳立著鐘樓的高大城桓,眺望著箭垛前列列作響的禁衛軍旗,面朝不敢仰視我的王室貴族和王國大臣,淚流滿面。
我是父王的第六子,在我的前面有五個哥哥,他們全都是王國的大將,在那些連年爭戰的年月裡,統率著王國的鐵甲軍,為當今聖上遠赴邊關作戰。與父王和當今聖上作對的,是完顏阿骨朵的大金。厭倦了無休無止的戰爭的父王從小就把我當成女子來養,他討厭冰冷並渙發出凜冽寒光的兵韌,他更討厭殺人,雖然那曾經就是他與父輩的職業。他從小就一身戎裝,殺人如麻,開疆闢土,所向披糜。
我從小在父王的後宮就與嬤嬤一道,在成群的宮女中間成長。我被父王裝扮成女孩,我也更喜歡紅裝,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曾率領過千軍萬馬的父王對我恩愛有加。宮女們對於我的男兒之身,一概不知,一概不曉。其實在父王的國度裡,只有三個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一個是我的父王,一個是早死的母后,一個是我貼身的嬤嬤。我的長相特像父王死去的母后,那一年,母后在王宮的病榻上奄奄一息,她在生命的彌留之際,緊緊拉住我的手幽幽地說道:駿兒,媽媽死後,你要答應媽媽一件事情!——答應我,你長大以後絕對不要像你的五個哥哥那樣,舞刀弄槍!
父王日漸老去,五位王子全在邊關爭戰沙場,老大和老三均已戰死沙場,老四失蹤,戰後只剩老馬識途,馱著他的那桿銀槍,而老四自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父王終日不得見他的諸位王子,只剩與我相伴。因為,我不但是他最小的王子,我還長得很像母后!
但是,在父王的國度裡,所有的臣民都尊稱我為,六郡主。
那一年的春天,邊關傳來消息,胡人說是討厭了連年的紛揚戰火,準備議和。聽聞此事,朝野一片沸騰,天下人心大快。據父王所說,真實的原因是大金國年輕的大汗襲了位,而他不喜歡戰爭。
夏日揚柳的細枝在和煦的微風裡搖曳,水波不興的王宮後花園的長寧湖邊,是許多穿梭不停的宮女與王室嬪妃家眷。王室裡處處張燈結綵,不但只是因為和平,最主要是因為那些守衛邊關的王子們已經快馬加鞭地飛奔在回家的路上。只是四王子還是下落不明,派去各處邊關的人早早就傳來了消息。我端坐在長寧湖邊的風波亭中,一邊細細將手中的那桿銀簪細細*,一邊聽到盤坐在身旁的嬤嬤的自言自語,心中不禁一陣心酸。從小對我最好的就是四哥。
四哥長得很帥,很白,一身銀盔銀甲、一襲白色戰袍的他走在王國的大街上,時常都能引來年輕女孩子們的尖叫。他其實一點兒也不像個大將,更多地像個書生。所以,他本不應去邊關打仗。
可是,四哥卻不是我的親哥。他的來歷以及身世對所有來說,都是一個謎,只有父王知道。他的真名叫,楓。
楓比我大六歲。我清楚地記得,我七歲那年,眼見著我就要被飛奔的牛車碾中而捲入車輪下,就是楓硬生生地收住了牛韁繩救了我的命。在那一刻,他在我的心中永遠地定了格,他就是我的英雄。十六歲那年,楓應徵去了邊關,按照當今聖上的旨意,他已經是位驃騎少將軍。在母后哭得紅腫的雙目注視之下,我親手將一塊白色純玉珮掛在他的腰間。正在為去邊關帶兵打仗而意氣風發的他,又怎能理解母后心中的隱痛?這時,楓的一個回眸,徹底打動了我的心。
我要叫你,婷。
那一刻,我覺得一輪彩彩虹在我心中冉冉升起。那一刻,我看見遠方的天際,一對比翼鳥在並肩飛翔。那一刻,一顆幼小的心像是找到了永遠的回歸港灣。
聖上為了慶賀國泰民安,決定於京城大宴天下文武群臣,父王是為首的嘉賓。那一年的夏天,是我平生第一次踏入皇宮。那一年的夏天,沒想到自己的命運會從此後改寫。
那一天對我來說,就像是剛剛逝去的光陰,猶如還在眼前;可是每當我夢裡回首,卻又發現已歷漫長的千年。有許多事情,就像是前世早就安排妥當的宿命般難以擺脫,無論你怎樣掙扎。
在沒有遇到他之前,我總認為楓就是天下最英俊的男人,在儒文而雅之餘,卻又有著鑌鐵般剛強的意志,還有一身很俊的功夫。可是那天,當皇宮大殿上,從對面掠過來的那樣的驚鴻一撇,我才驚覺原來天下還有如此俊朗與飄逸完美合一的男人面孔,比四哥哥還要有神。他穿著我們國度的朝服,卻顯然長得是外族般的五官和身段。
他就是大金國的海陵王,剛剛繼了皇位的大汗。
很快,隨著一道聖旨下到王宮,在亂成一團的王府上下,我看到的是父王那一臉的驚恐。
進京朝見聖上的海陵王,在皇帝的酒會上對我一見傾心,當他確認我還是柴家的六郡主時,他馬上就向聖上提了親。
「郡主,如果能出現海螫,我們就能看見家鄉了。」寶珠光著腳在園子的矮草地上輕盈地奔跑,為的是去撲前面兩隻正在上下翻飛的玉色糊蝶。在北國的夏天,多的就是這種蝴蝶,來了兩個月,還沒看到過像老家那邊的彩蝶,大大的那種,花紋妖嬈,色彩斑斕。我還記得幼年時,就經常在王府後花園裡玩撲蝶的遊戲。每年的固定的幾個節日,我才能見到楓,那天就一定會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其實,就連楓也不知道我是男人。
此刻,與楓漫步山間,是美好與心醉的感覺。高大的白衣少年仰起他那修長的脖項,迎面的山風將他的渾身袍袖灌得飽滿。在他的身邊,是身形同樣高挑的我,被風灌滿的是身上王府的華麗衣衫。
然而,當我一個回身,眼眸中看到的卻是一直緊隨的寶珠卻傻傻地站在遠處,看著我倆的背影,怔怔地出神,繼而淚流滿面。
那個時候,我並不清楚,在對楓的許多的凝視中,早已迷亂我的視線,我也並不知道,自己這落寞的樣子也迷亂了另一個人的視線。她就是寶珠。
蝴蝶當然美麗。然而,再美麗的蝴蝶,終將活不過夏季。
一想到這個,我不免心中一陣傷悲。拿著一把鑲金寶劍*了許久,據說它能消鐵如泥,無堅不摧。想著離井背鄉來到異國,已經整整兩個月了。盛夏早已經過去,北國的夏天本來就來得短,在早晚的時刻,已經能夠感覺到一絲秋意,寒冬,也快要來臨了!
這把鑌鐵寶劍後面墜著一塊精緻無比的玉珮,除了四周的鑲金,金箍的四周還綴著一排七色的寶石,在落日的餘輝映照之下,幽幽地在熠熠的光。雕的一行小字,它是海陵王送我的信物。
為了迎接我和嬤嬤,還有寶珠的到來,海陵王特意預先在避暑行宮裡修建了這所江南式花園庭院。海陵王在我住進這所庭院後,從來也沒來過。因為,我向他宣佈:若大王執意進來,我就自刎,一死了之!
大王是個守信的君子,他在等,只想等我心甘情願……
於是在這所園子內,只有我和嬤嬤,還有寶珠相依為命。在園子的外邊,總是來回巡羅的鐵甲侍衛,以及明晃、晃的刀槍。這都是大王的安排,為了我們的安全。
大王一直是把我當成女人,傾國傾城。可我,終究不是。
臨來之前,父王的警告讓我時刻緊記著自己的身份,只有遠離海陵王,我才能有可能多活些時日,同時柴家也才能暫免那覆頂之災。因為,不從大王是死罪,從了或許死得會更快!
什麼人!真是大膽,連王妃的寢宮也敢闖!園中突然傳來的寶珠的輕叱聲讓我不由得心頭一驚,也打斷了我的沉思。寶珠,出了什麼事情?我輕移腳步,轉身出了寢宮。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又是一驚。
他追蹤躡跡闖進山莊園內的目的,其實只是為了追逐那只被他射中的小鹿,糜鹿不見了,他轉身卻看見了坐在大王行宮窗前的女人,他頓時怔住了。天下竟有如此好看的女子,以「羞花閉月、沉魚落雁」來形容也不過如此吧?這個男人高大而且英俊,他就是一身蘭色胡服的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