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可有什麼消息?」楊端和轉移了話題。b111.net
魏起如此肯定公子騰要回京,蒙武將出任中原大軍統率,在楊端和看來咸陽中樞勢必生了一場激烈的博弈,而魏起顯然是知情者。
中原大軍一旦由蒙武統率,等同於咸陽用繩子捆住了武烈侯的手腳,武烈侯即便有破魏之策恐怕也難以施展了。
一個捆住手腳的人還能有多大的做為?如今回頭再看,秦王和中樞授予武烈侯護軍中尉一職,實在是太高明了。
護軍中尉其實就是個枷鎖,而枷鎖上面還有鐵鏈,鐵鏈就抓在咸陽手裡。
咸陽需要武烈侯大展神威的時侯,就把鐵鏈放長一點,任由武烈侯充分揮,當咸陽需要遏制武烈侯的時侯,只要把鐵鏈拉緊就可以了。
主動權完全被咸陽所操控,武烈侯就如籠中困獸,一飛沖天自由翱翔不過是個美夢而已。
如此高明之策是誰拿出來的?楊端和認為是中樞合謀的結果。
事實上楊端和估猜錯誤,這個枷鎖是武烈侯自己套到脖子上的,目的就是想在咸陽放鬆鐵鏈的時侯建功立業,建立龐大實力,繼而掙脫鐵鏈,完成對咸陽的反制。
如果武烈侯沒有給自己套上枷鎖,他現在就被禁錮在南陽這個牢籠裡任人宰割;如果咸陽手裡沒有這根鐵鏈,也就不會讓武烈侯肩負起打開中原僵局的重任。
現在武烈侯打破了中原戰場上的僵局,正是擴大勝果的時侯,但這個勝果如果給武烈侯拿去了,他的實力勢必進一步膨脹,從而獲得掙脫這根鐵鏈的機會。
咸陽毫不猶豫,果斷收緊鐵鏈,遏制武烈侯實力的膨脹。
但武烈侯的實力已經開始膨脹了,僅靠秦王和他身邊的近侍大臣,也就是所謂的內廷力量已經難以拉住這根鐵鏈,必然動用外廷的力量,也就是楚系的力量。
楊端和不用腦子想都知道,現在秦王肯定要拉攏楚系外戚,而這正是老太后整個謀劃中的核心部分。
只有扶植武烈侯,讓武烈侯的實力急驟膨脹,威脅到秦王和咸陽的時侯,秦王必將改變策略,向楚系求援,聯合楚系的力量壓制武烈侯。
楚系的援助是有條件的,而條件就是王統。
秦王會屈服嗎?當然不會,所以楚系還是要繼續幫助武烈侯膨脹實力。
攻魏一戰不能打贏,打贏了不僅秦王政感受到威脅,楚系同樣感受到威脅,這樣楚系反而被動了,無法掌控咸陽局勢向有利於自己的方向展。
但戰場瞬息萬變,即便擁有絕對實力也不敢斷定有絕對勝算。
秦王不願意現在滅魏,但也不願意打輸,這個難度比較大,所以秦王肯定會把軍隊交給一個自己信得過的人,這個人當然是蒙武。
蒙武做主帥,武烈侯的延伸權力受到了嚴重限制,他當然不會讓老秦人拚命了,但武烈侯由此可以推測到楚繫在背後捅刀子,那麼,他會不會一怒之下出手報復?假如武烈侯和老秦人有意報復楚系,這一仗對楊端和來說就非常危險了,畢竟他要渡過大河,從中原的東南方向包圍大梁,同時還要阻御齊軍,處在敵軍的夾擊之下,處境非常不妙。
魏起自然聽出了楊端和的意思。
他微微皺眉,沉吟稍許說道,「即便拿下了魏國,武烈侯還是不足以威脅到咸陽。」
楊端和臉色微凝,沒有說話。
他不同意這種說法。
武烈侯擁有南陽封邑,穎川郡現在也控制在他的手上,假如再打下魏國,再置兩個郡,武烈侯基本上控制了整個中原,他的實力非常強大,完全可以對咸陽形成威脅,甚至可以與咸陽分庭抗禮。
魏起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而原因顯然就是秦王並沒有迫於這種可預見的威脅向楚系做出更大的妥協,楚系不得不繼續幫助武烈侯膨脹實力。
「風險太大。」
楊端和猶豫良久,還是正色告誡道,「武烈侯野蠻而殘暴,激怒了他,他可能架空濛武,在中原戰場上為所欲為。
一旦再給他打贏了,拿下魏國,不要說秦王一籌莫展,我們也是極其被動。」
魏起心裡掠過一絲顫慄。
楊端和說的比較婉轉,被動的意思其實說白了就是楚系被徹底趕出軍隊。
武烈侯如果拿下魏國,關東人和楚人在軍中的實力將進一步削弱。
武烈侯絕不會把自己的後背交給對手,更不會把對手放在身邊。
長安君成蛟就是前車之鑒,以他的才智豈會重蹈覆轍?「做什麼事沒有風險?」魏起笑道,「你應該看到武烈侯有個致命的要害。」
楊端和目露疑惑之色。
「武烈侯在朝堂上沒有人。」
魏起望著楊端和問道,「武烈侯和大王有十年之約,在這十年內,武烈侯假如沒有我們的支持,他拿什麼統一中土?」楊端和驀然醒悟,怪不得武烈侯與楚系達成了妥協。
武烈侯用一個三年之約和一個十年之約換來自由之身,免遭禁錮之禍,而秦王政因此抓住了武烈侯的要害。
武烈侯若要完成諾言,就必須與楚系結盟,贏得楚系的支持,而楚系則利用武烈侯對咸陽的威脅,贏得王統上的勝利。
「你當真以為武烈侯會擁兵自重,與咸陽分庭抗禮,以至兄弟鬩牆,自相殘殺?」魏起繼續問道。
楊端和的確有這樣的看法。
武烈侯雖然是個天才,但在他的印象裡就是個野蠻殘暴的蠻夷之徒,再加上其身份特殊,四周強敵環伺,舉兵叛亂是遲早的事。
就像長安君一樣,即使沒有叛亂之意,最終也被人逼上了不歸路。
「捨此以外,他還有其它的路嗎?」楊端和反問道。
「你知道他為什麼出塞嗎?」魏起又問道。
楊端和久在邊鎮,對武烈侯出塞的背後秘密還真的不甚了了。
「我可以告訴你。」
魏起說道,「等你聽完之後,你就知道他不會叛亂了。
對他而言,中土統一是他的生命所在,他就是為統一而活著。」
=各軍統率們的請戰奏章尚未送出去,秦王令書就到了,內史公子騰爵升駟車庶長,即刻返京,由蒙武出任中原大軍統率。
秦王又手書一封,闡述秦齊四十年連橫盟約的重要意義,有鑒於此,咸陽對攻魏一事必須慎重考慮,請武烈侯務必配合蒙武,暫時鞏固戰果,不要急於動攻擊。
太后也手書一封,對秦齊四十年的連橫大加讚歎,在誇獎寶鼎擊敗合縱軍的同時對楚國的背盟深惡痛絕,對李園合縱一事更是異常憤怒,字裡行間透漏出一個清晰的訊息,務必誅殺李園,絕不能把他放回楚國。
楚系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刻與秦王妥協,這令公子寶鼎出離憤怒,氣得破口大罵。
咸陽臨陣換帥,說白了就是不願意滅亡魏國,而不願意滅魏,除了自身條件不足,齊國虎視眈眈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要遏制自己實力的膨脹。
公子騰不得不走,就如原有歷史一樣,他在滅韓之後便無聲無息了。
難道我就沒辦法改變他的命運?如果今年不能滅魏,錯過眼前大好機會,估計滅魏的時間也要一拖再拖,歷史還是走上了它的固有軌跡,並沒有因為合縱軍的出現和韓國的提前滅亡而出現巨大的偏移。
寶鼎憤怒之餘大為沮喪。
做事太難了,改變歷史同樣難如登天,他不得不重新審視咸陽政局。
現在咸陽三大勢力鼎足而立,秦王和關東人,太后和楚人,還有就是武烈侯和老秦人,而武烈侯和老秦人這個龐大勢力實際上就是宗室力量和軍隊力量的結合,是延續昭襄王時期的公子弘和武安君這個強勢團體。
昭襄王創建了秦國最輝煌時期,當時咸陽高層在大策略大利益上保持著驚人的一致,昭襄王、宣太后和宗室、楚人、老秦人中的卓越之士基本上都能攜手合作,大家齊心協力,大秦軍隊因此在東方戰場上連戰連捷,這給秦國帶來了巨大的利益,各方都能從這個利益中分到滿意的一塊,然而,昭襄王對這個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方式越來越不滿,而魏人范睢的到來和他所堅持的君權至上、中央集權的法治理念,終於給昭襄王找到了擬制一種新的權力和財富再分配方案的理論基礎。
范睢的「固干削枝」之策,其實質就是擬制了一套有利於君王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方式,而這個策略實施的後果就是所有參加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的利益團體全部遭到了空前打擊,國力因此遭到重創。
君王、宗室、楚系外戚和老秦人是參與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的四大利益團體,昭襄王要獨佔權力和財富,要把另外三個全部打倒,這就是「固干削枝」的真正用意。
此策成功了,昭襄王把宗室和楚系外戚全部趕走了,把老秦人也殺了一大批,他的權力和財富的確因此而增加了,但政治上的廝殺和戰場上的失敗導致王國的權力和財富急劇縮減,東擴步伐因此停滯甚至倒退。
「固干削枝」之策事實上是個失敗的策略,傷人傷己,更傷了王國,至於因此策而死的無辜者,尤其是死在戰場上的將士更是難以估算,最終白白便宜了關東六國,給他們贏得了將近三十年的喘息時間。
昭襄王晚年一事無成,他是不是為此而懊悔?如果范睢不是在武安君死後的第二年就病逝,范睢會不會成為第二個蘇秦,成為名震天下的「反間」賊?從歷史上來看,昭襄王應該沒有為此而懊悔,相反,他堅持自己的這一治國理念,而這種堅持導致他死後的咸陽政局始終處在混亂狀態。
孝文王三天而崩,莊襄王三年而崩,華陽太后主政十幾年,咸陽各方勢力都在為重建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方案殊死搏殺。
楚系外戚從復出到壯大,連續遭到宗室、老秦人和關東人的阻擊,就在楚系扳倒了為相十三年的呂不韋後,秦王政絕地反擊,從蠻荒召回了公子寶鼎,利用公子寶鼎的特殊地位把老秦人、關東人和巴蜀人聯合到一起,重創楚系,最終算是確立了三大勢力鼎足而立的政治格局。
然而,秦王政繼承了昭襄王的治國理念,而韓非子集「法術勢」三家之長的法家學術更是給了秦王政實施「君權至上、中央集權」這一治國策略的理論基礎,於是秦王政也是義無反顧,在拉攏和利用關東士卿的同時,向楚人和老秦人動了無情的打擊。
無論是王國自身還是組成王國統治階層的利益團體,其本性貪婪,而貪婪給了他們攫取權力和財富的動力。
秦王政也罷,太后和楚人也罷,公子寶鼎和老秦人也罷,還有以蒙氏和馮氏為主的關東士卿,大加都在為權力和財富而搏鬥,貪婪讓他們變成了血腥的野獸,而撕咬和吞噬成為他們生存的本能。
武烈侯一門心思統一中土,試圖讓王國擁有更大的權力和更多的財富。
在他看來,隨著統一進程的展,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也就變得簡單容易了。
參與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的利益團體在自身利益不斷擴大的情況下,必然有合作,而合作之下重制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方案必然可以維持一段時間。
武烈侯認為,有這段時間的緩衝,他可以改變國策和制度,延續未來帝國的命運。
可惜他過於想當然了。
上位者未必都是偉人,而偉人未必都擁有高遠的眼光、博大的胸懷和對未來利益預期的強烈自信,局部的和短期內的利益損失對於他們來說都是無法接受的事情,在他們眼裡這些蠅頭小利無不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必須堅決而迅地予以處置。
楚系外戚就在這個關鍵時刻選擇了「小利」,放棄了「大利」。
老太后親自寫信,叫寶鼎殺了李園,而殺李園所表達的意思就是楚系無法抵來自御楚國方面的壓力。
陽文君熊岳暗中「幫忙」的初衷是打擊李園,而不是賣國,更不願意為此付出十幾萬大軍和多年戰爭儲備的損失,楚國方面對武烈侯的貪婪和無恥顯然是出離憤怒了,楚系為此不得不與秦王政妥協,以免出現不可預知的危機。
這個理由看上去不錯,但武烈侯認為太過拙劣了。
秦王政在「固干削枝」,而這個「枝」從楚系變成了武烈侯和老秦人,楚繫好計策。
同樣的計策楚系用了一次又一次,長安君成蛟的兵變,嫪毐(1aoai)的叛亂,呂不韋的黯然離京,如今卻要對付武烈侯了。
難道把我踩到腳底下,楚系就能實現目的?這也太幼稚了吧,難道不知道秦王政狠辣的手段遠遠過了我?無論武烈侯怎麼抱怨,都不會改變既定事實了。
「我回京也不是壞事。」
公子騰安慰寶鼎,「你在朝內的力量太過薄弱。
我如今爵至駟車庶長,可以參與中樞決策,相比較而言,我回京對你的幫助更大。」
「楚系要得到的利益太大,大王即使妥協,也是要拖,不會馬上答應。」
公子騰說道,「時間拖得越長,對你越有利。」
寶鼎思索良久,緩緩點頭。
秦王政肯定妥協了,但妥協是假,阻止自己滅魏是真,這才有了臨陣換帥之舉。
假若後期中原戰局對自己有利,秦王還是拖,楚系就要主動「攻擊」了。
這個時間差很重要。
在秦王施展「拖」字訣而楚系急不可耐之際,楚系就會支持自己攻魏。
只要在秦王準備答應楚系的條件而楚系打算支持秦王下令撤軍的時侯,自己拿下了大梁,那秦王和楚系就雙雙失算,局勢就完全被自己控制了。
「你回京也好。」
寶鼎把自己對未來局勢的分析大概說了一下,「你回京後聯合公子豹等人,想方設法阻止秦王立後立儲,盡量給我爭取更多的時間。」
公子騰一口答應了,接著無奈歎息,「可惜,這個大功勞給蒙武和關東人搶去了。」
「我會把這個功勞給蒙武?」寶鼎冷笑,「這個功勞我是給你和王賁準備的,現在你走了,那就只好便宜王賁一個人了。」
公子騰撫鬚而笑,「你要將計就計?」「咸陽既然要打擊我和老秦人,那我就遂了他們的心願,這一仗我和老秦人來打,其他人統統滾蛋。」
「恐怕很難。」
公子騰笑道,「你是一位福將,跟在你後面,功勞俯地可拾啊。」
寶鼎冷笑,「本來我的確打算送他們一些,但這些人太貪婪了。
人不能太貪,太貪必有禍事。」
寶鼎送走了公子騰,接著請來了桓齮、司馬鋅、王賁和曝布。
「這一仗還有打的必要嗎?」王賁興味索然,「咸陽既然不想打,那就算了,何必自找沒趣?」「武烈侯,現在我們沒有任何勝算,此仗不打也罷,免得讓將士們白白送死。」
曝布也無精打采地說道。
寶鼎面無表情,轉目望向桓齮和司馬鋅。
「打!其他人不打,我們老秦人打。」
司馬鋅用力揮動手臂,大聲說道,「區區一座大梁城,何足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