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憲全無知覺的坐在馬車上,聽著車外雨點打落的聲音,覺得整個人的精神都顯得空遠了起來,就是無法集中精神去想任何一件事。
他現在最想呆在安樂公主的身邊,哪管只是抱抱她也好。
可惜他不是那樣的男人,在這樣的時候去找安樂公主,他肯定也會裝出一副從容的表情,什麼都不會和她說。
顧憲赫然發現,原來自己一直都是這樣的一個人,就算生出了要依靠別人的想法,也只是一瞬間的,而且他的底線拒絕自己這樣去做。
馬車直接開進了丞相府。
顧憲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一個站立不穩,差點兒就摔倒在地上。
幸虧旁邊的僕人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他,道:「老爺……」
顧憲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心想自己也有這樣落魄的時候,還真是可笑,不過等到走到客廳的時候,他就要恢復平常了。
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事情足以擊碎他平靜的心。
他的腳步邁過了門檻,一絲笑容慢慢地浮現了上來,旁邊的僕人一愣,不知道方纔那一幕是不是真的。
小書僮等候了多時,顧憲的兩位夫人也急忙迎了上來,看到他臉上的笑容,同時舒了一口氣。
顧憲笑道:「你們還沒有歇息?」
兩位夫人倒沒有說什麼,小書僮撅著嘴道:「先生不歇息,我們哪裡敢歇息,先生,皇上到底有什麼要事啊,這麼晚了還要把你找出去,不知道你的身子不舒服麼?先生,你的手好熱,啊……」
兩位夫人嚇了一跳,急忙去摸顧憲的額頭,驚道:「大人,你……怎麼熱成了這個樣子,快快坐下,叫大夫!」
顧憲也覺得一陣眩暈,知道自己大概是受了風寒了,也沒有辯解,便被他們拉得坐了下來,這時他才覺得頭疼的像要裂了一樣。
※※※
顧憲病了的消息馬上傳到了宮裡面,剛剛心滿意足,並且得到了慕容清雪許諾的劉淵大吃一驚,若是換做平時,他肯定第一個跑到顧憲的府上去,不過想到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便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現在兩人見面,會是相當尷尬的。
安樂公主卻是迫不及待地來到顧憲身前,當發現顧憲風寒頗重時,乾脆也不回宮了,衣不解帶的服侍了幾天。
本來劉淵想與顧憲商議大婚立後的事情的,不過因為顧憲這一病,劉淵和慕容清雪也都沒有了心情。
這日劉淵正在養心殿裡翻看奏折,孟陽突然來了。
孟陽現在是龍騰閣的總統領,加上又節制禁軍,自然威風了不少,不過和劉淵還是主僕時一樣,何況他和霍烈又是兄弟,自然隨便的很。
劉淵將他宣了進來,霍烈馬上下去和他抱了一下。
孟陽先是欣喜劉淵終於登上了皇位,然後擔心道:「聽說顧先生生了大病,屬下倒是沒有機會去看望他。」
劉淵笑道:「不妨,只是偶爾感了風寒而已,先生身子較弱,不過休息幾日,應該便會痊癒。」
孟陽頗有意味地看了霍烈一眼,道:「稟告皇上,屬下在跟隨皇上之前,曾經學習過一些用內力探察經脈的醫術,雖然並不精通,但只是探察病情的話,卻還有些把握。」
霍烈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孟陽看他,只好點了點頭,道:「老孟有什麼事要說?」
劉淵也有些專注起來。
孟陽道:「屬下這一門的功法,倒是先師直接傳授的,只要人天生便有缺陷,探察起來還是十分容易的,當日……當日……顧先生……」
他支吾半晌,劉淵有些急了,道:「說吧!」
孟陽忙道:「當日屬下和顧先生在清除參合道餘黨時,曾經發現顧先生臉色蒼白,連走路似乎都有些不穩,所以屬下就用這個功法去探察了一下先生的體內。」
劉淵睜大了眼睛。
孟陽面露憂色,道:「先生五臟似乎天生便有些奇怪,尤其是心、肺兩髒,位置都比常人稍微偏離,而且似乎略微肥大,這樣的情形……」
劉淵站了起來,霍烈替他問道:「這樣又是如何?」
孟陽道:「先生似乎並不能長壽,說不定會中年夭折。」
劉淵又坐了下來。
說不出什麼感覺,只是不想說話而已。
霍烈也愣了,直直地看著孟陽,本來想問他是否判斷的正確,但是看到孟陽那副表情,他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劉淵終於起身道:「朕要馬上去見先生,霍烈你準備吧!」
兩人之間還有什麼誤會?還會有什麼尷尬。就算顧憲不願意見自己,那麼自己也不能不去看他,本來以為只是風寒小病而已,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大病,若真如孟陽所說,顧憲本來就命不長久,那麼……
劉淵輕出一口氣。
※※※
顧憲本想起身給劉淵行禮,不過劉淵卻馬上上前一步,按住了他。
原來是主僕,現在是君臣,不過還是兩個意趣相投的白面書生。
安樂公主擺了擺手,旁邊跪倒的眾人紛紛退下,只有慕容清雪和安樂公主站在旁邊。
慕容清雪根本無法掩飾自己的悲慼之情,她不僅可惜顧憲這個才華絕代的大漢丞相,也替安樂公主感到傷心。
劉淵握住了顧憲的手,笑道:「先生若是不淋雨的話,這場病未必會如此之久,朕本來想要先生幫朕策劃大婚、立後之事呢?」
顧憲一愣,隨即明白,目光掃向了慕容清雪,道:「恭喜主上、小姐!」
劉淵繼續道:「當然不僅僅是朕的事,安樂現在守喪已滿,朕已經不準備把她留在宮中了,哈哈……」
安樂公主俏臉微紅,她這幾日一直守在顧憲床前,雖然並不像原來那般艷麗,但卻樸實了很多,讓顧憲看了更加心動。
顧憲掙扎地道:「學生謝過主上成全,只是……」
安樂公主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麼說「只是」兩字,難道他並不願意迎娶自己?
劉淵接過他的話頭道:「先生安心養病便是,安樂現在已經不住在宮裡了,你們只欠一個儀式而已,朕可是開明的很,安樂是朕最為疼愛的妹妹,自然要給她找一個最好的歸宿。」
顧憲艱難地點了點頭,目光中的深情是掩蓋不住,但是那裡面不僅有深情,還有一種濃重的悲哀。
慕容清雪鼻子一酸,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是最不會演戲的。
劉淵從丞相府中走了出來,將霍烈招到一邊,道:「有沒有辦法使用內力為先生續命,當日蜀王將要病逝時,你就為他續了幾日的命吧!」
霍烈點了點頭,道:「先生雖然臟器有所異常,但還不至於須臾即死,孟陽和屬下說過,只要先生保養的好,活到四十多歲不成問題,甚至可以更加長久,只不過先生現在過於勞累,否則的話,也不會如此了……」
劉淵知道自己太過於擔心了,倒有些胡思亂想了起來,露出一絲苦笑,道:「既然如此,此事稍候再議吧。」
※※※
顧憲雖然身體漸漸虛弱了下來,不過病卻是漸漸好了,加上他現在根本沒有事情煩惱,心事也漸漸解開,又有安樂公主和兩位夫人陪伴,整個人漸漸恢復了神采。
劉淵心中大喜,就算顧憲只能活到四十歲也好。
不過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是一定的,只要顧憲認真鑽研養生之術,未必不可以延年益壽。
但是他又不能直接將顧憲放歸於山林當中,在劉淵所擁有的力量當中,少了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就是無法少了顧憲。
所以劉淵將顧憲召進宮中,與他長談了一次,顧憲並沒有表明自己想要歸隱的念頭,不過卻也以身體為由,希望能夠辭去丞相的職務。
劉淵並沒有答應這件事,不過卻只讓他掛了一個丞相的名號,只要不是十分重要的事,都不需要由他參議,這已經給顧憲一個很為寬鬆的環境,顧憲知道自己不能過於貪心,趕緊謝恩。
事情似乎又漸漸正常了起來。
大漢乾元元年十月二十日,劉淵迎娶了慕容清雪,然後宣佈將慕容清雪封為敏敬皇后,同時冊封柳朝雲為貴妃,田柔為靜妃,碧素公主為藍妃,白葳為清妃,追封珠兒為淑雲皇后,改葬在了皇陵。
蜀國白蓁太后也派人送來了賀禮,帶隊的正是蜀國丞相戰游,戰游重新在劉淵面前提起了蜀國地位之事,劉淵當然信守承諾,表明自己生前,絕對不會對蜀國動一兵一卒,只不過蜀國卻也要堅決自己對明作戰。
而最讓顧憲感到高興的是,李納終於回到了大漢,有了他的,國事頓時少了許多,李納是典型的強幹類型,絲毫不知道勞累一般。
大漢乾元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大漢丞相顧憲迎娶了安樂公主,這對才子佳人的組合,在大漢引起的反響並不下於劉淵和慕容清雪的大婚,尤其安樂公主曾經嫁入蜀國的傳奇經歷,更讓這次大婚變得饒有情趣。
站在廳堂之上的顧憲,臉上雖然帶著淡淡的笑容,但心裡卻是始終高興不起來,他終有一天要告別這繁華的一切,安樂公主真的願意跟隨他去過平淡的生活麼?
可惜他卻沒有辦法問出這個問題。
一看到安樂公主那興奮異常的表情,顧憲就不忍心去問這樣殘忍的問題,不管安樂公主是否願意,自己要走的時候,還是要走的,在沒有走的這段時間裡,給她一段美好的回憶便是了。
站在遠處看著著場婚禮的還有一個身影落寞的女人,她身著一身白色長衫,這是典型的北朝裝束,望著丞相府的方向,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突然間一匹快馬經過她的身邊,然後停了下來,蕭芳華微微一愣,這裡是龍騰閣的駐地,這馬上之人應該是龍騰閣的人才對,而這麼多日以來,龍騰閣的任何人都不敢打擾她的生活。
一個白衫的中年男人從馬上跳了下來,逕直向蕭芳華走了過來。
蕭芳華微微有些緊張。
那中年男人距離蕭芳華幾步遠時停住腳步,突然低聲道:「見過夫人!」
蕭芳華一愣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迅速的四處望了一眼,從袖子裡拿出一塊小型的玉珮,道:「夫人可認得這個?」
蕭芳華嚇了一跳,急忙退後了幾步,這玉珮她當然認識,這是代表著歐陽家的信物。
「夫人!」那人又靠近了幾步,低聲道:「老爺聽聞夫人留在大漢,這才派小人前來看望夫人,夫人可是一切安好!」
蕭芳華像是受驚了的小動物一樣,又退了幾步,顫聲道:「我……一切都好!」
那人臉上露出一絲冷笑,道:「夫人既然一切安好,小人這就回稟老爺了。」
他話雖然這樣說,但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蕭芳華方才是驟然驚嚇,現在才有些提起勇氣,慌亂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那人道:「不知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老爺說夫人若還想回到大明,就要替歐陽家辦一件事情才行。」
蕭芳華愣愣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那人從懷裡拿出一小包東西,一把抓住了蕭芳華的手,道:「夫人只要將這包東西放到顧憲的茶水裡,便可以回到大明了。」
蕭芳華的手顫抖著,卻掙脫不開。
那人淡淡道:「難道夫人真的準備拋棄歐陽家麼?要知道那會是什麼後果……」
他的眼睛突然閃出一道寒光,只是這道寒光,便把蕭芳華嚇得後退了一步。
但是她手中始終還緊緊握住那包東西。
那人笑了一笑,道:「夫人深明大義,定然不會辜負老爺所托,小人就在京城裡等著夫人的好消息,到時候也好帶著夫人離開這裡。」
不遠處高樓上的兩個女人站在那裡,將這一幕全部看在了眼裡。
站在窗前的女人眉頭微微皺起,道:「姐姐,這個女人便是顧先生的……」
身後穿著便裝的美女淡淡一笑,道:「她叫蕭芳華,現在也是北朝第一富豪歐陽家的夫人。」
窗前那女人嘴裡念著這個名字,突然眼中露出神采,道:「原來是天池蕭家。」
身後那女人一愣,道:「妹妹難道知道蕭家。」
窗前那女人沉吟半晌,道:「姐姐,朝雲想必知道了顧先生到底出身哪裡了?」
身後的女人先是愣了,然後笑道:「清雪倒是忘了妹妹是北朝人了。」
柳朝雲微微一笑,道:「沒有想到顧先生竟然是北朝藍楓顧家的人,而這位歐陽夫人,她的父親,便是被屈死流放的蕭家後人。」說到「屈死流放」四個字時,柳朝雲眼中露出一絲狠色。
慕容清雪疑道:「妹妹……」
柳朝雲淡淡道:「好一個歐陽夫人?這位蕭家後人竟然不知道,害死她爹爹的就是他的夫家。」
慕容清雪站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