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的那一邊 正文 第二節 愛情維修工
    杜松是我同事中的愛情專家,他的瀟灑外表和幽默才能使他周圍總有花枝招展的女孩繞著他轉。可是他私下裡對人說,他對其中的任何一個都未曾動心,他喜歡我這一類富有藝術氣質的女孩子。我只是把他的話當作開玩笑,我對他有幾次將玫瑰花帶到我的辦公室裡來也毫無反應。

    杜松是我同事中的「愛情專家」,他的瀟灑外表和幽默才能使他周圍總有花枝招展的女孩繞著他轉。可是他私下裡對人說,他對其中的任何一個都未曾動心,他喜歡我這一類富有藝術氣質的女孩子。我只是把他的話當作開玩笑,我對他有幾次將玫瑰花帶到我的辦公室裡來也毫無反應。我知道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決不是杜松這種玩世不恭的男人,不過,這並不妨礙我和他之間幾乎無話不說的「友誼」。

    我閃電般發生的初戀故事讓杜松大吃一驚。因為他發現我愛上的竟是一個看書攤的「小販」。在他眼裡,這種相識也缺乏起碼的浪漫色彩。

    那天,我對杜松說,我到單位附近的一個書亭去買兩個月前的一份雜誌。賣書的是一個戴眼鏡的男孩子,他正捧著一本厚厚的書在讀。我「喂」了一聲,那個男孩抬起頭來,很英俊的一張小生臉。我說出那期雜誌的名字,他說沒有,可看到我臉上失望的表情,他又問:「上面有你的文章嗎?」我點點頭。他說:「要不我給你找找看?」沒想到這個叫江峰的男孩子竟騎著自行車幾乎跑遍了大小書攤,終於為我找到了那本雜誌。杜松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看著我,嘲弄地說:「就這樣,你被他的小恩小惠感動了?」我急急地表白說:「不是!他還說他喜歡讀我的散文,像晚秋在月亮下聽琴的那種感受,我就覺得他是我的知音!」杜松眼裡莫名其妙地閃過一絲妒意,嘴上卻繼續笑話我說:「你一個大學生怎麼跟小書販是知音!」我抗議說:「你不要有那麼多偏見,好不好?他也是大學剛畢業,還學的國際貿易呢,他想念研究生,因為母親生了病去年沒考成。他現在暫時還未找到合適的工作,就利用上班前的這段日子幫家裡打理書亭。」杜松「哦」了一聲,對我作了一個鬼臉,酸酸地說:「這個書獃子也有呆福喲!」沒有事的時候,我總去江峰的書亭看書。有讀者來買雜誌,他就會熱情地拿出有我文章的雜誌:「買這本吧,剛來的,裡面有我女朋友的文章呢,給你打九折。」我笑他傻,他歪頭看我一眼:「給你做廣告呢!等有一天你也來簽名售書,我就可以坐在這裡坐享其成了。」我發現我真的愛上這個聰明又勤奮的男孩子了。很快,我們開始約會。夏夜的晚風溫暖而多情,我們在一起也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題。有一天他突然說:「我覺得有了你的愛我就夠了,不想再考研,再說,要是我考上了,你怎麼辦呢?」「我會等你的。」我說,「你還是考研吧,要不然你會後悔一輩子的。」他終於又開始專心複習功課了。

    江峰家裡很窮,一家四口擠在一間不足15平方米的小屋裡,他晚上便跑到書亭學習。我就天天晚上做了夜宵送給他吃。一個下著大雪的傍晚,我給江峰去送剛燉的雞湯,不小心在結冰的馬路上摔了一跤。爬起來顧不得擦破的手掌心流了許多的血,首先想到的是我給江峰燉的湯。江峰接過保溫壺的時候看到我流血的左手,他握著我的手流了淚,說:「你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我一定會好好愛你的。」那一刻,儘管天寒地凍,我心裡卻升起一片溫暖。知道江峰考上青島大學研究生的那一晚我們去了台灣酒樓慶賀。那一晚我們喝了許多酒。在昏暗的燈光下,我望著他那張熱切地談論著他個人夢想的臉,突然覺得有些陌生。記得杜鬆開玩笑地說過:「小心呀,書獃子一出門很容易變成花心的。」江峰會不會對我變心呢?我心裡隱隱有一些失落和擔憂,但我不敢說。送江峰去上學的那一天,在火車站他旁若無人地緊緊擁抱著我,笑著大聲說:「等著我,三年很快就會過去的。」我淚眼婆婆地使勁點點頭。火車張狂地鳴叫著,很快地拋下我轟隆隆地走了。

    暮色四合,我站在月台上,竟想起看過的一部外國電視劇《悲情城市》:有個叫麗迪妞的女人為了愛情拋棄了家產,隻身一人去陌生的城市尋找所愛的人。可最後的結局是:麗邊妞站在落滿飛雪的大街上,看著她心愛的公爵奧維爾坐在一輛豪華馬車上,從她身邊飛馳而過,他懷中擁著一個漂亮的女人,笑聲極放縱極響亮。麗迪妞站在悲涼的風中,淚水從眼角慢慢滑落,望著漸漸遠去的馬車,忍不住悲從中來……不知不覺,我的眼眶也蓄滿了淚水,昏暗的天空開始飄起了雨絲。最初的半年,江峰的信總是如期一封,每封信末尾他總不忘加上一句話:「等著我。」我盡量省吃儉用,將省下來的錢寄給江峰讓他多加些營養和買書。並且,對我來說給江峰回信是一件最快樂的事情。因為他說讀我的信是一種享受,他是我信的惟一的讀者。

    但第一個寒假江峰沒有回來,他說要在那裡打工掙錢。而且,江峰的信像珍稀動物也漸漸地少了,從最初的兩天一封到現在的兩個月一封信,而且信寫得越來越簡潔。我想他一定是學習太忙。然而一個落雪的冬天,我卻收到江峰的絕交信,信中說他愛上了一個同校的女孩,還說他不回這座小城了,請我千萬要原諒他。兩天後,又收到厚厚的一個郵包,裡面是我寄給他的所有信件,如今被江峰全部地退了回來。被退回來的還有我的愛情,我一下子就變得失魂落魄。我的幾篇言情散文陸續發表了,可我卻再沒了欣喜,因為江峰不會再擁緊我,輕輕地對我耳語:「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多喜歡你的文章嗎,我會一生一世好好珍惜你。」

    不知道杜松是怎麼知道我失戀的,他調侃地對我說:「別再折磨自己了,你去青島一趟吧!去找那小子,告訴他你有多愛他!」我接受了杜松的建議,在春寒料峭的一天請假去了江峰所在的那座城市。坐在車上、我一遍遍地幻想著我對江峰的愛情能夠打動他,讓他重新回到我的身邊。

    我永遠也無法忘記江峰看到我的那一刻眼神的冷淡:「你怎麼來了?」他甚至沒有請我進他的宿舍坐一坐。走廊裡學生來來往往,我強忍著自己的眼淚,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在這裡流眼淚,不能讓他難堪,我的聲音低了又低:「江峰,我們到外面去說吧。」

    站在校園的林蔭路邊,他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著我:「我在信中不是說得很明白嗎?感情的事不可以勉強,我已經不愛你了,你覺得我們在一起還會快樂嗎?」「可是我愛你呀,我愛你……」『帶著最後一點點希望,我哭了起來,蓄了許久的淚這一刻終於流了下來。我們也有過快樂的時光,誰又能否認呢?他看了我一眼,輕輕地說了一句:』畢業後我不準備回煙台了,我會留在這裡和她結婚。那麼我呢,我想問,你不是說過會一生一世好好珍惜我嗎?望著他無動於衷的臉,我愣愣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第二天我又回到了煙台。下午我面色蒼白地去單位上班,我有意避開了杜松,我知道我的痛在心裡,除了江峰,誰也無法分擔。

    傍晚,我第一次一個人走進了酒吧。酒吧裡光線金黃柔和、音樂輕漾如波,我坐在角落裡低頭喝著一大杯血一樣紅的葡萄酒汁。這時,杜松推門進來,坐在了我的對面,他嘻嘻笑著說:「你在借酒澆愁吧?」我望著他,不爭氣的眼淚又湧了出來。他又笑著說:「你怎麼這樣悲觀呢。如果你真愛他的話,就振作一點,說不定他只是一時糊塗,你還會贏回他的心。愛情就像一輛汽車,跑長了路總有拋錨的時候,只要維修好了還可以繼續奔跑。」我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光明,睜開朦朧的醉眼間:「你說吧,我的愛情該怎麼『維修』呢?」杜松半真半假地說:「你若雇我作你的愛情維修工,你給我什麼報酬呢?」「請你在冬天吃冰淇淋。」我以為他只是想逗我開心,回敬了他一句。沒想到他卻一臉認真地說:「一言為定,你可一定要在冬天請我吃冰淇淋喲!」然後,他跟我講了三條「錦囊妙計」,儘管我頗不以為然,但為了找回我所愛的人,死馬就當活馬醫吧。杜松跟我講的第一條妙計是「包裝愛情」。他要我在江峰眼裡不要像個憂鬱的灰姑娘,更不要像個受害者。要裝得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繼續與江峰保持冷靜的聯繫。按照此計,我第一次跟杜鬆去了時裝店和美發屋,將自己從頭到腳打扮得像個公主。奇怪的是,我陰鬱的心情隨之明朗起來,青春也好像真正地煥發了亮麗的光彩。我把自己嶄新形象的相片和一封情意纏綿的情書一起寄給了江峰,並照樣每月寄錢給江峰。儘管我知道這錢他可能拿去跟新女友「打牙祭」。沒想到,不到十天,我就又收到了江峰的來信,他說他很吃驚我的變化,就像他剛開始認識我一樣新鮮,他表示願意與我再做「一般」的朋友。

    當我把這一「喜訊」告訴杜松時,他要我一定得沉住氣,並給了我第二條妙計:「情火攻心」。我於是把最近寫的文章寄給他,有意提醒他往日的美好時光,動情地敘述我們最初怎樣相愛,兩人如何在夏日夕陽西下時,沿著荒涼的海岸線去看鍍金的大海。在無垠的金色沙灘上赤足嬉逐,在月亮升起時,相依相偎地傾聽著海浪合奏的搖籃曲……我重溫著往昔的這一切,心中充溢著無法言喻的傷感,我想江峰即使是鐵石心腸也會被打動的吧。我的文章寄給江峰一個星期後,他竟打電話給我了。他說,他更喜歡我現在的文章,讓人讀了心弦怦動。他還開始抱怨他的新女友太俗氣,整天只知道跳舞看電影,膩歪死了……我把這些信息及時地給了杜松,杜松說這正是他第三條妙計中的「愛情遊戲」。要給他一種暗示:沒有他,我一樣可以活得很快樂,從而引起他愛情的忌妒。

    這是最後一招「殺手銅」了。杜松讓我給江峰打電話時按下免提鍵,故意讓他聽見我和杜松低聲的「甜言蜜語」,同時又對江峰平淡地說些不關痛癢的事情。我知道敏感的江峰聽了那些「情話」後定會如蜂螫心的。果不其然,當天深夜,江峰就打電話給我,他說他已經跟他那個俗氣的小女孩分手了,他問我還愛不愛他。聽著他的表白,我淚流滿面,可是我卻抑制住了我的哭聲。最後他說一放寒假就會回來看我。

    第二天傍晚,我第一次約杜松出去散步。深秋的月亮像滿懷心事地位足在半空。我們坐在海邊的石凳上,我長久地沉默著,杜松講著一個笑話,我心不在焉地聽著,笑不起來。他又說了句什麼,我只是淡淡地應著,杜松轉過頭來認真地看我:「我剛才在問你,海面上的漁火和港裡的探照燈哪一個更遠?」「啊,」我看著暗夜的海面,驚覺地轉過頭來看他:「你說什麼?」鹹濕的海風拂面而來,杜松的眼底閃過一絲落寞,他輕輕地問:「怎麼,他還沒有回心轉意?」「不,不是。」我心慌意亂地說,「他說他寒假會回來看我。」「那我應該祝賀你啊!」杜松笑著說,「你可別忘了冬天請我吃冰淇淋喲!」我覺察出他的笑有些苦澀,我的心也酸酸的。我輕聲說了句:「謝謝你!」就躲開他灼人的視線,低下頭去。杜松沒再說什麼,轉過頭去,清涼的海風刮得強烈起來,要漲潮了……

    最後一批大雁南飛以後,天氣驟然涼了下來。離江峰放假的日期越來越近了,我期盼著見到他,可心裡又隱隱有些秋葉紛落的悵然。

    突然聽說杜松要辭職去深圳工作了。那天晚上,同事們為他在森林餐廳餞行。外面下著大雪,我穿上大衣正準備出門時,母親叫住我說江峰來過電話,說他回來了。我顧不得杜松還在餐廳等著我,就去了江峰的家。

    他家的小屋裡亮著燈,透過小窗,我看見消瘦的江峰坐在火爐邊烤火。我站在街的斜對面,靜靜地看著我久別的愛人,直到雪花落了我一身……江峰出來時,我的腳竟發酸地挪不動了,嘴也張不開了。江峰看見我,向我飛奔過來,那一刻我的淚水又流了出來,我無條件地輕易地原諒了他。我想起了那部電視劇,我想我終究比麗邊妞幸福多了,不是嗎?我終於等回了我最愛的人。而這得歸功於——杜松。我很晚才回到家,母親說我走後杜松給我打了五六個電話。第二天我到車站送杜松時,他已經提前走了。我聽同事說昨晚他喝醉了,一直不斷地叫著我的名字,要我給他送冰淇淋去……我一下驚呆了,我現在才知道杜松一直在深深地愛著我。可是,為了我一生的幸福,他竟痛苦地充當了我與江峰之間的「愛情維修工」。

    站在寒冬的冷風中,漫天的雪花正紛紛揚揚地包裹著這座寒冷的城市。想著逝去了的那份真摯的無價情義,我忍不住愴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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