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外的三里集中,戰宇眉頭緊鎖,目光盯在眼前的地圖上。
安鐵軍的目光卻盯在戰宇的臉上。
兩人沉默了半天,戰宇的目光才離開地圖,開始在帳中踱起步子來了。
安鐵軍要不是熟悉了他的這個習慣,說不定早就開始發問了,當時在劍南軍中的時候,戰宇也總是這副模樣,不管是對付蠻族,還是對付蜀軍,他就從來沒有痛快的下達任何一個命令。
「去把吳軍師請過來吧!」戰宇停下了腳步,看著安鐵軍。
旁邊的親衛急忙下去了。
安鐵軍疑道:「這個吳乾簡直就不是人,大哥你還請他幹什麼,他不來打擾我們已經是萬幸了。」
戰宇笑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王爺現在還在前營集中,就是想看看本將怎麼去打這一仗,這個吳乾雖然不學無術,不過卻是王爺派來的人,大哥也是不得不敷衍他一下啊。」
安鐵軍哼了一聲,坐在旁邊生著悶氣。
過了足足有半個時辰,安鐵軍都快等不及了,外面才傳來吳乾那招牌式的大笑,白面書生走了進來,笑道:「兩位將軍是否已經吃過消夜了。」
安鐵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別過臉去不看他。
戰宇心道這傢伙倒有些雅致,笑道:「軍師請坐,現在燕王大軍就在眼前,本將正在計劃如何行兵,實在沒有什麼興致吃消夜,還是軍師從容若定啊。」
吳乾有些害怕安鐵軍,不過戰宇他就完全不怕了,因為這員主將總是彬彬有禮,笑道:「將軍完全不知道停、進之道,這樣帶兵打仗,想要勝的話,可就難了。」
戰宇笑:「願聽軍師高見!」
吳乾坐了下來,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後悠然道:「將軍遵照王爺的命令,從竟陵城下連行數日,已經來到這距離揚州最近的三里集,然後馬上就想著要攻打燕王的營寨,豈不知竟然毫不知道現在軍中實情?」
兩位大將都是愕然。
吳乾得意道:「方纔吳某到處轉了轉,發現軍中士兵都已經精疲力竭,毫無鬥志,都想好好睡個大覺,將軍難道不知道此刻最是不利接戰麼?」
安鐵軍冷聲道:「兵貴神速,你還叫個什麼軍師!」
吳乾雖然極力想要把自己的傲氣揮發出來,不過一看到安鐵軍的樣子,頓時又嚇了回來。
戰宇道:「既然軍師都是這樣說了,本將便遵照軍師的意思吧,不過到時候王爺怪罪下來,還請軍師代為辯解。王爺已經下令,要本將明日清晨便攻打燕王軍的。」
吳乾一下子沒有了主意,其實說士兵累了,倒還不如說他是嚇怕了,渾身沒有力氣,所以才不想去打燕王,不過戰宇把劉淵搬了出來,他卻不由得不怕,這種責任他是擔不起的。
他臉上抽動幾下:「將軍此言差矣,雖然本軍師是王爺親封,但將軍是軍中主將,你的意思自然是第一重要了。」
安鐵軍不屑地哼了一聲。
戰宇笑道:「若不是王爺催促,本將倒是覺得軍師所言甚是,若能休整幾日,我劍南軍想要擊敗燕王,真是容易之極,不過王爺既然已經下令,本將也只能遵從了,軍師以為這樣如何……」
說著便把如何如何攻打燕王大營說了一遍,吳乾恨他恨的牙關緊咬,一個字兒也沒有聽進去,不過就算聽進去了,也沒有絲毫用處。
他心裡一個勁兒的盤算著該怎麼讓這兩個人知道自己的厲害,否則的話總是落在下風,這軍師的日子過得也不舒服啊。
「如此燕王必敗!」戰宇說完最後一句話,把手指按在了地圖之上,笑看著吳乾。
吳乾點了點頭,起身道:「既然如此,本軍師也就放心了。」
看著他走出大帳,安鐵軍忍不住在背後吐了一下。
戰宇突然道:「鐵軍是否覺得這個吳乾大有問題?」
安鐵軍道:「有什麼問題?他本來就是來對付你我的,我看安王也沒有安著什麼好心……」
戰宇突然拉住了他,過了片刻才點了點頭,低聲道:「鐵軍以後說話千萬要小心謹慎,方才又有高手準備偷聽你我的談話。」
安鐵軍愕然,倒不敢說下去了,他雖然粗魯,不過也知道在背後誹謗王爺是個什麼罪,何況自己現在又掌握在安王的手裡?
戰宇思索片刻。
「我看這個吳乾大有問題,像他這樣傲慢無知之人,竟然還能夠活得這麼久,安王還是真有耐心啊!」
安鐵軍沒有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戰宇繼續道:「若是想監視你我,安王也不用派了這麼一個只知道頤指氣使的廢物來,我看王爺他是別有想法。」
安鐵軍警覺了起來,道:「什麼想法!」
戰宇道:「說不定安王是想借我們的手,殺掉這個廢物,然後……」
「治我們的罪!」
戰宇坐了下來,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若安王真的是這樣想的話,他當然不會給對方任何借口的。
晨色剛剛出現的時候,燕王忍不住伸了一個懶腰,正準備往帳外走去,突然間一陣馬蹄聲在營中急促地響了起來。
燕王略感驚訝,急忙走到帳外,一匹快馬迅速的衝了進來,馬上騎士根本沒有等馬停好,便跳了下來,跪倒在地,叫道:「稟告王爺,三里集中出現大批敵軍,打的是劍南軍的旗號,現在距離我軍已經不足二十里。」
燕王愣了。
旁邊的衛兵也都驚呆了。
「說,到底有多少人馬!」
「十萬!」
燕王退後了一步,像是突然間回到了現實中一樣,緩過神兒來道:「快請荊先生!」
衛兵這才反應過來,匆忙去找荊無計。
燕王臉色已經完全變了,十萬劍南軍?突然攻下了三里集?現在距離自己不過二十里?
過了片刻,衛兵回來了,滿臉的驚慌失措,道:「稟告王爺,荊先生他……他已經不見了!」
燕王如遭重擊,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最後他還是咬了咬牙,道:「傳令下去,準備迎戰,本王馬上要去見見朱統。」
若是朱統也跑掉了的話?
燕王有些不敢想了。
※※※
劍南軍的前鋒剛剛看到揚州城高聳的城牆,便停了下來,此刻城外燕王軍已經布下了陣勢,但是卻並沒有看到明軍的旗號,這倒讓戰宇有些疑惑。
安鐵軍策馬奔了過來,道:「燕王軍似乎有些異常,若不是燕王真的放棄了,便是……」
戰宇歎了口氣道:「鐵軍現在明白大哥為什麼不願意投靠燕王了吧,他是真的放棄了,若是大哥料得不錯,此刻燕王說不定已經不在陣中了。」
安鐵軍支吾一下,沒有說話,他一直看不上劉淵的態度,所以一力慫恿戰宇投靠燕王,給劉淵來個回馬槍,把劉淵擒住,交給燕王。但是現在才知道,戰宇的猶豫是有道理的,燕王軍根本毫無鬥志,雖然人數眾多,但是若沒有了明軍的幫忙,他都未必有能力將揚州圍起來。
不過戰宇倒猜錯了一點兒,燕王還留在陣中。
他並沒有騎在馬上,而是站在那裡,雖然渾身披著盔甲,但是卻絲毫沒有看出半點兒昔日那個無敵統帥的風采來。
荊無計突然消失,對他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但是這個打擊卻遠遠沒有朱統突然離去時的大。
等他趕到明營的時候,那裡面已經差不多是一座空營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朱統竟然突然撤軍,而且撤得如此乾淨。
一瞬間燕王整個人都呆在了那裡。
眾叛親離!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詞,雖然並不貼切,不過確實是真的,劍南軍本來給了他一個巨大的希望,誰知道竟然突然攻了過來,然後明軍絲毫沒有介意盟約,一下子就把他扔給了漢軍,而他往日最不在意的荊無計竟然也看透了這點,迅速離去。
朱統肯定是昨夜攻打完揚州城之後撤離的。
燕王咬了咬牙,但就是狠不起來,底氣沒有了,昨天攻打了一天的揚州城,兩軍皆疲,他也就沒有關注朱統那邊的動向,誰知道朱統這個老狐狸卻趁這個機會逃走了。
雖然他的大軍未必會走得很遠,不過燕王卻連追擊的心思都沒有,朱統不在背後給他一刀,就已經是寬宏之極了。
眾叛親離!
燕王握緊了腰間的長劍,這個詞每想起來一次,心就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雖然荊無計和朱統都叛離了他,但是他卻知道,想要收拾這兩個人,只有等下輩子了。
現在劍南軍就在眼前,他也只有背水一戰。
擂鼓聲漸漸響起,燕王軍昨天剛剛經過激戰,現在差不多疲憊不堪,不過劍南軍也是急行軍趕到這裡,兩軍都不急於進攻,足足對壘了有一個時辰,這才試探性的接觸一下。
然後便是洪水一般地衝殺了過來。
劉淵騎著戰馬,往著眼前沙場,郭瑭和龍城伴在左右,三人都是默默無言,任誰都看得出來,燕王軍已經完全喪失了鬥志,雖然他們的兵力並不比劍南軍少上多少。
「王爺」,龍城說話了,「明軍是否有餘力攻佔江南大營?」
劉淵悠然道:「本王倒並不擔心這個,朱統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保住漢口。只要我軍不兵臨城下,他是不肯貿然出擊的。」
郭瑭笑道:「王爺將十萬劍南軍用水路運至竟陵,恐怕此戰又將成為經典了。」
劉淵哪能不知道他這是在拍自己的馬屁?經典之戰又有什麼,一直以來,竟陵和漢口成為犄角之勢,幾乎是牢不可破的兩座城池,現在有了這個思路,竟陵再也沒有天然之險了,幾乎變成了一座危城。
就像他當初在蜀國炸毀雲州一樣,導致了整個戰爭思路的改變。
龍城疑道:「明國雖然大亂,但無論如何都不該放過燕王這個有用的傀儡才對,若是明軍全力參戰的話,劍南軍未必能夠全勝,至少也可以保住對揚州合圍之勢。」
劉淵笑道:「明主最大的失策便是派了朱統在這裡,朱統現在是自身難保,將軍若是處在他的那個位置,也必然會選擇放棄燕王,只不過他心裡清楚,不管怎麼樣,丟了漢口,還是丟了燕王,都可以成為明主殺他的理由。」
龍城眉頭一皺,沒有說話。
劉淵策馬前行,道:「若是朱統退後漢口,明主為了安撫於他,說不定還會留他一條性命,對放棄燕王之事毫不追究,若是逼得太緊了的話,誰能保證朱統不會率兵造反呢?」
他的目光微微掃到了郭瑭身上,郭瑭心中一驚,急忙低下了頭。
劉淵絲毫沒有介意,繼續道:「這便是君臣之道的道理,身為大將,當然希望手握重兵,但是手握重兵卻也是自取殺身之禍的途徑,燕王若不是手握重兵,他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還望兩位將軍以此為戒。」
龍城點了點頭,郭瑭卻急忙道:「王爺所言甚是,末將聆聽教誨!」
不過他的眼中卻有一絲異色閃過。
就在這個時候,燕王的陣地終於破了,劍南軍如潮水一般地衝了進去。
燕王軍再也無力抵抗,被劍南軍的潮水沖得肢離破散。
就連燕王自己也長歎一聲,緩緩拔出了腰劍的配劍。
他一下子跨上旁邊的戰馬,然後舉目往前望去,眼神空洞之極,似乎連仇恨的顏色都沒有了……
旁邊的幾名親衛本來想要上前一步,不過看到燕王的神色都跪了下來。
燕王揮動長劍,似乎想要再呼喊一聲,不過這一聲卻夾在了嗓子裡,並沒有出來,而劍已經到了自己的頸間。
突然間,喊殺聲終於斷絕了,天地間已經沒有了一點兒的聲音。燕王的身體從馬上掉落了下來。
此時站在遠處的劉淵長歎了一口氣,自己又少了一個對手。
幸,亦或是不幸!
※※※
第四卷戰龍於野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