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六年前教的學生。
文靜少言的她總是全神貫注地聽我講課,經常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講課。坐姿也是那樣的端莊,猶如她的神情。並且,她聽課時的眼神裡盛滿對我的敬仰,流露著淺笑和溫柔!
好一位深具中國古典氣質的女孩。好一位如此勤奮好學的學生。好一位能和老師靈魂相通的學生!並且,她身上明顯還有著我個性的影子。能教到和自己最相似其實也就是最懂自己的學生,這是一位教師莫大的幸福!
何況,我所教的這所高中是一所非重點學校,學生的來源多是全縣初中畢業生中的中下游水平的那部分。因此,基礎較好,品學兼優的學生屈指可數。大部分學生聽起課來往往不認真,反應遲鈍。每當我講到忘情處,往往看到一片懵懂的神情,或者是一片麻木乃至昏昏欲睡的德行。每逢此時,我心中就會生出濃郁的悲哀,並漸漸漫延開來,以至無邊無垠,將把我給吞噬。
更何況,我所教的班裡總會有幾個調皮不守紀律的學生。任你大道理小道理掰開揉碎,任你恩威並施,他們幾個總是一副無所謂的神情,依然故我!我不得不花費很多時間來維持紀律。我講課時的情緒也時常受到干擾。這是一種莫大的悲哀!它使我數次產生堅決不當老師,最起碼不做教這樣學生的老師的強烈*。試想一下吧,一個以「一顆愛心,知識儲備,敬業精神——可矣」為職業原則並篤行之的理想主義者,一個摯愛文學的嚴肅詩人——面對如此情形,而且是日復一日,怎麼能不會心生悲涼呢!
因此,她的存在在我的內心裡意味著什麼,大家可以想像。那是沙漠中的綠洲,黑夜中的北斗。那是弦斷有人聽,空谷現回聲。事實就是這樣的。她總是沉靜如水,來也輕輕,去也匆匆。她就是這樣的與眾不同。然而,我們平時並沒有什麼交流——她基本上沒有單獨問過我什麼問題,我也沒有和她談過心——這又是多麼的不可思議!
我知道,我明白她也知道——我們不需要更多的交流就早已深諳對方,彼此的內心都甚感欣慰。我相信,我課堂上講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都理解。我知道,我或許是她心中地位最高的老師。
當時,我就深知,一生中能遇到這樣的學生是我作為教師最幸福的事情。而這樣的學生又是可遇不可求的——也許一輩子也邂逅不得!我內心對此倍感欣慰。
如果事情只到此,我收穫的將都是欣慰,感動與幸福。可是,生活中的事情,誰能於未然前知道幾分!
高考過後沒幾天,她來到我家和我作別。
我看到的卻是一副迥異於往常的神情:憂鬱,壓抑,欲言又止,而且總是低垂著雙眼!我於冥冥之中似乎已有某種相應的預感!我的心也馬上變得憂鬱,壓抑。當我得知她並非因為高考而這樣時,我的心馬上變得更加憂鬱,壓抑!在經過令人壓抑得窒息的不知多長時間後,她似斷似連顫顫地微聲說道:「老師,我喜歡你!」
她最終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我似乎已預感到的一句話,我本以為會永遠爛到我們內心的一句話!但我不能接受,我明知這一切。
壓抑的情感閘門既已打開,也就不那麼壓抑了,就應該因勢利導,一瀉千里。接下來,我們談了很多很多。我盡了我最大的努力來開導她,安慰她。而這個過程,我知道我們都是多麼的痛苦!
其中,她說,你為什麼不能等我幾年大學畢業呢?我已經訂過婚了,我也很愛我的女朋友。我這樣回答道。你要好好學習,將來一定會遇到比我更適合你的人——像你這樣的女孩,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幾個的,上天一定會慈憫你的!那一刻,我痛苦得要死。
我會接受她的,假如當時,我還沒有已對另一位姑娘作出愛情承諾——直到今天,這也是我的心裡話。
是啊,若當時環境許可,誰會拒絕今生最適合自己的伊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