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和空氣如昨。日子,也好像沒什麼不妥。一隻小松鼠行跡匆匆,從一截樹枝上跑過。不知道是一位忙碌的母親急急地想趕回家照顧她襁褓中的寶寶,還是一位懷春的少年情切切地要去赴他的愛情之約。只是,是什麼已不再重要,它被一隻百無聊賴和猴子逮了個正著。
兩隻毛茸茸的大手把它的獵物顛來倒去,圓溜溜的杏眼順時針地轉,逆時針地轉,好像想從中弄清點什麼。本來嘛,猴子並無意加害一隻小小松鼠,它只是整日裡坐在樹丫上無所事事,日子過得寡淡無味,正尋謀著找個活物解解悶,和它說說話,陪它玩玩呢,恰巧有只小松鼠撞上門來,也便就手扯住了。可是可憐的小松鼠不知道究裡,以為自己大禍臨頭,必死無疑了。嚇得它三魂出竅七魄涅盤,雙眼緊閉,渾身瑟縮,癱成稀泥了。別說說話,氣都沒了。
猴子剛剛提起來的一點好興致就這樣被摧毀殆盡。它氣不打一處來,蠶眉倒豎,兩腮漲紅,蹙著鼻子癟著鴨嘴輕蔑道:哼,哼哼!這樣的膽小鬼看著都噁心,還有什麼好說的,留著何用,乾脆,吃掉算了。
按說,一隻區區小松鼠對於一隻不小的猴子的胃並不算什麼,卡嚓卡嚓,咯崩咯崩,三下五除二也就解決了。可是奇怪,不知為何,獨獨剩下一隻小腦袋,它卻停下不吃了。大概是覺得這個圓嘟嘟的有鼻子有眼的東西有點好玩,想留下**吧。
玩一隻毛乎乎血淋淋的腦袋有意思麼?抑或是這隻猴子也想像大考古學家那樣對著猿人的頭骨描繪幾千年前的混沌世界?一隻大腦袋玩一隻小腦袋,準確點說應該是一隻還長在脖子上的大腦袋玩一隻沒有了脖子的小腦袋也許很刺激、很精彩,但猴子必竟沒有考古學家那樣博學多識的大腦和耐心,玩到後來,也還是索然無味了。那種揮之不去的陰森如蝮蛇般的無聊和落寞重又襲上身來。它無奈地歎了口氣,伸了伸腰,粘滿細毛、污血的手懶洋洋地鬆開了松鼠的小腦袋。
腦袋在枝葉間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像一枚熟過了的核桃,向地而來。
地上,一窩背井離鄉、流離失所的小螞蟻正在艱難地行進。幾天前一場突如其來的森林大火,陡然間奪去了它們豐衣足食、幸福快樂的生活。多虧女王蟻麗莎黑五十五世是個撒切爾夫人式的鐵腕人物,她處危不懼,智慧勇敢,這才帶領她的人民逃出了火海。為了逃命,女王下令捨棄所有身外之物,只用四條腿拚命地跑。雖然現在除了小命,它們什麼也沒了,但女王是英明的,想想那些兩條腿的高級動物,他們這也不捨,那也不捨,死到臨頭了還忙著把金銀細軟、冰箱彩電所有值錢點的都往車上搬。結果怎樣,大大小小的車輛你推我擠,沒有開出多遠,轟轟隆隆,彭彭叭叭,連他們自己的命一起都炸成了碎片。可憐唉!
劫後餘生的小螞蟻蓬頭垢面,又饑又渴。女王的皇冠已燒掉了大半邊,鼻頭、臉蛋上全是黑灰,看上去有點滑稽,不過她依然盡力地維持著應有的威儀;一些壯實點的蟻工強打著精神,緊緊懷抱著白胖白胖光潔透明的蟻卵。那是它們不顧王命,冒死從大火中搶出來的寶貝。骨肉之情,舔犢之愛,乃一切生命之源泉嘛,螞蟻也不例外。在一棵大樹下,女王下令稍事歇息,她要發表重要演講。她要她的人民振作精神樹立信心,雖然眼下它們傷病交加,腑無食裹,在這個若大的世界裡茫茫然不知所措,但苦難總會過去,「我們還將建設我們美好的新生活」。
然而,命運弄蟻,天不佑我!女王的話還沒落音,松鼠的腦袋已落地!又一場飛來橫禍砸進蟻群。淒厲的慘叫,驚恐的奔號……血肉橫飛,地動山搖……天啦,這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當災難平靜之後,倖存者們卻驚奇地發現:砸在它們頭上的竟是象喜馬拉雅般雄偉高大的一座血海肉山!也許是正應了那句禍福相依的諺語,也許是上帝開眼,以這種非常的方式給螞蟻們送來了豐盛的美餚佳饌。顧不得傷痛,來不及質疑,小螞蟻們蜂湧而上,開始了一場盛況空前的饕餮。啃光了所有的肉,吮乾了所有的油脂和血,直到小松鼠的腦袋變成一個白森森光溜溜一毛不著的禿殼。
腸肥肚圓後,女王拖著兩條砸傷的後腿,率領幾位重臣開始巡視這只碩大空洞的腦殼。仔細查看了每一個角角落落,幾番商討研究,最後,女王頒布詔曰:逝者已逝,存者將存,生活還將繼續。此怪物雖是上天降給吾民的災禍(為我們死去的親人默哀三分鐘:安息吧,阿門!),也算是上帝賜給吾民的珍貴禮物。現在,就讓我們承接天意,以此為家,重建我們的家園!中間的宮殿寬敞明亮,做為議事大廳;兩邊隔成臥室,後廳且當本王私房;兩個耳道軟和幽靜,最合適做育兒堂。
王詔即下,立即執行。螞蟻的工效是驚人的,眨眼功夫,已經安頓就緒。它們搬來樹皮當案,背來沙粒做凳,運來乾草鋪床,掛起樹葉成帳。心愛的卵寶寶也都一一安置到了耳房。當天空漸漸暗下來時,大地重又歸於寂靜。飽受劫難的小螞蟻終於有了一個結實溫暖的新家。它們很快就*了沉沉的夢鄉。
可是誰能想到,此時,就在此時,一隻傻頭傻腦的黑瞎子卻毫無來由地悄悄上場。它搖頭晃腦、慢條斯理地走來,力敵千鈞的巨掌不偏不斜,恰好重重地拍在了一隻泛著微弱磷光的腦殼上!
碎了!夢,生命,以及那些還沒有破殼的幼小心靈!
子夜的鐘聲在白骨成灰的時刻一如既往地敲響:當,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