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婷和李越之作為十歲的小孩子來說,個子是顯得比較小巧的,人也小,腿也短,跑起來卻十分地輕快,從西廂這頭,一路蹦跳著竄到了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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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金秀玉的房間,明顯就能感覺到比金沐生房間要乾淨清爽許多。
薄薄的淺黃色紗帳,繡著一桿桿枝葉分明的翠竹,屋內門窗之間略有一點穿堂風,掀著紗帳一飄一飄的。
李婉婷和李越之躡手躡腳地走過去,隔著紗帳朦朦朧朧見金秀玉側躺在床上,呼吸輕淺。
李婉婷忽然張大嘴,打了個哈欠,她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默默地想了一想,突然脫了自己的鞋子,掀開紗帳爬了上去。
李越之瞪大了眼睛,低聲道:「你做什麼?」
「睡覺。」李婉婷吐出兩個字,越過金秀玉的身體爬到裡面,在她身邊躺好。
金秀玉沒蓋被子,迷迷糊糊地覺著身上被蹭了幾下,眼皮似有千斤重,沒力氣睜眼去察看,只蠕動了一下嘴唇,什麼舉動也沒做。
李越之見李婉婷蜷成一隻小蝦米一般,把頭埋在金秀玉脖子後邊,舒服嘴都撅了起來,頓時覺得自己的眼睛也有些發澀。
他自覺是個男孩子,不好隨便爬上人家女孩子的床的,但是轉念又想,金豆兒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是自己的親嫂子來著,在家裡的時候,奶奶或者青玉姐姐都會帶著他和阿平一起睡,金豆兒應該也可以把。
他既然這麼想了,越發覺得羨慕李婉婷,便乾脆自個兒也脫了鞋子,爬上去,在金秀玉外側躺好。
虧得金秀玉的床也大。三個人身材都小巧,躺著竟也寬綽地很。
這夏日的午後。蟬鳴一聲聲,微風吹得紗帳如波般拂動,帳內呼吸輕淺。醺醺然。倍添慵懶。
李承之坐了起來,按了按額角。
他雖是應酬慣了地人。但金老六的慇勤勸說下,也喝了不少。花彫也算得上烈酒。雖不至於醉了,酒量確實也到了幾分。此時腦袋尚有些輕飄飄。
他扶著床起來,腳下略微輕浮,慢慢地走出屋來。順著走廊便往西廂的另一頭走去。
「呀!?大少爺竟是未醉的!?」
腳下一頓。
金林氏忙摀住了嘴,她正從廚房出來往東廂走,原以為李承之醉了,應該正睡得酣,如今一見,自然驚叫了一聲。
然而,她立馬就覺察到這是一個應該安靜的時刻,於是便抬眼望天,嘀咕著:「這天兒,倒正合適睡個午覺。」
說著,扶著腰往東廂走去,一面還打著哈欠,顯得十分勞累困頓的樣子,目光散漫,彷彿院子對面廊下的這個大活人不存在一般。
李承之站在當地,面上微微有些熱。
然大約李家的家風,骨子裡便是我行我素的,他往日裡雖循規蹈矩,若興之所至,也常跟李婉婷和李越之這對龍鳳胎一樣,做一些異於常人的舉動。
如今只管邁著腿,慢悠悠往那房門口走去。
門扉半掩,很容易就能看到屋內那白色的紗帳。
他輕輕地推開門,輕輕地走進去,輕輕地掀開帳子一角。
三人和諧的睡容,恬靜的神態,像一把錘子,擊中了他的胸口。
李承之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這感覺,大約就叫做窩心罷。
他緩緩地放下帳子,在床邊慢慢地坐了下來,將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身後的椅背上。
像是守護著窩的獸。
李承之並未睡著,各種各樣的場景走馬燈一般在他腦海裡轉。
奶奶是這個世上最心疼他的人,他一直都知道,老人家是盼著他早日娶妻生子的;青玉、真兒,這兩人大約是府裡照顧他時間最久的人,她們就像阿東一樣,在他心裡,是最親近的家人,他們也總是說,府裡需要一個少奶奶了。
阿平阿喜,總是不停地床著禍,不停地惹他生氣,但是他知道,那是因為平時為著生意冷落了這對弟妹,他們所作所為,不過是想引起他的罷了。除了奶奶,他們也需要一個更年輕的,與他們更貼心的人兒,來照顧他們,疼愛他們,當他這個哥哥做不到的時候,嫂嫂成了最期盼的人選。
他們都喜歡金豆兒。
他們都盼著他娶金豆兒。
沒有人跟他這麼說,他卻能從所有人的神情語態上感覺出來。
這些「他們」之中,甚至有的人還從未見過金豆兒。
但是,他轉眼看著帳子裡,互相依偎的三個身影,如果阿平阿喜總是流露出這樣的孺慕之情,是不是就代表著,金豆兒正是最適合做李家女主人的人選呢?
李承之沉默著,他對金豆兒,不是沒有心動的。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從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不,應該說,從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開始,他就發現這個女子,讓他舒服,讓他安心。
她並不是天仙美女,也沒有過人才情,更沒有紅香軟玉嬌媚之態。
只是,她身上有一種味道,讓他不得不想要靠近。
如今他有點明白了,那大約就是家的味道。
李承之靜靜地靠在椅背上,睜大了眼睛,默默地想著。
他是個成功的商人,當他看準的時候,他做決定總是最快的,但是這一回,他想更仔細一點,更慎重一點,至少,至少不能嚇到她。
他又轉過頭去,這次接觸到的確實一雙清澈的眸子。
「你!?你醒了?」
金秀玉眨了眨眼睛,坐起身來。
李承之突然覺得自己很唐突,竟這樣明目張膽地坐在一個未婚女子的床前。
雖然,雖然他其實連那張床都已經躺過了。
但是這個時候突然站起來,似乎更顯不妥。
為什麼他們的相處,每次都是以尷尬開場?
如果換了一個人,也許李承之真的要一路尷尬收場,但是因為是金秀玉,每次她一回應,李承之就發現,所有想像中會出現的難堪,都會雲煙一般消散。
這次也不例外,金秀玉坐起了身子,很自然地抬手攏著散開的頭髮,一面便問道:「席上見你喝得不少,本以為你醉了,原來竟是個海量,醒得如此之快。」
李承之心一寬,笑了笑。
金秀玉已將頭髮攏好,幾個手指靈活地在發間穿動,很快就辮出了一根順滑的大辮子,看的李承之暗呼神奇。
她看了看兩邊睡得安穩的李婉婷和李越之,小心翼翼地將自己挪到床沿,瞪著眼睛看李承之。
李承之摸了摸自己的臉,沒什麼異常。
金秀玉輕歎一聲:「你踩了我的鞋。」
啊?他忙一低頭,果然腳下正踩著她一隻鞋尖。
墨綠色的鞋面,繡著白色的玉蘭花,清爽優雅,很像她本人。
李承之挪開腳。
金秀玉坐在床沿,俯下身去,辮子從肩上滑了下來,她先穿住了鞋,再用手將鞋跟提上來。
李承之看著她的系列動作,竟覺得像是看了幾百幾千遍一般熟悉自然。
「什麼時辰了?」
李承之透過窗戶,望了望天,答道:「快申時了。」
金秀玉點點頭,午飯吃的晚,又吃的慢,不過小睡一會,竟是快申時了。
她回頭理了理帳子,將邊角都掖進蓆子底下,防蚊蟲飛進去。
「我爹,和沐生他們,還未回來麼?」
李承之搖頭說了聲:「尚未回來。」
金秀玉將一綹細碎的髮絲挑到耳朵後面,站起身來。
李承之突然也跟著站起來。
金秀玉只覺眼前光線一暗,李承之修長的身形幾乎就貼著她的肩膀,他輕淺的呼吸,就在她的頭頂。
突如其來的壓迫感,讓她感覺身周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
李承之沒有說話,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你……」
她有些驚慌,他修長的手指十分有力,她想抽回自己的手,竟動不了半分。
身後是床,帳子裡躺著的是李婉婷和李越之;面前站著的,是他們的哥哥李承之。
她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身後躺著的,是她的孩子;面前站著的,是她的男人。
「豆兒。」
絲綢一般有質感的磁性嗓音在頭頂響起。
金秀玉一驚,這個男人!從金秀玉到金豆兒,從金豆兒再省略到豆兒,快速與人變得親近,難道是李家人的特長?
「豆兒。」
李承之又喚了一聲。
金秀玉喉嚨有點發乾。
「做,做什麼?」
手上一鬆,手背上的溫熱退去,她竟有種隱約的失望。
但下一刻,李承之卻握住了她的肩膀,將她轉過來正面對著自己。
「我問你一件事,你需老實回答。」
金秀玉抬起臉來,男人五官精緻,鼻樑與下巴的線條流暢,濃厚卻清新的男性氣息將她重重包裹。
「你,可願嫁我?」
金秀玉瞪大了眼睛。
李承之目光深邃幽暗。
空氣似乎都凝固了,只聽見那蟬兒,在樹上知了知了叫著,急促且煩躁;陽光如流火,映得窗外一片白茫茫反著光。
屋內的涼意正在漸漸退散,熱意一層一層湧上來,那沉默得越久,熱意上湧的速度便越快。
「啪嗒」,門框上有人摔了一跤。
像是有人拿針,戳破了已膨脹到臨界點的氣囊,「呼」一聲全部消散。
李承之眉間湧現一絲無奈,還有一絲惱怒。
金秀玉轉過頭。
那人正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手裡還提起一隻踩掉了的鞋子。
金林氏扶著門框,半抬著身子,對上屋裡兩人的目光,扯著嘴角,訕訕地拉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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