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是關東豪門,早年為幫助大秦攻佔晉中立下汗馬功勞,而自始皇帝繼承大統以來更是忠心輔佐,深得始皇帝的現任。統一前後,馮氏借助彩虹難逢的機遇飛速擴張,其門生子弟遍佈朝野,勢力範圍從晉中的太原、河東和上黨三郡一直蔓延到中原、山東、兩淮等地,可謂實力強勁。
馮氏主張分封諸侯,這與始皇帝的政治理念背道而馳,但始皇帝需要關東系的力量對抗大秦本土貴族集團,所以他又不得不依靠馮氏這個豪門貴族的號召力和影響力來凝聚關東系,同時又利用馮氏的分封理念和李斯的集權理念在關東系內部形成抗衡,以便於他牢牢控制關東系。
馮氏是始皇帝手中的一顆棋子,一顆非常重要的棋子,假如馮氏被趕出朝堂,關東系的實力遭到打擊,對始皇帝掌控大秦政局發展的主動權非常不利,而假如馮氏全軍覆沒,徹底消失,那麼受到致命打擊的不僅僅是關東系,還包括始皇帝和咸陽宮。
從實現中央集權這個角度來說,始皇帝當然要打擊馮氏,尤其現在馮氏在分封一事上表現得非常「猖獗」,應該狠狠敲打一下,讓馮氏發昏的頭腦冷靜下來,但從大秦政局的平穩發展來考慮,又不能把馮氏打得太狠,不能自毀「手足」。
所以秦王政雖然罷免了馮去疾和馮毋擇,卻沒有追究兩人的罪責,不但保留爵位,連俸祿都沒有罰沒,至於馮氏一系中的其他官員,更是沒有受到絲毫波及,這明顯就是讓他們臨時充當一下「替罪羊」,待時機合適,徵召再用。
老秦人卻不想錯過這個剷除馮氏的機會,只要摧毀了馮氏,關東系必遭致命打擊,那麼老秦人不但在政治上少了一個對手,也雪洗了兩大政治勢力自商鞅以來所積累的深厚仇怨,更重要的是,可以讓大秦本土貴族控制朝政,繼而實現功臣的分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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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翦出現在蓼園。
這場搏殺能否繼續下去,關鍵不在於始皇帝的態度,而在於武烈王公子寶鼎的決心。
酒酣耳熱之際,王翦說到了武安君白起,說到了當年老秦人的冤屈,情動之時,王翦老淚縱橫。現在還有誰矢志為武安君翻案,還有誰決心為老秦人報仇雪恨?
王翦的質問讓寶鼎羞愧無語。
「我老了,時日無多,但臨死之前,我還想去看望武安君一次,我想告訴他,今日天下,是我老秦人的天下。」
王翦盯著寶鼎,問道,「武烈王是否願意陪我一起去?」
寶鼎躬身為禮,鄭重說道,「敢不從命。」
王翦告辭離去。
寶鼎驅車趕往駟車庶長公子豹的府上。
始皇帝肯定要保護馮氏,關東系也會扈從左右,尤其蒙氏,在事關關東貴族整體利益的時候,必定要出手相助,這樣一來,就會演變成一場老秦人和關東人的生死較量,咸陽要刮起一場血雨腥風。
公子豹聽完寶鼎的分析,思考良久後,歎了口氣,「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結果?」
寶鼎借口集軍權於中央,借助兵制改革,建設新北軍,不但保全了自己的北疆武力,還幫助老秦人進一步擴張了朝野內外的實力。始皇帝明知道這樣做會改變咸陽政局,但他為了盡快控制軍權,不得不向寶鼎和老秦人做出妥協,而妥協的結果就是寶鼎從貴族集團的包圍中成功突圍,並且挑起了老秦人和關東人的廝殺。
寶鼎笑笑,淡然說道,「我幫助武成公完成心願,也算兌現了當初對他的承諾。」
「馮劫是你的師傅。」公子豹對寶鼎漠視生命的態度十分不滿。這場廝殺牽連甚廣,絕不僅僅局限於馮氏,形勢有可能失控,最終受到損害的肯定是大秦。
「我可以保證他的生命,沒人會傷害到他。」寶鼎說道。
公子豹搖搖頭,「這麼說,你要置馮氏於死地?」
「不是我要置馮氏於死地。」寶鼎糾正道。
「如果你出手拯救危局,形勢就不會失控,馮氏就不至於全軍覆沒。」公子豹神色凝重地說道,「你必須要考慮形勢失控的後果。」
寶鼎微微點頭,「所以,我要建北軍,要確保我大秦的武力。」
公子豹知道寶鼎的佈局已經完成,再勸也是無濟於事了。良久,他說道,「皇帝如果執意袒護馮氏,老秦人肯定要吃虧。這有先例,當年武安君……」
「形勢不一樣了,沒有可比性。」寶鼎搖手道,「當年邯鄲大戰激戰正酣,如今中土一統,南北戰爭尚未爆發,即便皇帝執意要保全馮氏,我們一樣也可以重創關東人,從而確保老秦人對朝政的控制。」
公子豹欲言又止。
「我說過,南北戰爭若想取勝,前提條件是國內局勢穩定,咸陽政局穩定。」寶鼎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年初的處境,就知道咸陽政局如果不發生根本性的轉變,不要說政局難以維持穩定,就連我是否能活下去都是個未知數。」
公子豹無奈歎道,「我擔心局勢失控,假若兩敗俱傷甚至玉石俱焚,我們還能維持中土的統一嗎?」
寶鼎鄭重點頭,「請你相信我,我有絕對信心保證中土的穩定。」
公子豹反覆權衡其中得失,最終做出了承諾,「既然如此,我們就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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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氏家主隗清染疾,臥床不起,寶鼎攜趙儀赴蘭苑探望。
大匠琴唐置酒相待,宴前兩人漫步於花園。
寶鼎談到了關東繫在統一前後的發展和變化,著重分析了關東博士集團和博士議政制度對大秦政局的影響。
琴唐越聽越是心驚。
寶鼎的分析建立在他本人失去權勢後宗室的整體衰落,以及老秦人在王翦等老將死去後對軍隊控制力的急劇下降。北軍建設的成果一旦被始皇帝和關東人所攫取,那麼隗氏外戚的命運可想而知,必定步熊氏外戚之後塵。
「隗氏大兄過於自信,對楚系力量過於依賴。」寶鼎的臉上露出嘲諷之色,「他難道就不想想,假如宗室衰落,僅靠外戚的力量,可以保證太子之位的穩固?皇帝可以立太子,也可以廢太子,而我們若想確保太子繼承大統,就必須保持牢固聯盟。」
琴唐連連點頭。寶鼎的意思很明確,宗室、老秦人和楚系必須聯手才能確保太子之位的穩固,否則楚系未來的利益根本無法保障。現在圍繞在太子身邊的都是關東系大臣,這是始皇帝的安排,也清晰地表明始皇帝對大秦本土貴族的不信任。
「武烈王,老秦人是否有決心?」琴唐試探道。他擔心這場廝殺如果由寶鼎衝鋒陷陣,寶鼎和始皇帝發生正面衝突,那結果就難以預料了,畢竟現在寶鼎是名義上的北軍統率,沒有始皇帝的詔書,寶鼎就無法出京,更無法挾北疆武力威逼咸陽。
「不出意外的話,太子回京之時,就是我趕赴北疆之刻。」寶鼎笑道。
琴唐沒有想明白,在他看來,始皇帝怎麼可能讓寶鼎離京,讓寶鼎掌控軍隊威脅咸陽?
旋即,他想到假如老秦人和關東人爆發血腥廝殺,那麼此刻在北疆統率北軍的王賁就是一個巨大威脅,而唯一能鎮制王賁和老秦將率的就是武烈王。只要始皇帝通過寶鼎牢牢控制住了北軍,那麼咸陽即便殺得血流成河,國內局勢即便動盪不安,也不會讓大秦陷入崩潰的危險。
歷史要重演?老秦人和關東人要再次決戰?
琴唐沉默不語,反覆思考,最終忐忑不安地說道,「牽扯太大,局勢會失控,我們可能會受到連累。」
寶鼎冷笑,「誰能置身事外?」
琴唐苦笑,「他一向謹慎,恐怕……」
「你告訴他,現在如果不誓死一搏,那麼等待他的就是一片黑暗。」寶鼎的眼裡掠過一絲殺氣,「該說的我都說了,如果他還是瞻前顧後畏首畏腳,那他的日子就不會太長,關東人遲早都要把他趕出咸陽。」
琴唐低頭不語,背心處卻是冷汗涔涔。
寶鼎走了幾步,臉色稍緩,又說道,「雖不至於玉石俱焚,但兩敗俱傷在所難免,這其中獲利機會頗大,如果機會掌握得好,或許有可能獨攬相權。」
琴唐心神俱震,再也邁不開腳步。武烈王把話說到這份上,隗氏即便有所畏怯,也要義無反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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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王公子寶鼎上奏,從北疆傳來消息,入冬之後,匈奴人再次攻擊河西,大月氏再次向咸陽求援,考慮到中土自身困難,今冬無力給予大月氏以物資或者兵力上的支援,這勢必對維持雙方的盟約非常不利。
寶鼎建議,請正在巡視西北疆的太子派出使者趕赴河西,主動約請大月氏的胖頓翁侯,與其具體商討西北疆的局勢和對抗匈奴之策。如果條件許可的話,請太子出長城,與西羌諸族進行接觸,讓西羌人把太子巡視隴西的消息傳送給匈奴人,給匈奴人造成判斷上的錯誤,誤以為大秦要出兵支援河西,從而有效緩解河西局勢。
始皇帝接受了這一建議,十萬火急傳詔隴西,請太子根據河西形勢的發展靈活決策,盡可能給大月氏以幫助,維持雙方的盟約。
如此一來,太子必定滯留隴西,估計開春之後才能返回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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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代替馮毋擇鎮戍山東的齊王公子昌急奏咸陽,指責奉命平叛的少上造馮鷙攻擊不利,導致膠東叛亂愈演愈烈,郡縣官吏死傷慘重,城池鄉村更是遭到瘋狂洗劫。
齊王在奏章中還揭發了馮鷙在鎮戍臨淄的時候所犯的諸多貪贓枉法之事。
緊接著,常駐山東的黑冰秘兵呈奏密報,以非常詳實的證據,揭露馮鷙在山東鎮戍期間勾結和藏匿六國餘孽,並與修習神仙道的方士有密切往來。大秦禁絕神仙道,捕殺方士,這是律法所定,僅憑這一點,就足以置馮鷙於死地。
少上造馮鷙是御史大夫馮劫之子。馮鷙犯法,必定累及馮劫,而馮劫不僅是馮氏家主,更是關東系的領袖人物,這樣一位上公大臣轟然倒塌,其造成的影響力太大了。
咸陽震動,彈劾馮劫的奏章鋪天蓋地。
始皇帝雖然已經預料到武烈王要報復馮氏,大秦本土貴族要乘機打擊關東系,但他很自信,認為自己可以控制局勢,誰料風雲突變,一夜間形勢驟然惡劣。
這時候文武大臣們才意識到武烈王為什麼要借助河西的緊張局勢把太子扶蘇滯留於隴西了,因為他要把郎中令蒙嘉、客卿司馬空和博士淳於越這些關東系的重量級人物全部留在隴西,繼而給他摧毀馮氏贏得充足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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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帝嚴格遵照律法,下令將馮鷙押回京城受審。在馮鷙的罪責沒有核實之前,馮劫依律規避,官職爵位都予以保留。
馮鷙一案剛剛爆發,從中原、兩淮傳來急奏,在兩地郡縣任職的七名馮氏子弟再爆大案,而罪責無非就是貪贓枉法、勾結六國餘孽、圖謀叛亂等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要圍殺你,白的也能變成黑的。
始皇帝一律壓制,拖延時間,給關東系反擊贏得時間。
但關東人尚未拿出對策,京中又爆大案,馮去疾和馮氏一系的十幾名官員牽涉其中。馮去疾遭到羈押,關進西浦大牢,等待廷尉府審訊。
軍中也動手了,北軍統率部上奏,凡馮氏一系的將領均遭彈劾,雖罪名不一,但大秦嚴刑峻法,足以將他們打入地獄。
最後,大秦貴族集團開始對馮氏勢力最為龐大的晉中三郡開始「圍剿」,先是河東,然後是太原,最後是馮氏的根基之地上黨,凡馮氏一系的官員,不分級別高低,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紛紛落馬,無一落網。
咸陽急令,凡涉案官員,一律押往京城受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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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本土貴族集團發起的這場「圍剿」馮氏的政治攻擊異常兇猛,摧枯拉朽一般,勢如破竹,打得關東系毫無還手之力,即便有始皇帝和咸陽宮的全力支撐,也是一敗塗地,再無反敗為勝的可能。
蒙武從北疆日夜兼程而回,但大勢已去,徒呼奈何。他只能調用關東貴族集團的所有力量,竭盡全力阻御大秦本土貴族的「攻擊」,以防止蒙氏和其他關東勢力被捲進這場可怕的風暴,以致於屍骨無存。
馮鷙和馮氏一系的官員陸續押解到京城,廷尉府開始審理。李斯蓄意拖延,審訊速度極其緩慢。
太傅、上將軍公子寶鼎,左右丞相隗狀和王綰,太尉公子騰,駟車庶長公子豹,護軍中尉王翦等公卿大臣聯名彈劾李斯,指責其審案不利,一致要求罷免李斯。
始皇帝忍無可忍了,在廷議上公開斥責左丞相王綰。
左丞相王綰負責中央財政,始皇帝認為造成當前國內局勢緊張的直接原因是財政政策上的錯誤,雖然治粟內史府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做為主掌中央財政的丞相,同樣要承擔罪責。
始皇帝下詔,罷黜左丞相王綰,由右丞相隗狀暫時代領左丞相事,獨攬相權。
這是一石二鳥之計,既打擊了老秦人,又拉攏了楚系,可以迅速分化大秦本土貴族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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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帝的做法激怒了老秦人。
護軍中尉王翦憤而請辭,離開了咸陽,返回頻陽。
中將軍麃公憤而請辭,解甲歸田。
駟車庶長公子豹在廷議上痛罵李斯,因為過於激動,打了李斯一個大巴掌,結果被趕出了朝堂。
太傅、上將軍公子寶鼎,丞相隗狀,太尉公子騰等三位大臣聯名上奏,為防止局勢失控,懇請始皇帝允許他們聯合審理此案,以便在最短時間內穩定政局。
始皇帝沒有答應,而是命令公子寶鼎馬上趕赴離石要塞,掌控北軍。
這是要把寶鼎趕離咸陽,讓大秦本土貴族失去最強後盾,釜底抽薪。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寶鼎在回家的路上馬失前蹄,摔斷了腿,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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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過後,咸陽掀起的這場風暴迅速席捲中土。
北軍將率紛紛上奏,王賁、羌廆、辛勝、李信等北軍統率向咸陽施壓。
代王公子將閭、齊王公子驤、楚王公子昌、吳王公子高和南海王公子嶠也先後上奏,懇請始皇帝考慮到當前動盪的國內局勢,馬上結束馮氏大案,盡快穩定咸陽政局。
與此同時,江南鎮戍官長楊端和、兩淮鎮戍官長張唐、江東鎮戍官長麃浚和嶺南鎮戍官長王嵩也上奏施壓。
地方郡縣官長的奏章也蜂擁而至,勸請始皇帝馬上穩定政局,調整國策,確保大秦對中土的控制。
始皇帝和咸陽宮終於承受不了重壓。正月底,始皇帝下詔,由丞相隗狀、太尉公子騰並廷尉卿李斯,聯合審案。
二月初,在始皇帝的催逼下,武烈王公子寶鼎不得不拖著一條受傷的腿,離京趕赴北疆。
二月中,馮氏一案審結,馮劫罷黜,貶為庶民。馮去疾貶為庶民。馮毋擇降爵。馮鷙等十幾名官員梟首,二十多名馮氏一系官員流放,餘者盡數被驅,馮氏及其子弟門生永久禁錮。
權勢顯赫的馮氏就此衰落,關東系遭到沉重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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