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兩居室的房子已付了首期。那小區有些偏,得坐了地鐵,然後搭乘一塊錢的公交車坐個三站就可以到了。在這個物質日益膨脹的南方大城市,一塊錢的公交已是很稀少了,它如同不甘吃乾飯的老人樣,拖著疲憊不堪、氣*息的身軀堅守著。然而它的堅守是吃理不討好的,每次坐上這趟車的郭小群,都會聽到很多抱怨。這次坐在敞開窗戶邊上的郭小群,也毫不例外地聽著嘈雜的抱怨聲:這個破車,還不換?熱死了人!這麼個大城市還弄這樣個破車?是在車上還是在蒸籠裡啊?稅收都弄那去了?都被當官的給吞了……行走著的車,還是有風的,儘管風很*,風吹著郭小群,郭小群感覺還是挺愜意的。郭小群的腳下放著兩瓶白色塗料,他要用它們粉刷下他和未婚妻伊麗川新買的房子。首期的錢都是由伊麗川一個人張羅的,他一分積蓄都沒,房子裝修的事也只能緩緩了,再說他現在連個工作都沒著落。他們在登記房產時,郭小群坐在辦公大廳的椅子上,一切都由伊麗川*辦。伊麗川辦完後,把房產證遞給郭小群,上面寫的是郭小群的名字。郭小群問,怎麼用了我的名字。伊麗川挽著郭小群的手臂,把嘴湊在郭小群的耳根溫柔地說,你的不就是我的嗎?郭小群甜蜜地笑了,然而那股甜蜜裡卻裹夾著一股憂傷。公交車到了郭小群要到的站,他提起那兩桶白色塗料,走下公交車。太陽很大,玻璃幕牆上折射著耀眼的光芒,街上的行人很少,都行色沖沖,要麼打著太陽傘,要麼戴著太陽帽。郭小群沒走幾步,汗水就濕透了襯衣,他想到伊麗川還在家裡,家裡還沒裝上空調,肯定熱極了,他就走到小賣部邊,買了兩瓶冰鎮了的「椰樹」牌椰汁奶,伊麗川最喜歡喝的就是這個。
這居民樓是一梯三戶的格局,他們家的房子是最高樓的其中一套。一手提著一瓶塗料的郭小群從電梯裡走了出來,汗水順著臉頰滴落。躁人的聲音充斥著整個樓道,鄰居家都在裝修,切割機切割聲、鑽孔機鑽孔聲、工人們的說話聲,這些混雜在一起,那聲音讓人聽了,感覺就如有東西在心眼眼裡撓。郭小群走出電梯口沒幾步,忽然想起,忘了買刷塗料的刷子,他猶豫不決,如果把手裡的東西擱進屋裡,他怕伊麗川會責怪他連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儘管至今伊麗川從未責怪過他什麼;如果提著手裡的東西再去外面買,不只很累,冰的椰汁奶也就熱了。他思考了片刻,就走向自家門口,他想把塗料先放在自家門口,然後出去買刷子,買完刷子後,換一瓶或是再買一瓶剛從冰箱裡拿出的椰汁奶給伊麗川。然而當他走到自家門口時,他家的門敞開著,躺在沙灘椅上的伊麗川見一影子閃過了下門口然後又迅速縮了回去,她就問,誰啊!郭小群侷促不安,跟做了賊似的,不知如何是好,計劃全都打亂了。伊麗川再問,誰啊!郭小群只能邊從門邊走進了屋裡邊說,是我。
「快過來吹下電扇!瞧你滿頭都是汗!」?伊麗川說的同時,從沙灘椅上起了身,然後指著剛躺著的沙灘椅繼續說:「把東西放下,先去洗把臉,然後躺在這裡吹下風!別中暑了!」郭小群把塗料放在房間的一角,然後把裝有椰汁奶的袋子遞給伊麗川,對她說:「這裡有椰汁奶!」?伊麗川接過後,甜蜜地對郭小群說:「老公!真好!去洗臉吧!」郭小群也笑了,走進衛生間去了。
等郭小群走出衛生間時,伊麗川又躺在了沙灘椅上,吸著奶。她見郭小群臉上的水沒擦拭掉,她就說:「老公!你沒見毛巾嗎?毛巾就掛在衛生間裡啊!」
「哦!見了!臉上留點水,涼快些!」
「過來!躺在這裡!吹下風,把你熱壞了吧?」?伊麗川又起了身,她想讓郭小群躺在她剛躺的椅子上。
「沒呢!你躺著吧!我坐凳子就行了!」郭小群邊說,邊拿了個凳子走到伊麗川邊上。
「不!你得躺下!」?伊麗川撒嬌地說。她拉著郭小群讓他躺下,郭小群就躺了下來。郭小群的情緒無形中好了起來,似乎梗咽在吼嚨裡的刺吞到肚裡去了。
「你也喝!」?伊麗川把她剛喝過的椰奶,餵給郭小群。郭小群吸了一口,笑著說:「謝謝老婆!」
「是不是覺得有我這麼賢惠的老婆,特幸福啊?」
「呵!給你點水,你就以為是海洋了?」
「去!我這麼賢惠的,你八輩子,就算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哦!」
「我這輩子,不是沒打燈籠都找到了嗎?」
「瞎貓碰到死老鼠!」
「你丫!真夠傻的,好端端非得把自己說成死老鼠。」
「我是說你是瞎貓,又沒說我是死老鼠。」
「哈哈!你是說,我是瞎了眼才找到你的了?」
「你說什麼,說什麼?恩!」?伊麗川撓郭小群的癢癢,郭小群笑著說:「你這個傻瓜!」
「是傻瓜你還要啊?」?伊麗川還在撓郭小群的癢癢。
「你傻,我才要的嘛!」郭小群說。
「哼!不理你了,今晚罰你跪鍵盤!」?伊麗川跟個孩子樣飛舞著拿著椰奶瓶的手臂。
「老婆,怎麼不關上門?」郭小群說。
「好透風點,天好熱!」?伊麗川說。
「那我現在把門關上了。」?郭小群說完,就起了身,走向門口。
「哦。對了。老公你剛怎麼沒直接進門啊?閃了一下又不見了?」
郭小群頓了頓然後說:「東西掉地上了!」
「老公,你先躺著,休息下,我得把牆壁給刷了!」?伊麗川說完,起了身子走向擱放塗料的位置。
「明天刷吧!」郭小群關好門,迅速地擋在了伊麗川面前。
「停幾天,媽媽就要過來了!要看我們新房呢!我們得刷好啊。不然看不過去!」
「也不急嘛。明天好好刷下就完了,很快的!」郭小群說。
「不!聽話了。你先歇一下,別中暑。我先刷點是一點。」?伊麗川說。
「明天吧。親愛的,你都累了。」
「你別擋著啊!刷一點是一點嘛!」?伊麗川堅持地推開了郭小群,走向塗料的位置,當她揭開袋子時,郭小群為難地說:「我忘了買刷子!」
「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不知道你能幹什麼。」?伊麗川埋厭地說。郭小群心情暗淡了下來,覺得自己真是個無用的男人,連這麼點小事都沒做好,或許應該在進門之前立馬跑回去買,就不會這樣了。
伊麗川見郭小群的臉上悲傷了,她連忙說:「老公!明天再刷了!反正時間來得及!」
「嗯。明天再刷吧!」郭小群心情低落地說。
整個夜裡,郭小群一直沒睡,新房子裡存在著一種若隱若現的令人不安的氣場。往常時,在郭小群小出租屋裡,他如果睡不著,只要和伊麗川做次愛,就能安然入睡。然而這次,愛做完了,伊麗川在身邊也安穩地睡了,郭小群還是沒睡意,於是郭小群*了一次,因為在沒伊麗川之前,他睡不著時,這招很管用。然而這招也不湊效,郭小群就起了身子。然後他就在飲水機、陽台、衛生間三者之間來回跑到5點多才挨著伊麗川躺下,因為他不想讓伊麗川知道他整夜沒睡。呆在陽台是抽煙,順便看燈光通透的城市。
郭小群認識伊麗川,是在一個文學網站,他們都在一個版面當版主。那時郭小群剛畢業,挺幸運地進了一家效益不錯的甲級建築設計院做建築設計,就算不怎麼勤奮工作,一年5、6萬的收入還是有的,這收入雖然不高,但生活還過得去。郭小群的心思沒在工作上,他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他的夢想裡,他要做個作家,一個大師級的作家,就算不能比過福克納、喬依斯、卡爾維諾,至少也要抵上個中國的余華。他整日都在冥想中,出的建築施工圖總是多一線條或是少一線條,缺這少那的,院裡的領導也沒責怪過什麼,還安慰他說,剛開始難免會這樣,做多了就好了。郭小群心裡卻是無所謂的態度,大不了不幹了,不稀罕這工作。因為這不是他要的生活方式,他要的生活是:四處流浪、寫作。伊麗川也剛畢業,在一家報社當記者。在上班空閒的時候,他們會通過QQ侃侃。侃得多了,也就瞭解了彼此的狀態,心裡彼此牽掛起來,用伊麗川的話說,他們心有靈犀,她最想的也是四處流浪。郭小群在工作了一年多的時候,有了一點積蓄,便辭去了工作。伊麗川沒有。她是個比郭小群理智的人,她認為文學那條路太過艱難,生活遠比夢想來得直接。兩年後,事實證明伊麗川的選擇是明智的,伊麗川已當*所負責版面的首席記者,而郭小群呢,一個地換一個地的流浪,寫了一個又一個沒有刊物刊登的小說,先是定了如果寫到50個短篇時,還沒刊物刊的話就不寫了,50個寫完後,又定到100個,然而100個寫完了,還是沒刊物刊登他的作品,他的自信徹底干憋了,徹底懷疑自己是否有寫作的天賦。本來郭小群對自己寫作能力並非自信,然而當他把習作貼到一個網站時,一個知名作家通過短消息告訴他,他是多麼優秀,如果堅持寫個兩三年一定會是嚇死人的小說家,因為這句鼓勵的話,才讓郭小群寫完了第一百個小說。兩年後呢,他沒成為嚇死人的小說家,而是,成了父母的一塊心病,成了朋友的笑餅,使得自己神經衰弱、神經質。
就在郭小群沮喪、茫然失措、不知何去何從時,伊麗川對他說,或許夢想終究是夢想不能等同於現實,當它成為現實時,你就不覺得它多美好了,拿個事實說,比如你,曾喜歡流浪,如今你真的流浪了,流浪有你想像中的美好嗎?沒有。生活永遠在別處,嚮往的生活只有當它還是向往時,它才美好。回來原來的城市吧,過普通人的生活:上班、下班、看電視,結婚、生孩子,吃完晚飯後牽著愛人小孩的手散散步,大部分人都這麼過,這種平庸或許才是生活的真諦。
郭小群就這樣回到了他和伊麗川原來所在的城市。
郭小群至今都未想通,他回到這個城市的半年後,伊麗川怎麼會從知心朋友演變成戀人然後到如今的准愛人,儘管他們之間的好感已維持了近三年。
重新回到正常生活的郭小群,沒了剛畢業時的幸運,工作性質是一個台階又一個台階的下,先是甲級建築設計院後是乙級再是丙級然後在個掛靠設計院的私人公司某到了一份建築設計的工作,然而工作沒三個月,公司倒閉了,薪水也只拿了一個月的底薪,如果不是伊麗川的幫助,他生活都成了問題。做了那三個月工作後,郭小群直到今日還沒找到工作。上網、人才市場投簡歷,投出去的就沒有過回音。在這段時間裡,郭小群養成了每隔半小時就看下手機的習慣,每次看手機,他都會有些侷促不安,看完之後,失望就寫滿了臉上。
偏偏在這個時間,伊麗川的媽媽幫著為伊麗川介紹合適的男朋友,她認為女人到了伊麗川這個年齡要成家了,再晚了,就不好了。伊麗川說,她有男朋友了。伊麗川就把郭小群帶給她媽媽看。伊麗川媽媽對郭小群,客客氣氣,但,郭小群感覺到了伊麗川媽媽客氣背後的鄙視氣息。郭小群的感覺是沒錯的。伊麗川的媽媽對郭小群不滿意。她對伊麗川說,不用問他做什麼工作,一看他氣色就知道,他是個落魄的窮小子,而且內心驕傲。這種男人做丈夫是幸福不了的。他未來的生活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他一直落魄。那意味著你要同他一直受苦。另一種可能是:他發達了。他發達後,內心是不安穩的,背叛的可能性極大,因為潛伏在他內心的東西過多,就是說,曾壓抑著他的東西會爆發出來。他不會是個溫和、平穩的男人。跟隨這種男人猶如伴隨著一顆定時炸彈。伊麗川媽媽喝了口水,拍了拍伊麗川的頭又對伊麗川說:「聽*話,跟這男人分手。媽媽看上一個比他好一百倍的,無論從外表、經濟上。你看了他後,你會滿意的。相信媽媽判斷人的能力。我做人事工作這麼多年了,別的本領沒學會,看人的本領還是有的。」?
伊麗川說:「媽媽。講理論,我講不過你。聽起來,你說的頭頭是道。但,我相信自己的感覺。我認定他了。」
「感覺往往是騙人的。要現實地看問題!」
「媽!從小到大,我一直聽你的!連我的婚姻,我都不能自己把握嗎?」?伊麗川情緒有些激動,嗓音提高了點說。
「我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你每次都跟我這麼說!」
「相信媽*判斷能力。」
「我認定他了。我愛他!」
「愛他?愛情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外回事。你不明白嗎?」?伊麗川媽媽反問地說,接著又說:「聽我的!和他分手。他不是你要的。」
「不是我要的?是不是你要的吧?」?伊麗川說。
「好!好!」?伊麗川的媽媽不知如何說服她女兒,無奈地搖著頭說,接著她又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零。不跟你說了。只是怕當你一天明白媽*良苦用心時,一切都晚了!他有房子嗎?如果連個房子都沒,談什麼安穩?如果他沒有,你就甭和我談了。」
「現在沒,不能下次再買嗎?」
「下次買?有那麼容易嗎?房價這麼高!給你最後條底線,如果他沒房子,說什麼我都不同意你們倆再談下去。」?伊麗川的媽媽一說完,就進臥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