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茂蛟回來了。
這個狻猊國立國數千年來唯一一個以非王族成員的身份,前往神山祭祀神祖的男人,騎著他那匹怪馬,毫髮無傷地回來了!
消息像長了翅膀的小鳥,以風一樣的速度飛快地傳遍了整個赤炎城,帶給每個關注這次不合規矩的祭祀儀式的人巨大的震撼。當然,這震撼過後的滋味也是各自不同的,有人狂喜,有人驚訝,也有人惶然,有人失望。
一個外來人,一個身份低賤的奴隸,一個跟高貴的王族血統完全沒有半點關係的傢伙,居然能順利通過三十年一次的祭山和為神祖淨身的儀式,還得到了神祖的皮毛作為獎勵!黯炎首領趕在少年之前帶回王城的確切消息,幾乎是立刻就在深知祭山實際意義的王族成員之間傳開了。
神祖的皮毛啊,那可是整個狻猊帝國數千年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極高的榮譽獎勵,就連親身經歷過三十年前的祭祀儀式的火雷猛大帝都被這意外的結果震撼的瞠目結舌,甚至就連秦茂蛟已經肅立在面前的時候,尊貴的大帝陛下仍然沒有從震驚中平復下來。
「你……」火雷猛呆呆地看著台階下那個挺拔如標槍的身影,一時竟然有些語塞。
「陛下,秦茂蛟完成祭祀,回來覆命。」大帝為什麼發呆,秦茂蛟心知肚明,但他卻不得不給足未來的老丈人面子,於是搶先俯下身去,恭敬地道。
火雷猛畢竟是火雷猛,少年一出聲,大帝立刻就回過神來,充滿威嚴地揮了揮手:「免禮。」
少年站直了身軀,目光炯炯地看著高高在上的火雷猛王。大帝也在看著他,目光深遠。
半晌,火雷猛輕輕地吁了口氣:「你很好,沒有讓我失望,也沒有讓我的女兒失望。」
「屬下奉命行事,不敢居功。」少年又是深深地行禮。經歷了祭祀神山為神祖淨身的儀式後,他似乎又成長了許多,變得更加沉穩老練,禮數周全。即便是在一旁怒目相向的火隋煬和目光閃爍的火御雷,也找不出半點的破綻來。
秦茂蛟當然知道自己這次有驚無險地完成為神祖淨身的儀式,王城裡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大失所望,其中必定包括了監國太子殿下和四王子。不過他和老馬在路上也早有計較,絕對不會給這兩個身居高位的仇敵半分找自己麻煩的機會。也正因為如此,他強壓下對火魅子和自己那未出生的孩子的思念,一回到王城就馬不停蹄地先去拜見火雷猛王。
火隋煬一張臉已經是黑的如同墨汁一般,一雙粗獷的大手背在身後,用力地互相絞著,彷彿這樣就能把這個讓自己恨之入骨的奴隸給絞成一堆爛肉!
這個傢伙居然活著回來了!這個命大的傢伙居然又逃過了一劫!這到底是為什麼!
自己堂堂帝國四王子之尊,加上那個膽小怕事的太子大哥,加上那神秘高貴的狻猊神祖,竟然始終無法把這個低賤的奴隸整死!他反而越發的出色,越發的活得滋潤了!這簡直就是在抽他火隋煬的面皮!
為什麼神祖沒有吃了他?他身上根本就沒有狻猊火氏的半點血脈啊!為什麼他不但毫髮無傷地回來,還能得到神祖的青睞?難道那只狻猊老糊塗了嗎!
四王子殿下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在一片肅穆的大殿裡,這細微的聲音格外突出。
太子火御雷悄悄地看了自己的兄弟一眼,飛快地又把頭低了下去,既不敢去看火隋煬的表情,也不敢去看火雷猛大帝的神色。細密的汗水順著他肥肉堆積的臉旁邊滑落下來,悄無聲息地滲透進奢華的衣服裡,胖胖的手指也在背後絞著,卻是顯得那樣的無助。
自己真的錯了嗎?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該受了老四的挑撥,去對付這個神秘出現的騎奴。
這個男人太詭異了,詭異的讓身為太子的他感受到了莫名的威脅。無論是肅殺的天葬台,還是瘋狂的戰場,無論是陰森的天牢,還是神秘的神山,都無法奪取這個男人的性命。相反的,他在這一路荊棘中掙扎前進,卻讓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成長和壯大,甚至連自己那眼高於頂的的妹子,都心甘情願地委身於他,滿腔癡情地要為他生下一個孩子。
以外人的身份祭祀成功,還獲得了神祖的青睞,這已經是整個狻猊帝國數千年歷史上從不曾出現過的奇跡!加上他在於日彪的戰爭中立下的驚天功勞,這個男人,已經不是自己所能夠輕易對抗得了,即使是加上那個脾氣暴躁的老四,仍然不足以威脅到他的性命。
父親還沒老糊塗,絕對不放過這樣一個人才的,即使是要以女兒為籌碼,何況自家妹妹從心裡到身子早就已經是人家的女人了。自己……還是不要多嘴的好。
太子殿下偷眼瞄了瞄神態自若的秦茂蛟,在心底裡無奈地歎息了一聲,隱蔽地抹去了額頭的汗水。
兩位王子殿下的神色,秦茂蛟都看在眼裡,卻當做沒有看見。他現在只等火雷猛王的決定,也只有大帝,才能真正掌控他的命運。什麼火御雷,什麼火隋煬,在他從神祖的巢穴裡安然走出來以後,就已經難以威脅到他了。
對於這樣的情勢,老奸巨猾的呼雷豹早就在路上給少年分析得非常清楚。軍功卓著,又隱隱然有了神祖在背後做靠山的秦茂蛟,其實不知不覺中已經有了相當的本錢,只要能過了火雷猛大帝這一關,整個狻猊國,能真正把他逼上死路的人已經不多了。
所以,再一次站到帝國大殿上的少年,此刻心中一片清明寧靜。他神志清晰地察覺到了周未所有人的目光,帶著各種各樣的意味集中在自己身上。
例如躲在火隋煬身後的泰文克那充滿怨毒的目光,現在看上去是那樣的無力。隨波逐流了這許久,少年暮然回首,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曾經能一句話送他上天葬台的人,早和他不在一個層次上,甚至連他的怨毒都夠不起給少年稍微的威脅。
例如那位仍舊是狐裘裹身,風中殘燭般病怏怏的火神岳殿下。他的目光依然清澈悠遠,神秘深邃。但經歷了如此多的風塵之後,秦茂蛟已經能從那雙漂亮的眼睛裡看出它的主人不為人知的一絲寒芒!回首前事,少年隊這位二王子殿下,在感激外已經多了些說不出的東西。
再例如……
秦茂蛟站在那裡感受著自己的改變,火雷猛大帝坐在高高的寶座上沉思者調整自己的心緒,大殿上的兩位主角頗有默契地同時陷入了沉默,其他的人更是不敢出聲。一時間,狻猊那原本就莊嚴肅穆的皇宮,洋溢著詭異的氣氛。
雜亂的腳步聲在大殿外長長地台階上響起,那急促的節奏驚醒了殿堂之上沉默的男人們。火魅子略微顯得臃腫的俏影出現在大殿門口,身後跟著氣喘吁吁的哈奈德和滿面紅光的所倫騎士。
彷彿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秦茂蛟猛地轉過了身,和火魅子的目光隔著大殿上長長地人群在虛空中交錯,於是,兩個人都在瞬間僵硬了。
哈奈德悄悄地扯了所倫騎士一把,兩個人微笑著悄然站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留下那一對歷經波折的情侶旁若無人地深情對望。秦茂蛟是直接來的王宮,火魅子尚不知道他已經安然回來了。哈奈德和所倫騎士自然樂於充當這個好消息的傳遞人,兩人已最快的速度告知了在寢宮靜養的長公主殿下,然後就是追著身懷六甲的火魅子一路狂奔而來。
秦茂蛟已經顧不得給這兩位善意的朋友和戰友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他的眼裡,現在只有火魅子的倩影。熾熱的目光在肅穆的大殿上毫無顧忌地交織糾纏著,拚命地傾訴著離別的相似和擔憂。
男人的目光落到了女人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於是,那個高傲冷漠的長公主殿下頓時漲紅了俏臉,幾乎是下意識地撫摩上了自己那孕育著希望的地方,回應給男人一個羞澀卻癡情的火一般的眼神。
即使兩個人一句話也沒有說,那目光卻勝過千言萬語,不光是他們兩個,整個大殿上狻猊過的文武百官都能感覺出來,包括火雷猛大帝。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地保持著沉默,不管是出於祝福的意味,還是處於無奈的心情,也包括火雷猛大帝,
只是,在沉默了有一陣之後,發現自己已然被忽視掉的大帝陛下,終於還是忍不住苦笑著,用蒼老卻仍舊有力的大手,輕輕地敲了敲華麗王座的扶手。
不大的敲擊聲,卻驚醒了沉淪在對方眼神中的一對璧人。火雷猛王卻沒有斥責女兒或者是秦茂蛟在皇家大殿上的失禮行為,而是充滿憐愛的凝視了火魅子那日漸臃腫的腰身一眼,轉過頭,又看了少年那仍舊筆挺的身影一眼,敲擊扶手的大手突然舉了起來,指著台階下低沉著聲音道:「孩子,你過來。」
火魅子歉然地掃了少年一眼,提起長裙的裙擺,緩緩地走上帝鸞,站到火雷猛的面前:「父親……」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火雷猛大帝居然恍若沒有聽到自己最寵愛的女兒的話,而是目光炯炯地看著茫然站在原地的秦茂蛟,聲音裡也帶上了些許帝王的威嚴。
「秦茂蛟,我讓你過來,你沒有聽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