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媒婆最後是氣沖沖走掉的,臉也歪了,粉也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生氣出了汗,臉身上搽的香粉都彷彿多了一絲酸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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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六黑著一張臉坐著像一尊佛,金林氏瞅他臉色不善,不太敢捋虎鬚,只好回頭對這金秀玉道:「你幹的好事,怎能當著劉媽媽的面讓她沒臉!這要是傳揚出去,人家只當你有爹生沒娘教,將來哪還有好人家肯娶你?」
金秀玉冷笑道:「咱們家衣食無憂,娘卻要將清清白白的女兒送去給人做妾,這要是傳揚出去,還不知道誰沒臉呢!」
「你!」金林氏頓時噎住,自從這女兒三年前大病一場,好了以後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她這做娘的是越來越沒有地位了。
「這就是我養出來的好女兒,話裡話外的,何曾將我這做娘的放在眼裡?我這是造了什麼孽,竟生出這麼個不忠不孝的忤逆女!」
金林氏大呼老天,一臉悲憤,不知情的還當真以為金秀玉犯了何等忤逆大罪。
「行了!」金老六一拍桌子大喝一聲。
金林氏頓時嚇得一滯,一聲大哭堵在了嗓子眼裡,憋得滿臉通紅。
「嚎什麼?你做這樣子給誰看呢?俗話說的好,寧做貧家妻,不做富家妾。你想把好端端的女兒送到李家做妾,這不是把她往火坑裡推麼?」
從成親到現在,金林氏從來不敢大聲反駁金老六的話,在他面前老實得跟小兔子似的。只是這回實在有些不甘心,李家這門親事她是心心唸唸想攀,女兒不僅不答應,還當眾下她的臉面,實在讓她下不來台。
「李家可沒說是做妾,說不定是娶妻呢。」
金老六翻白眼道:「那劉媒婆可曾有一個字提到是娶妻?」
金林氏扭著衣角。囁嚅道:「雖沒提到做正妻,卻也沒說是做妾的……」
這回不僅金老六。連金秀玉都朝天翻了個白眼。
「娘。你就別白日做夢了!李家那是淮安首富。李家大少爺若娶正妻。別說咱們這樣門小戶。他就是想娶知府千金,那也是綽綽有餘;你女兒我既不是出名的美人,又不是大家的閨秀。就是給人做妾。人家說不定還嫌咱們高攀呢!況且。做妾地命就好比是做奴才。將來生了兒子都不能管我叫娘;你就真忍心。看著外孫叫人家做外婆?」
金秀玉說著說著,便滿臉地委屈。
最後一句話打動金林氏了,做妾的生了子女都是要稱正房做母親的,一想到將來嫡親的外孫不能叫自個兒外婆,反而跟人家的老子娘親近,她就覺得一陣心慌。再看著女兒潸然欲泣的臉,便不由得心虛起來。
金秀玉一面做戲一面注意著金林氏的神色,一看她不說話了,就知道問題解決了,偷偷地便給金老六飛了個眼神。
金老六暗暗伸出了一個大拇指,父女兩個好默契,心照不宣。
「罷了罷了,這件事誰都別再提,李家若再遣媒人上門,只管應付過去。這說了半日的話,倒耽誤了做活,豆兒快去灶上生火,咱們今兒個做他兩百斤蠟燭。」
金林氏白他一眼,沒好氣道:「還做什麼活,都快中午了,先做中飯要緊,等會沐生就下學了,可不能餓著我兒子!豆兒,快跟我來生火。」
金秀玉沖老爹吐吐舌頭,跟著老娘進了廚房。
金老六得意一笑,自家婆娘,果然還是很好搞定。
金林氏的飯做到一半,院門就被拍響了,不過來的並不是下學回家的金沐生,而是另有客人上門。
「今天什麼日子,怎的這許多客人?」
金秀玉一面嘀咕,一面走出廚房,見金老六領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往堂屋走,神色間極是恭敬。
「豆兒,快煮水泡茶,有貴客上門啦。」金林氏一面快速跟她說話,一面麻利地又取盤子裝瓜子點心。
「娘,那人是誰?」
「你不認識,他是豆腐坊的坊正,姓劉,你只管叫他劉伯伯便是。趕快注水來泡茶!」
金林氏裝好了點心盤子就出了廚房,離堂屋門老遠就叫道:「劉坊正可是稀客呀,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金秀玉在廚房裡找了茶壺,方才做飯剛好燒了一銅壺水,又取了茶葉和茶杯,泡好茶,拿木托盤盛著,端進了堂屋。
劉坊正和金老六坐在上首,金林氏伸手將茶先端到劉坊正面前,復又端了另一盞給金老六。
劉坊正上下看了一眼金秀玉,問道:「這是你家大姐兒?」
「正是。」
「倒是生得乾淨。李家的媒人可曾上門?」
金秀玉拿眼睛偷偷橫了一下金林氏,怨她同左鄰右舍多嘴,如今傳得連劉坊正都知道了。
金老六不好接話,打了個哈哈掩過去,只問道:「劉坊正今日來可有公幹?」
劉坊正笑道:「並無公幹,倒有一樁喜事要告知。」
金老六和金林氏互視一眼,面露疑惑。
劉坊正笑瞇瞇地將事情說了一遍,還真是一件喜事。
原來,十日之後便是七月初七的乞巧節,按照大允朝風俗,無論是未婚少女還是已嫁婦人,都會進行乞巧活動,因人而異。一般都會邀上知己好友,一起拜織女,少則三五人,多則十幾人,不等。
淮安知府侯耀申的千金侯小姐,每年都會邀上閨友,一同乞巧拜織女,今年也不例外。而乞巧當天所用祭品鮮花蠟燭器皿等物什的採辦任務,一般都是府中的管家打理。
管家是侯家的家生子,跟著東家姓侯,自然便稱之為侯管家。侯管家長年操持府中事物,於城中各行各業的買賣都十分熟悉,說到香燭,自然是東市的三水紙馬鋪品質最佳。
三水紙馬鋪的蠟燭並非只有一個品種,而是有好幾個檔次。侯管家想到自家小姐平日起居已是十分講究,何況逢此重要佳節,所求自然更加精益求精。這次採買的物事一定要別出心裁,才能討她歡心,香燭是乞巧的重要物什,與其買成品,不如定制更為穩妥。
因此,三水紙馬鋪的佟掌櫃便向他推薦了金老六。金家蠟燭的品質自然是沒的說,最重要的是,全淮安城只有金老六能夠在蠟燭上描圖寫字,而且所繪花鳥,活靈活現。
知府門人七品官,侯掌櫃也是身份尊貴,升斗小民難得一見,自然不會紆尊降貴,親自來找一個做蠟燭的手藝人。於是這樁差事便層層落到了豆腐坊的劉坊正頭上。
劉坊正一面深知討好侯管家,就是討好侯小姐,討好侯小姐,就是討好侯知府,為官之道,怎能不盡心辦差;何況金老六確實手藝一流,跟他也算是有交情的老朋友,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所以,他才有今天一行。
自家的手藝能被知府千金欽點,對於金老六來說,不亞於接到了聖旨,本應該是誠惶誠恐。但是金老六也有個妙處,平日為人謙虛誠實,但大約是祖上家世影響,性格裡很有些自尊的因子隱藏在內,尤其在做蠟燭這門手藝上,最是自信不過。因此對於劉坊正的要求,他一口就應承了下來,還拍胸脯保證一定做出既美觀又精緻、品質一等的香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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