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鼎送走了荊軻,急召桓齮、司馬鋅、王賁到行轅議事。wWw.b111.net
王賁的軍營距離梁囿較遠,直到深夜時分才抵達行轅。此刻寶鼎已經把琴唐請到了大帳,與桓齮、司馬鋅、曝布等人共商代北戰局。
寶鼎把代北局勢簡要說了一下。目前邯鄲已經決定放棄代北,李牧竭盡所能也就只能守住代郡一地,所以秦國獲得了進軍代北,佔據雁門的最佳機會。秦軍進入代北,必然與匈奴人作戰,但時值嚴冬,北部軍將士大部歸鄉,真正能即刻投入戰場作戰的只有離石要塞的三萬北疆軍。
雖然咸陽已經同意北疆常備軍的人數由三萬增加到五萬,但增加的兩萬常備軍分佈在北地和隴西兩郡,太原和上郡兩地還是原先的三萬軍隊。以三萬軍隊進入代北作戰,而且還是在冰天雪地的惡劣環境裡作戰,其勝算有多大可想而知。
寶鼎當然相信上將軍王翦有出眾的謀略和豐富的作戰經驗,但三萬北疆軍的武力畢竟有限,一旦此仗打敗了,讓匈奴人佔據雁門,接下來北虜大軍必定直殺代郡。代郡幾乎是一片廢墟,代人又缺衣少糧,根本無力抵禦。匈奴人佔據了整個代北,對中土來說就是一場噩夢了。
這事不要寶鼎說,幾位將軍都清楚。假若讓匈奴人佔據了代北,匈奴人對秦國的北疆就形成了東西夾擊之勢,而對趙國來說因為有太行山之險,尚可暫保河北無虞,但匈奴人一旦在代北立足,縱馬南下,河北也就危險了。
「武烈侯是否奏報咸陽?」王賁當即問道。奏報咸陽,咸陽獲悉邯鄲決意放棄代北,勢必傾盡全力北上作戰,這其實對秦國有利。王賁不想爭什麼「仁義」的虛名,他要的是戰績。
寶鼎搖搖頭,「必須把代郡留給李牧。」
「武烈侯何必行婦人之仁?」王賁不屑一顧,手指地圖說道,「我們拿下代北,河北的代北軍必定軍心潰散,這非常有利於我們明年攻打河北。武烈侯難道不想早點拿下邯鄲?」
「我不是不想盡早拿下邯鄲,而是條件不允許。」寶鼎無奈苦笑,「我大軍傾盡全力北上,時間上來不及,集結軍隊、調集糧草和徵調民夫都需要時間,但代北的大雪不給我們時間,代北的災情更不給我們時間。代北人一旦知道我們要趁火打劫北上攻擊,局勢勢必驟然失控。李牧回天乏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匈奴人橫掃代北,只能任由代北人投奔單于庭。匈奴人拿到了雁門和代郡,陳兵注句要塞,威脅太原,我們還有機會拿下代北?」
「武烈侯是不是過於誇大了匈奴人的武力?」王賁無法拒絕全取代北的誘惑,對寶鼎的擔心很是不以為然。
「去年出塞作戰,我們佔據了天時地利和人和,所以才屢戰屢捷。」寶鼎正色告誡王賁,「此次戰局對我十分不利,匈奴人佔盡優勢,我們只要得到李牧的配合,才能在局面上有所扭轉,由此才能拿到三分勝算。我請問大上造,你瞭解陰山南北的匈奴人嗎?你瞭解匈奴新任左賢王及其帳下所有左方諸王嗎?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們不瞭解對手,怎敢妄言必勝?」
「為了防止匈奴人拿到代北,我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出兵雁門。」寶鼎繼續說道,「至於為什麼一定要把代郡留給李牧,原因很簡單,明年我並不想打河北,我還需要李牧坐鎮河北與我們對峙。」
「為什麼?」王賁吃驚地問道。
「這是咸陽政局的需要。」寶鼎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假如代北人撤過太行山,進入河北,李牧手上的軍隊會更多,反而不利於我們打河北。我們留下代郡給李牧,既可以把代人留下,又可以進一步挑起李牧和邯鄲之間的矛盾,這其實是有利於我們打河北。等到我們打河北的時侯,先打代郡一樣可以起到打擊代北軍士氣的作用。」
王賁認為寶鼎的理由有些牽強,代北人現在飢寒交迫,撤過太行山的可能性太小了。他本想出言反駁,據理力爭,但旋即想到寶鼎肯定有其它方面的考慮,那句「咸陽政局的需要」其實才是寶鼎決意避開咸陽冒險一搏的真正原因。
王賁暗自歎息,不再說話。老父年事已高,老秦人又剛剛復出,此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在代北戰場上還是謹慎再謹慎為好,根本沒必要冒險。然而,武烈侯在中原戰場上的勝利讓王賁底氣不足。武烈侯既然能在中原創造奇跡,想必在代北也能創造奇跡。
「能夠緊急入代作戰的只有三萬北疆軍。」王賁歎道,「倉促之間,太原、上黨等地可供徵調的民夫大概也只夠給三萬軍隊運送糧草輜重。」
「這個我已經考慮到了。」寶鼎手指桓齮與司馬鋅等人說道,「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以最快速度給上將軍運送一批最新打造的武器,虎烈軍以護送這批武器為由,日夜兼程北上,隨上將年入代作戰。」
王賁濃眉微聳,又驚又喜,「虎烈軍全部北上?」
「一萬騎全部北上。」寶鼎說道,「我以急奏咸陽,請大王允許虎烈軍押運這批重要武器北上。這批武器不但式樣新穎,而且其中大部分是由炒鋼百煉而成的環首刀。這關係到王國機密,押送途中不容出現任何問題。」
「炒鋼?」王賁望向琴唐,失聲驚呼,「炒鋼冶煉成功了?」
「成功了。」琴唐撫鬚笑道,「目前雖然只有白水大作坊可煉,產量較少,但在過去的三個多月裡,我們還是打造了大量武器,其中環首刀就有一萬五千多把。」
「有這麼多?」王賁難以置信。之前他從寶鼎這裡曾聽說過炒鋼與環首刀的事,從炒鋼、百煉鋼技術的研發到轉為武器需要很長時間,短則一兩年,長則五六年,誰知琴唐和白水大作坊的工匠們竟然創造了奇跡,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便打造出了鋒利的環首刀。
「這要感謝武烈侯。」琴唐笑道,「武烈侯把韓魏兩國所有煉鐵和打鐵工匠全部送到了南陽,讓白水大作坊一夜之間便得到了數千名中土頂尖的能工巧匠,因此我們才創造了一個奇跡。」
王賁終於知道寶鼎為何要在代北冒險一搏了,他把中土最精銳的配備著中土最犀利武器的騎軍全部送到了代北戰場。代北戰場上的匈奴人佔著兵力上的優勢,而秦軍將士佔著武器上的優勢,雙方武力在可以正面一搏的情況下,老將軍王翦的謀略和作戰經驗便成為致勝的關鍵了。
「如此一來,此仗至少有五成勝算。」王賁興奮地說道。當初他在河南戰場上就曾在馬蹬的幫助下充分發揮了騎軍的威力,橫掃河南北虜。現在老父手上的騎軍不但配有馬蹬,連弩,還有被武烈侯稱之為中土第一刀的環首刀,還有配合環首刀所用的鉤鑲等各種適合馬步軍使用的長短武器,如此強悍武力,不論馬上步下,當可擋者披靡。
旋即他又大為遺憾。可惜自己在中原,無法參加這一場與匈奴人的正面對抗,只能羨慕老父、羌瘣(hui)和曝布等人在風雪之中酣暢淋漓地痛宰北虜了。當他的目光掃過寶鼎,看到寶鼎的眼裡也有遺憾之色,心情頓時又好了些。寶鼎不惜代價革新冶煉和鍛煉技術,一門心思打造新式武器,本想在中原戰場上讓虎烈軍大放光彩,在自己的戰績薄上填上厚厚一筆,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虎烈軍竟然帶著新武器入代作戰,白白便宜了王翦。
與武烈侯的遺憾比起來,王賁這點遺憾就不值一提了。
「武烈侯是不是也想入代作戰?」王賁揶揄道。
寶鼎笑著點點頭,「請大上造指點迷津,給我一個北上之策?」
王賁哈哈一笑,「武烈侯要是北上,必定轟動中土。姑且不說邯鄲和匈奴人作何反應,就是咸陽也會一眼看穿你的心思。到了那個時侯,代北局勢勢必失控,我大軍必將失去進軍代北的最佳機會。武烈侯,你還是不要枉費心機了,安安心心坐鎮中原吧。」
「你千萬不要離開中原。」桓齮擔心寶鼎口不對心,嘴上說一套,背後做一套,接著王賁的話頭鄭重告誡寶鼎,「中原尚未穩固,新軍也尚未建成,韓魏逃亡叛逆蠢蠢欲動,齊楚兩國也是虎視眈眈,這時候你離開中原,極有可能引發一連串的禍患。」
寶鼎搖搖手,示意眾人放心,他不會做出此等幼稚之舉。
「既然大家一致同意對入代作戰,那就給上將軍寫信,請他最後決策。」寶鼎說道,「假若上將軍在接到書信後的第一時間拿出決策,那麼他至少有十天左右的時間做攻擊準備,這足以讓離石要塞的北疆軍急速趕到秦趙邊境。」
「李牧那邊會否出問題?」司馬鋅皺眉說道,「假如他遲遲不願退出注句要塞,延誤我們入代的時間,或者有意把匈奴人引進雁門,讓匈奴人與我們打個兩敗俱傷,那形勢對我們就愈發不利了。」
「不要對李牧抱有幻想。」寶鼎冷笑道,「我們和李牧始終是誓不兩立的敵人,而李牧這次肯定要借刀殺人,借匈奴這把刀來殺我們。我們和匈奴人為了爭奪代北的控制權只有以死相搏。虎狼相鬥,非死即傷,但最終的贏家不是我們,也不是匈奴人,而是李牧。李牧借此一戰消耗了我們和匈奴人的實力,給趙國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這才是李牧讓荊軻趕赴中原,向我透漏邯鄲決意放棄代北的真正目的。」
桓齮、司馬鋅等人連連點頭,目露欽佩之色。武烈侯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他的智慧,不論何時何地,他都非常冷靜,能透過重重迷霧看到實質,能在紛繁複雜的局勢中找到突破點。這次李牧以雁門為誘餌,試圖一箭多雕,而武烈侯將計就計,斷然決定趁此機會入代作戰,確立秦軍在中土大勢中的戰略優勢。
王賁隨即擬寫書信,寶鼎與桓齮、司馬鋅聯合署名。這封信由宗越負責送出,蓼園秘兵通過商貿渠道十萬火急送往太原。
當夜,寶鼎與曝布急召虎烈軍軍侯級以上武官,部署北上護送武器的任務。馬上就要過年了,虎烈軍的將士們兜裡有錢,都在尋思著如何過一個富足的新年,根本沒想到突然有任務,而且還是長途跋涉趕赴太原,心裡難免有怨言。不就是護送一批武器嘛,有必要如此興師動眾?
「如果僅僅是護送武器,我會在新年之前調動軍隊?」寶鼎知道這些軍官們雖然一個個答應地響亮,但其實心裡並不痛快,為此有必要做出暗示,讓軍官們提前做好打仗的準備。
寶鼎這句話一說,軍官們的表情頓時不一樣了。武烈侯是什麼人物?他會為了護送一批武器調用全部的虎烈軍?聯想到代北大地震,北方形勢對秦軍有利,不難推測到大軍有可能乘著風雪交加之際入代作戰。
有仗打那就完全不一樣了,軍官們的表情即刻精彩,對此次太原之行充滿了期待。
「臨行前,我只囑咐你們一句話。」寶鼎的目光從眾人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後鄭重說道,「都給我活著回來。」
代北的仗打定了。軍官們激動不已,轟然應諾。
寶鼎親自把將軍官們送出轅門,然後與曝布、熊庸和烏重依依道別。
「很遺憾,你的婚禮要推遲了。」寶鼎拍拍熊庸的胳膊,笑著說道,「早點回來,回來就完婚。」
「武烈侯還是關心一下公主吧。」熊庸打趣道,「公主跟你到了南陽,結果大半年沒看到人,估計在白水河畔已經望眼欲穿了。」
寶鼎想到趙儀,心裡湧出一絲歉意,但更多的卻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趙國滅亡之後,趙儀還會快樂,還會笑嗎?他搖搖頭,不再想趙儀,抬手指向曝布和烏重說道,「你們兩個不要以為他是熊氏貴胄就把他當個寶,想著一定要把他完好無損地帶回來。我警告你們,千萬不要這麼想,這是對他的侮辱,也是對虎烈軍極度不負責任的行為。」
曝布和烏重互相看了一眼,眼裡流露出一絲無奈。武烈侯說得輕鬆,這熊庸要是死在代北戰場,對武烈侯的未來佈局可是個致命打擊,所以兩人不惜代價也要確保熊庸的安全。
熊庸則是對寶鼎感激不盡。他不再是過去的大頭庸夫了,貴胄身份就像一個牢籠困住了他,讓他極度痛恨。他一直是靠自己的真本事打天下,但現在沒人相信他有真本事。得不到袍澤的認可和信任,在戰場上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不但危害自己的性命,也危及到了袍澤的性命。
「從這一刻開始,放棄你們心裡那種愚蠢的想法。」寶鼎神情很嚴肅,衝著曝布和烏重厲聲說道,「你們現在也是大秦新貴,也算是新一代軍功貴族,十年二十年之後,當你們的下一代長大之後,也會像他一樣被普通人視之為貴胄,所以,不要把他當個寶,他就是熊庸,他就是大頭庸夫,就是你們的袍澤兄弟,他可以為你們而死。」
曝布和烏重再度對視,兩人微微頷首,領會到了武烈侯的苦心。這一仗不同於中原,這是在代北作戰,和去年的出塞作戰一模一樣,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因此將士們要齊心協力,袍澤們要絕對信任,只有眾志成城才能戰無不克。
兩人躬身受教,拋開了心裡那點芥蒂,真正接受了熊庸。
「還有一件事。」寶鼎轉目望向深邃的黑暗,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有一個人,我要托付給你們。」
「王離嗎?」烏重想當然地說道,「武烈侯放心,王離長年跟我們在一起,他就是虎烈軍的一部分,他的安全絕對不會有問題。」這次入代作戰,王翦、王離祖孫齊上陣,假若王離陣亡,對王翦勢必造成打擊,影響到戰局發展,所以烏重才有這種想當然的念頭。
「我擔心王離幹什麼?」寶鼎笑著搖搖手,「那小子我都管不了,你們就更不要想了。隨他去吧,讓他殺個痛快。」
烏重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地問道,「到底是誰啊?哪家的子弟?」
「趙高。」
趙高?曝布驀然想起了那個從黑暗裡走出來的英氣勃勃的年輕人。烏重和熊庸則是面面相覷,一臉茫然。趙高是誰?
「他要來中原?」曝布問道。
寶鼎點點頭,「我身邊需要一個人了。」
曝布笑了起來,「運氣不錯,人還未到,武烈侯就給他了一個天大的機會。」
「人人都有機會,但只有把握住機會的人才能脫穎而出。」寶鼎說道,「我把他托付給你了。」
「給他安排一個什麼軍職?」
「不要安排了,就叫他帶著三百黑鷹銳士跟在你後面。」寶鼎說道,「他是第一次上戰場,你要多教教他,就像當初你教我一樣。」
曝布微笑致禮,「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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