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內,只要沒人要酒,楚中天就站在吧檯後面把玩著手中的一枚一英鎊的硬幣。他把硬幣不斷彈起接住,眼睛盯著在空中翻飛的硬幣,女王的頭像和數字一交替閃過。
久遠的往事也在他眼前閃回。
硬幣的正面。
「天天,你喜歡踢球嗎?」爸爸俯下身子問自己。
年幼的楚中天點點頭。
爸爸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那爸爸帶你去學踢球好不好?」
「好!」清脆的童音似乎還在耳邊迴響。
硬幣的反面。
「我跟你們說,今天你們的任務不是往門裡面打。今天,我對你們的要求就是打門框。打門框比打門裡更難,我就是要用這種方式訓練你們射門的精確性。」教練在中場休息的時候如此佈置著。大家在聽到這個安排的時候都十分吃驚,但是他們什麼都沒說,他們已經習慣了聽命於這位主教練。
讓楚中天覺得奇怪的是,他看不清這位教練的臉是什麼樣子的了,甚至連他姓什麼都記不起來。那張臉上沒有五官,什麼都沒有,活像麻將中的白板。
「我跟你們強調一句,如果誰進球了,不僅沒有獎金,而且還要罰款!」最後那個白板教練嚴厲地說道。
其他地隊友們都小心謹慎地踢著比賽。生怕不小心進了球。但是楚中天不服氣:對手實力弱。這場比賽本來就該我們贏。為什麼要放水?他在第七十一分鐘地時候。衝到禁區裡一記頭球把隊友開出來地角球砸進了對方地大門。進球之後他放縱地慶祝著。絲毫都沒有看到主教練那張陰沉如墨地臉。
正面。
「哪個讓你進球地?哪個讓你進球地?你個瓜娃子!平常角球不見你這麼積極。你今天給老子裝啥怪?!」白板教練憤怒地咆哮著。他剛剛砸壞了旁邊地一張椅子。
楚中天站在暴怒地教練對面。硬著脖子。停止了胸膛一言不發。旁邊地隊友們畏懼地看著這一幕。有些人眼中幸災樂禍地神色一閃即過。
「從今往後。你不要想上場比賽了!!」怒罵了一番之後。教練甩下這句狠話轉身走了。他還沒忘踢翻幾瓶在他腳邊地礦泉水。
反面。
「退學?可以,既然不踢球了,參賽證也沒必要拿了吧?」白板教練冷漠地對自己的爸爸說道。「轉校的話,就讓對方掏錢買人。我也不廢話了,三十萬,拿得出來就放人給參賽證,拿不出來就別想了。」
爸爸打算讓自己轉去另外一所足球學校,他已經聯繫好了。據說那家學校的信譽和口碑都很不錯。但是當他們回到這所足校準備要回自己的參賽證時,卻受到了對方的如此刁難。
「你還真以為你兒子是天才兒童?我告訴你,如果不是看在你給的好處費上,就憑你兒子那種除了能跑一無是處的水平,還能在我的球隊打上比賽……」
「彭!」
楚中天驚訝地看著一向脾氣溫和的爸爸一拳打在了那個正喋喋不休的教練的臉上,一絲血線隨著那個教練身體後仰飆出……
正面。
「參賽證被扣在那個教練手裡,就算轉去其他足校也不行……沒有參賽證,就沒辦法出場比賽……」儘管過去了好幾年,楚中天都還清晰地記得那天爸爸低沉的聲音中,透著的諸般無奈。「重辦參賽證的話,就需要改戶口了……」
「改戶口?不行!絕對不行!」媽媽使勁搖頭。「踢不成就去上學,天天也不小了,還是考大學去!我早就說踢球沒前途的,花那麼多錢究竟有什麼結果啊?」
楚中天只管埋頭吃飯,筷子飛快的扒動著,卻並沒有一粒米飯進了他緊緊咬住牙關的嘴。
一陣沉默之後,爸爸歎了口氣:「天天啊,咱不踢球了。上學去吧,上高中,考大學……」
楚中天將臉埋在飯碗裡,使勁點頭。
反面。
溫布爾登藝術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擺在父母面前,媽媽和爸爸的臉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英國留學的話,學費和生活費都高……」楚中天看著自己的父母小聲說道。
「那沒問題!」爸爸手一揮。「家裡還有點存款。大不了咱家裡省點,也要送你去英國!能夠考上英國的學校是你的本事,錢這問題不需要你考慮,你就別操心了啊,這幾天好好放鬆放鬆吧。」
「我就說我兒子有藝術細胞嘛!」媽媽在旁邊樂呵呵地連聲誇讚自己。「從他畫的畫就能看得出來!」
正面。
硬幣摔落在吧檯上,發出一陣顫音,將楚中天從往日的記憶中拉了出來。
他看著落在桌上的硬幣,女王的一面朝上。
「你喜歡踢球嗎?」
「你有理想嗎?」
「我覺得你踢得很好,為什麼不去試試呢?」
艾米麗的聲音突然在自己耳邊響起,楚中天猛地抬頭,從他的面前一直到酒吧門口,空無一人。
※※※
這之後艾米麗真的沒有再來過頓斯酒吧,楚中天也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金髮女孩,他的生活總算是恢復了平靜,回到了他期望的正軌。但不知為什麼,楚中天心中又有點開始期望能夠再見到艾米麗了。他是這樣給自己做解釋的艾米麗·斯坦是一個美女,而且是美得很出眾的那種美女,自己是一個健康的男性,希望看到美女是正常的想法,沒有其他任何原因……
他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這麼對自己說,試圖讓自己相信這是事實。只是為什麼他要這麼做,他卻沒有考慮過。
三天後當楚中天去派單的時候,他發現沿路多了一些醒目的海報。
「任何位於米爾頓-凱恩斯的俱樂部都不能代表擁有一百一十三年歷史的溫布爾登足球!」
為這句話做背景的是一枚巨大的隊徽,不過和他所熟悉的溫布爾登足球俱樂部的黃藍色隊徽不同。這是一枚白色隊徽,中間倒是和那支要搬家的俱樂部一樣,是雙頭鳥,不過顏色不同,這是黑色的雙頭鳥,有紅色的嘴和爪子。
顯然,這針鋒相對的設計就是新溫布爾登俱樂部的隊徽。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本來楚中天應該直接跑過去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向前邁出一步,湊了上去,想要看個究竟。
「唯一能夠代表溫布爾登足球一百一十三年傳統的AFC溫布爾登正式成立!歡迎前來試訓……」
再下面就是試訓的地點和時間這類的信息。
「楚!」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驚喜的聲音。
楚中天回過頭去,看到了艾米麗那張美麗且歡喜的臉。
「啊……呃……我只是路過……」楚中天被艾米麗的突然出現搞的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接著他看著艾米麗,希望對方能夠相信自己的話,可實際上他自己都不相信。
今天的艾米麗,將一頭金黃的長髮紮了起來,一條馬尾辮垂在腦後,再戴著一頂鴨舌帽,整個人顯得很有運動氣息。楚中天注意到今天艾米麗穿著一件藍色的,袖子帶黃色條紋的T恤,胸前寫著「Wimbledon_till_I_die」(溫布爾登,至死不渝)。
艾米麗發現楚中天在看著自己的胸部,一低頭發現了上面的那句話。
她沒有在意楚中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指著胸前的那句話說:「這是兩年前的衣服。當時我們每一個溫布爾登球迷手中都有這麼一句話,後來我們就把它印到了T恤上。那個賽季的英超最後一輪比賽,我們客場面對南安普頓,如果贏不了,我們就降級。」
艾米麗的聲音輕輕的,她的倫敦腔英語很很好聽。
「為了給球隊打氣,我們每一個去客場的夥伴們都舉著這麼一句話。希望球隊可以創造奇跡。」
保級大戰。楚中天是知道的,這是足球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也是英格蘭足球環境中非常重要的「風景」。每個賽季都會有人離開最頂級的舞台,有的球隊就此沉淪,越陷越深,有些球隊則鳳凰涅槃,迎來重生。儘管已經知道了結局,他還是條件反射地問了一句:「結果呢?」
「我們降級了。」艾米麗抬了抬鴨舌帽的帽簷,抬頭對楚中天笑道。「五月十四日,我們從英超降級了。這一天的十二年前,我們擊敗了不可一世的利物浦,拿到了足總杯冠軍。那是我們最輝煌的時刻。」
看著這個女孩子微笑的臉,楚中天卻覺得她並不像自己所表現出來的那麼……淡然?應該是吧。
艾米麗發現了楚中天看她的眼神,她聳聳肩:「不說這個了。能在這裡見到你,真高興刻意加重了「這裡」的讀音。
「呃……我真的只是路過……」楚中天低下頭,看到了自己背著的背包帶子,於是他就想是找到了救星一樣:「我在派單,正好跑過這裡,發現這裡多了一張海報,就湊過來看看……」
艾米麗突然打斷了他迫不及待的自我辯護:「我在這裡等了你三天,一直沒見到你,我還以為你被那家中式連鎖快餐店辭退了呢。」
「咦?在這裡?」楚中天有些吃驚,他指了指腳下。
「當時我是在這裡遇到你的,你正在被兩隻狗追。」艾米麗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現在回想起來,眼前這個男孩的那次出場,實在是有些好笑。
她這麼一說,楚中天才看了看周糟糕的環境。果然他看到了前方那扇有點破舊的院門,從虛掩的院門中他還能看到兩條短腿鬥牛犬,見他望過來,便衝他咧開嘴,露出了一嘴獠牙,以及嘴中的口水……
「我……呃,派單不是天天都有的工作。」他還是有些不太相信眼前這個女孩子竟然在這裡等了自己三天。為什麼?這是他第一個念頭,為什麼她要這麼執著在自己身上?
看著面帶微笑的艾米麗,楚中天還是決定拒絕她的好意,儘管他並不知道這個美女為什麼對自己如此青睞。要是放到都市小說中,他可以認為那是自己走了桃花運,從此之後大把的美女就會蜂擁而至,爭先恐後地投懷送抱。可這是競技小說……「抱歉,斯坦小姐……」
「叫我艾米麗,或者艾米。」艾米麗微笑著打斷了他的話。
「好吧,艾米麗小姐……」
「把『小姐』去掉。」艾米麗依然微笑著對楚中天說。
「我靠……」楚中天低聲用中國話罵了一句,他覺得這個女孩子真麻煩。「好吧,艾米麗,我並不喜歡足球。我再重複一遍,我說的是真的,我真的真的真的不喜歡足球。」他揚起手臂,每說一次「真的」他就向下揮動一次。
艾米麗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搖頭道:「你在騙人。」
楚中天瞪起了眼睛:「騙你有錢拿嗎?」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拒絕,但是我想……嗯,在比賽中拼到最後一刻,依然沒有放棄的人,應該是喜歡足球的吧?」艾米麗盯著楚中天的眼睛反問道。
「那只是我個人的原則,和喜好無關。我做任何事情都很認真,並且絕不提前放棄。我的那些隊友們,他們很早就放棄了,但是你能說他們不喜歡足球嗎?他們個個都是球迷呢。」楚中天攤開手。
「那是因為他們對足球的愛沒有你深。」
楚中天咧咧嘴,他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能不能告訴我,艾米麗。你究竟為什麼如此希望我去試訓?」沉默了一會兒,楚中天指著海報問。
「我也有一個問題要問你米麗沒有理會楚中天的問題,而是擅自提出了自己的問題,這也許是美女的特權吧……
她摘下了鴨舌帽,讓楚中天看到她的全部表情。「踢那樣的比賽,你甘心嗎?」她指的是中國留學生和英國學生之間的友誼賽。
「我不打算踢球了。」楚中天搖頭,他是真這麼想的。
「不踢球的話,你也甘心嗎?」艾米麗繼續問。
「這……」楚中天一時無語。在那場比賽之前的三年,他沒有踢過一場比賽,一開始他是帶著一絲賭氣的想法這麼做,後來則是慢慢被學業所拖累,也顧不上了。如果他真的是因為不想踢球才不去碰足球的話,為什麼當楊洋求他去幫忙踢一場比賽的時候,他又要答應呢?
「從今往後,一直都不踢球,你甘心嗎?」艾米麗重複著她的問題。
楚中天依然不知道如何作答。
不踢球你甘心還是不甘心?這是一道選擇題,答案A是甘心,答案B則是不甘心。
踢不踢球,這也是一道選擇題。答案A是踢球,答案B是不踢球。
去不去參加那個什麼新溫布爾登的試訓,還是一道選擇題。答案A是去,答案B是不去。
三道選擇題擺在楚中天的眼前,腦中的骰子在不停的旋轉翻滾著。
楚中天想起來,他其實是很擅長做選擇題的……
想到這裡,楚中天將褲子口袋中的硬幣摸出來,亮給艾米麗看。
艾米麗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麼,一枚很普通的一英鎊硬幣而已。
「女王這一面表示我去試訓。」楚中天翻轉硬幣道,「有字的這一面表示不去。」在心裡他還有幾句話沒說出來:女王的一面代表我不甘心,有字的一面表示我甘心;女王的一面表示我想要踢球,有字的一面意味著我不想踢球。
說完這個,他將硬幣高高拋起。
兩個人的頭都隨著這個動作抬起,眼神追隨著在空中不斷翻滾的硬幣。
「啪嗒」,硬幣跌落在地。艾米麗俯下身子,然後驚喜地叫了出來:「女王!」
楚中天並不顯得吃驚,他彎腰撿起硬幣:「五局三勝。」
聽到他這麼說,艾米麗不滿地瞪向楚中天,嘴巴也撅了起來。這個中國男孩怎麼還要耍賴?
看到她生氣的樣子,楚中天卻覺得很可愛,他突然就想存心逗弄一下她:「你得感謝我沒有使用斯諾克的決賽規則。」
斯諾克的決賽一般都要打很多局,有十九局十勝的,有十七局九勝的,還有三十五局十八勝的。
說話間他又拋出了手中的硬幣,艾米麗顧不上和他生這個氣,見硬幣落地就蹲下去看。
「女王!」她又驚喜地叫了起來。
她撿起硬幣塞到楚中天手裡,十分興奮地嚷嚷道:「第三次!第三次!」
五局三勝,已經勝了兩局,艾米麗認為贏下來的希望很大。她突然對這個帶著賭博性質的遊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楚中天第三次拋出手中的硬幣。不出他所料,依然是女王朝上。
「贏了!」艾米麗高興地跳了起來。不過她還不知足,她想看看楚中天扔五次的話,能有幾次是女王的。
第四次。
「還是女王!!」艾米麗的聲音在顫抖,她已經有些不敢相信了。
第五次。
這次艾米麗沒有再叫出聲來,而是拿起硬幣翻到另外一面。她懷疑這枚硬幣兩面都是女王了……
研究完了之後,艾米麗很嚴肅地對楚中天說:「看起來女王都要你來我們球隊。這是女王的旨意。」
楚中天笑了起來。什麼女王的旨意?他心裡最清楚,這是一道選擇題,正面或者反面,去或者不去,甘心或者不甘心。而他最擅長做選擇題,絕大多數時候他都能擲出正確答案……換句話說,並不是硬幣決定他去不去,而是他自己決定硬幣哪面朝上,如果他說字代表著去,女王代表著不去,那麼接下來的五次就會都是字。答案其實早就有了,並不需要擲什麼硬幣。
「你贏了,我去。」他對開心的艾米麗說。
※※※
PS,今天兩更完成楚中天的過去在這章裡做了一個簡單的藝術化的回顧,沒看懂不要緊,後面還會慢慢介紹的。章節中關於中國足球的黑幕,也都來源於真實雖然大家都痛恨黑幕,不過現在看起來倒更像是笑話了,博諸位一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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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2,老規矩,明天依然兩更,吃飯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