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成剛戰死之後,蜀國稍微安靜了一段時間。蜀王已經派了使者前去大漢,求兵一起攻打東蜀。這是一個必然的結果,順王自立為帝其實已經犯了大漢的大忌,若是無法平定邊患的話,燕王在漢口的決戰也會打得有心無力,所以武帝當即命四皇子晉王劉潛任征西行軍大總管,潭州行軍總管薛苦、柳州行軍總管藍碧為副,大軍號稱二十萬,直奔永州而來。征西軍在永州城外百里安寨,這時已經是漢制嘉佑七年六月了。
劉淵放下了心事,頓時感覺輕鬆了許多。也可以專心讀一些收集來的珍本,內心掙扎的感覺確實並不好受,並非是劉淵不願意決斷,而是顧慮重重,他還不是心狠手辣,而達目的也不擇手段的人啊!
顧憲也有書信到了,絲毫未提蜀王之事,只說了京城龍騰閣,並且還帶來了柳朝雲親筆所書的《浣溪沙》詞兩首。劉淵提筆給顧憲回了一封信,也沒有提蜀國目前的形勢,以顧憲之才,他應該明白一切,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對自己失望了。
作完了八首《長相思》之後,劉淵放下筆來,將信交給霍烈,讓他送回給柳朝雲。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顧憲當日在關頭要自己坐上蜀王的位置才答應前來相助,現在自己卻白白地錯過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他拿起書案上的的《古逍記》,慢慢地看了下去,心裡倒安定了不少,自己還是適合這樣悠然的生活,若是現在坐上了蜀王的位置,恐怕也是坐不安心,食不知味吧……
這時霍烈走了進來,小聲道:「公子,李大人求見!」劉淵一愣,哪個李大人?突然恍然,原來竟然是一直在編撰《四庫全書》的李納。
劉淵忙道:「既然是李大人,便請進書房吧!」李納是自己的人,自然不必客氣,再說以他的性子,若是多禮的話,恐怕還要有所約束。李納一直在全力編寫《四庫全書》,正在緊要的關頭,就算自己回都時,也只是在朝堂上匆匆見到一面,這次他竟然能夠脫身過來拜訪,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
李納匆匆走了進來,一見到劉淵馬上跪了下去,道:「李納見過王爺!」劉淵一愣,笑道:「先生何必如此客氣,免禮吧,編書如何了!」
李納臉上有些不自然起來,起身道:「編撰全書還未知盡頭,現在各地還有書籍不斷送至,恐怕半年之內,未必能夠完成!」
李納是心裡藏不住事情的人,看來他這次主動找來,是有事情啊!劉淵笑著點了點頭,道:「已經大大出於本王的意料,若非先生,恐怕未必會如此之迅速!」編撰《四庫全書》確實是件浩大的工程,雖然說已經有了範本《鳳鳴大典》,但是劉淵認為至少也要兩年,現在李納卻說一年就可以完成,自然是已經非常快了。
李納坐了下來,捧起婢女遞上來的香茶,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無法說出口,支吾幾聲,手中的茶又放了下來。
劉淵早已經把他看成自己未來的諫士,但是現在看來他還是有些拘束,笑道:「先生可否聽過一句話,叫做『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衰』。」
李納搖了搖頭,不過眼中還是露出欣喜之色,道:「王爺的意思是……」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無論任何人看待自己,其實都是並不真實的」,劉淵站了起來,李納並不難點通,他的才學識見都是非常出色的,走到書案後面,提筆寫了幾個字,笑道:「這幾個字本王就送給先生了,還望先生勿要辜負。」
李納疑惑地站了起來,見劉淵上面寫著:「剛直不屈」四個字,心中一熱,突然跪倒在地道:「學生不才,願為王爺之鏡以明得失!」劉淵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筆,他要的就是李納的這股耿直的勁頭。顧憲雖然是一個好的謀士,但是他太聰明了,也太懂得運用手腕了,而且也太顧及自身了。郭瑭雖然是一個好的大將,但是他卻只能是一個大將,關心的只能是戰場,而自己身邊,確實需要李納這樣的一個人,至於自己是否有胸懷容納他,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既然已經有了奪取大漢江山的想法,這些人才都是必須具備的,而且劉淵也相信自己有這樣的氣魄,淡淡道:「先生請起吧,日後不管先生有何想法,都可直接說出,本王絕不責怪於你!」他這種說話的語氣,已經近似於帝王,李納怎麼能夠聽不出來,急忙再拜叩謝道:「謝王爺赦免終身,學生定當剛直不屈!」
劉淵一愣,沒有想到這位看似木訥的書生倒會趁機撈了個大便宜,既然自己說了赦免他終身,那就是說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處罰他了,看來這話倒說的大了,日後說話還要小心點兒才行,尤其是遇到像李納這樣外表老實的人。
李納起身拱手道:「學生此次前來,確實有事要懇求王爺!」
「說吧!」劉淵坐了下來,心道若非知道你有事,也不會想盡方法讓你沒有拘束的開口了。
李納慨然道:「成都城中近日謠言紛紛而起,言道王爺要取代蜀王之位,學生認為此事萬萬不可!」
劉淵見他那副理直氣壯、正氣凜然的樣子,不知道怎麼倒覺得自己矮了一截了,臉上露出微笑,道:「先生不妨細說!」
李納大聲道:「自古君臣之道不可驟毀,此乃倫常,王爺雖然本是大漢福王,但是現在的身份卻是蜀國的都亭侯,蜀王是君,王爺是臣,以臣代君,不合倫常,此乃大逆不道之行也!」
劉淵心裡非常不舒服,沒有想到這個李納真是個直腸子,話就不能說的好聽點兒麼?自己給了他點兒權力,他便如此直言無諱!但是劉淵外表卻不能表現出來,臉上還是掛著個淡淡的笑容。
李納絲毫不猶豫道:「另者蜀中名士憂心忡忡,百姓不敢安心度日,為的就是王爺,就是怕王爺真的成了蜀王,王爺既然不得蜀中民心,又為何棄民心於不顧?」
劉淵心裡終於平和了一點兒,點了點頭,但是還是苦笑不已,虧得還自認胸懷寬大,偏偏還要找個什麼直言無忌的人,簡直就是為自己找罪受。
李納乾脆一口氣說了下去,道:「王爺揚州詐死避難,本就不合倫理,雖然別有隱情,但身為人子,卻棄父而不顧,身為人夫,卻棄妻而不顧,身為人臣,卻又棄君而不顧,身為國人,卻又棄國而不顧,逃難至此,更改名姓,屈從他國。敢問王爺,何敢稱一個忠字,又何敢稱一個孝字,忠孝皆費,王爺……」
劉淵斷然沒有想到李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實在忍不住,騰的一聲站了起來。
李納停了說話,雙目炯炯地望定了劉淵,目光清澈無比,絲毫沒有躲避。
劉淵終於歎了一口氣,苦笑地擺了擺手道:「先生莫要說下去了!」
李納撲通跪倒在地,大聲道:「學生只盼王爺昭告天下,以正身份,回歸大漢,此外再別無所求!」說著聲音竟然有些哽咽,一個頭重重地磕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