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黑到天亮,不知過了多少天。
我沒有闔上過眼,和基仔一起守著楚顏。
楚顏有時睡,有時醒,現在,他像一隻乖巧的小貓一般匍匐在我身邊,我伸手梳理他那雪白的皮毛,一道道傷口觸目驚心。
想起那個樹下撫琴的男孩,那個對我說要一起去雲上,永不分開的男子,現在,除了那雙墨綠色的眼睛還那麼熟悉,其他的一切都讓我感到陌生。
我蜷縮在他身邊,感覺他身上傳來的溫熱,好像不是那個微涼的男子。但他那白色的爪子上,還套著一枚青綠色的草環。
我記得那天,他從我手裡拿過草環,眼眸如寶石般流轉。
我眼眶漲漲的,靠在他身邊,聖界的天好冷,在他懷裡才溫暖了些。
「你說,他能不能聽到我們說話?」我彷彿自言自語。
基仔不語,蹙著眉看著楚顏。
這些天,他也沒日沒夜的守著他的主人,幫他調理氣息。
我找不到那瓶瓊漿露,記得楚顏說過有三瓶,我喝了兩瓶,就應該還剩一瓶,但放在楚顏身上,卻怎麼也找不到。
「怎麼找不到呢……」我頹廢地坐下來。
「找什麼?」基仔用詢問地目光看我。
「瓊漿露。楚顏身上應該有。對修為有好處地吧?」
我記得我醒來後。楚顏讓我喝過。放在一個小小地瓷瓶裡。
「冥界地瓊漿露?」
「冥界地?」我詫異。本來以為在楚顏身上地。不是翡翠宮地便應該是聖界地東西。沒想到是冥界。
基仔點頭:「冥王與宮主。幾位大人向來交好。總會來宮裡轉轉,這是他送的。」目光一轉,「我記得,那天冥王來宮裡搜集來世願,還送出了兩瓶給普通的小妖,一個就是你。」
「我?」我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那麼說,我喝過總共三瓶瓊漿露?這瓊漿露一看就是寶貝,喝了三瓶,怪不得我的修為一下子進展的那麼神速。
「為什麼會送給我?」
「我也不清楚,聽大家說的。很多都妒忌你,就算宮裡那幾位,也沒拿到過。」
我不知道宮裡那幾位是誰,只好問:「來世願又是什麼?」
「冥界掌管生死輪迴,來世願便是來世輪迴想變成什麼。」
「搜集這些幹什麼?」我好奇起來。說起來那位冥王我好像應該認得的,可是沒了印象。
是不是就是那個時候開始認識的?
「溟夜是冥界的小王子,本來上屆地冥王一直很寵愛他,已把王位傳給他,可是幾前,出了一樁事。」
我瞪大眼睛。有種感覺,好像基仔要說的故事和我有什麼關係。卻又想不出來。
溟夜……溟夜……這就是冥王的名字?
基仔沒留意我的表情,繼續說:「具體我也不怎麼清楚,溟夜和上幾屆的冥王不同,千萬年來,冥王都是照冥界的規矩辦事。可是到了溟夜,卻有一些古古怪怪的點子。他認為既然是輪迴重生,為什麼不能聽取一下魂魄本身的意思?千年前。有一個魂魄去冥界報到,本來那魂魄自有去處。但溟夜卻將其放入了輪迴輪中,而且還未給那魂魄喝忘川水。上屆的冥王極其震怒,但無奈他極疼愛這個兒子,所以沒有嚴厲的處罰他,只說讓他在為冥界做滿一百件功德前不得回去。雖然話雖如此,可是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溟夜生性喜歡到處走,所以浪跡天邊,變換為各種樣子到處漂泊,每過幾年,也會來翡翠宮做客。那個來世願,大概也是一件功德。聽說他已做滿一百件,回到冥界正式為王了。」
聽了半天,我聽懂了個大概,也就是說,溟夜犯了個「工作」上地嚴重錯誤,所以需要將功補過,而那個魂魄,本身應該去另一個地方,卻因為幸運的碰上了溟夜,得以輪迴輪,應該就是輪迴的通道。
一個人,如果輪迴之後還記得前生的事,究竟會是什麼感覺?
就像我,雖然是穿越,可是來到了完全陌生的國度,那個世界的事也記得一清二楚,會有很多珍貴地回憶,可是靜下來的時候,也會掛念,思念那些永遠也見不著地人,回想過去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不知那個魂魄,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會在夜深人靜時,獨自憑欄而立,回憶這裡地生活?
這個世界不過如此,有人來了,有人走了,有人出生,有人死去。
就像楚顏,一眨眼就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我輕輕摩挲他地背毛,他動了動,眼神清澈無辜,彷彿不認得我,又帶著微微的依賴。
他是不是也什麼都不記得
我側過臉隨意的問:「那另一個拿到瓊漿露的是誰?」雖然知道那人在翡翠宮,我也不可能去取,可是還是忍不住想問。
「是青衣。」基仔說話的時候表情很奇怪。
「青衣?」我怔怔的重複,這個名字……
「青衣本是一隻青鳥,因為勤學苦練,不久便幻化成人,進了宮。可是她不太愛說話,不懂得討人歡心,所以只做了打雜的。」
「她和大人一樣,喜歡撫下偷聽大人彈琴,大人不見之後,她便更沉默寡言,那日溟夜幻化為小道士來宮中搜集來世願,青衣也去了,只是不知道和他說了什麼,不出幾日便消失了。」
「消失了?」我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我想,也許像幾千年前的那魂魄一樣。溟夜讓她去了別的地方。」
「輪迴?」
「那就不知道了。」
恍惚中。我看到樹林下,那個一襲青衣的素顏女子,帶著淡淡的憂傷,跟我說話。
「我還是一隻小青鳥地時候,便總是偷偷停在樹上聽他彈琴。」
「我以為他會記得我,可是原來我對於他來說,和別地誰是一樣的。」
「我知道你來自另一個世界。」
「我要走了,再見
這些記憶……我搖了搖頭,怎麼好像親身經歷一般?
在我恢復的記憶裡,翡翠宮是沒有別的什麼人的。除了即墨瑾,楚顏,和從天宮下凡的翡翠仙子與她身邊的兩個侍女,我沒看到過任何其他的妖或者人。
青衣,基仔,還有我腦子裡曾經出現過的白貓,一定是後來才出現的。
我看著基仔:「那件事,你應該知道……」
我說地,是那場變故,我一隻豬。
果然,他點頭:「我知道。雖然我沒親眼看見,可是我知道。」
「後來,到底是怎麼樣的?」
基仔看看我,說:「我是被大人從山中帶回來的,那時的大人眉宇間總有淡淡的憂傷。卻如仙子一般,那樣不同。讓我心甘情願的跟著他走,我在翡翠宮修煉。總是跟在大人身邊,有一天。大人告訴我,他要離開那裡。」
「我就問他為什麼,他沒有回答我,那天之後,我便沒再看見他。我以為他不會再回來了,心裡很難受,我曾經發誓,要永遠跟著他的。」
「我努力修煉,希望有一天可以幻化成人,去找他,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一個聲音讓我去小樹林,我在那裡看到了大人,他一點也沒變,可是他叫我做的事很奇怪,他叫我照顧宮裡的一隻小妖,那傢伙成天逃課,不學無術,我真不知道大人為什麼要我照顧她……」說到一半,他不好意思的看看我。
我知道,那隻小妖便是我。
楚顏原本以為我死了,所以不久便離開了翡翠宮,大概流落到了聖界,又不知從哪裡知道我被變成了豬,其實還留在翡翠宮中,所以回來找我,叫基仔照顧我。
可是有一點想不通,既然他能回來,為什麼不帶我一起不帶你一起走,但我想,他這樣做便有這樣做地理由,只要是大人說的話我都願照做,所以我雖然修為已不同往日,可以幻化為人,卻仍然保持原身,就是不想引起太多地主意,可以好好照顧你。後來我才知道,大人不帶你走,是因為你根本不記得他了,你不肯跟他走。」
原來是這樣,這也不奇怪,我變成了妖之後,失去了前世的所有記憶,睜開眼便是翡翠宮和身邊的小妖們,一個陌生的男人來看我,讓我跟他走,我怎麼會同意?
我看向楚顏,他懶懶的梳理自己地皮毛,彷彿什麼也不知道。
心中一陣酸澀,他那時的感覺應該和我一樣吧?找不回那個曾經一起長大,擁有回憶地女孩,只能遠遠的看她一眼,而這一眼,需要魂魄離體,耗去百年地修為。
楚顏,我已經回來了,你卻不見了,什麼時候你才能回到原來的模樣?吹葉笛給我聽,在雲上注視我,在靜夜裡陪我說話?
我飛快地衝到屋外,摘了幾片樹葉,跑回屋子,小心的捲起來,吹出一串音符,沒有楚顏吹出來的那麼低婉動聽,只是單調的聲音,像風吹過。
又像一聲歎息。
楚顏的眸子動了動,似乎注視著我手中的葉笛,彷彿很我把葉子放到他面前,他看看我,又湊過去聞了聞那幾片葉子,然後,開始用前爪撥弄起來,好像一個小孩看見了新奇的玩具。
「大人……」基仔跪在地上,眼眶紅紅的。
我忍住淚微笑,看著那只玩耍的小白虎說:「那首歌。我還沒教完呢。我現在唱歌你聽。」
我輕哼起那首月亮河,然後,還有那首我幫他曲子寫的歌,小白虎墨綠色的瞳仁轉過來注視我,接著,又專心玩起了他地樹葉。
不知哼了多久,發現基仔一直用迷濛地眼光看著我。
「怎麼了?」我停下歌。
「你……真的不一樣了。」他吶吶。
是,我不一樣了,我不再是那只什麼都不知道的小豬,我已經回到了原來的樣子。那些和楚顏在一起的日夜,我都記起來了。
如果早在翡翠宮的時候,我便好好修煉,早點記起那些回憶,是不是會跟著楚顏離
他便不用再去看我,不用為了助我渡劫,耗盡了所有的靈氣,變成現在的模樣。
這一切,是不是都是注定的?
「基仔,你放心。我會守在他身邊,永遠。」我低聲說。
基仔看我的眼光濕濕地。好像怔住了。屋外有動靜。
基仔正要走出去,我攔住他,自己出去看了看。
是那個穿黑色盔甲的男子,雖然聖界所有的男人都穿著黑色的盔甲。但這張臉我記得,是巴哈身邊的護衛。
「有事?」我看著他。
他微微欠身道:「王請您過去。」
樣子很恭謹。我也不好多加猜測,可是巴哈現在已不同往日。他叫我過去幹什麼?
想了一會,我還是決定去看個究竟。
我朝他點點頭。示意他等一下,才回屋告訴基仔。
「你要小心。」他說。
「我不會有事,」我看了一眼楚顏,「可是……」
「我在,大人不會有事。」他打斷我,眼神堅定無比。
我立刻放下心,基仔對楚顏,像對師父,對父親,對摯友,無論哪一種,他都不會看著楚顏出事的。
我跟著黑甲人來到大殿,點開結界,進入巴哈的宮殿。
這裡和往日沒什麼變化,我還記得,巴哈昏睡的那幾天,是我陪著他,唱歌哄他睡覺,他拉著我的手不肯放。
可是現在畢竟不同了,天魔星降臨,巴哈已成了真正的魔,他會怎樣對我,還是個未知數。
我小心翼翼地跨進去,忽氣流,不知什麼東西砰一下落地。
看清楚,才發現是一個同樣穿著盔甲地護衛。
帶我來的那個男子眉心憂戚,過去扶起他,我聽到裡面一陣冷然的歷喝:「滾!都給我滾!」
我的心一沉,這是巴哈的聲音,雖然變得更為成熟,但我聽得出來。
我看向那兩個護衛,他們都用哀求地眼光看著我,心一軟,我吸口氣走進去。
入眼,便是一襲銀色的如瀑布般垂落地長髮,長髮遮蓋下,那件金色的盔甲閃著刺目地光。
身體背對著我,給人無端的窒息感。
「我來了。」我說。
他猛地轉過身,注視我,眼裡充滿戾氣,陰霾地猶如天邊的烏雲,卻在看到我的一霎那又多了些迷濛。
我突然冷靜下來,和他對視。
良久,他終於開口:「坐。」
我坐下來,這裡應該是每屆的聖王處理事務的地方,四周雲霧繚繞,彷彿是懸在空中的一個樓閣。
等了很久,他也不說話,只是直直的看著我。
「如果沒事,我就走了。」我站起來。
剛一轉身就別一雙手按住:「顏出事了?」
原來他是問這個,看來他還是很關心楚顏,我點頭:他眉心蹙起,一霎那,我覺得他的表情有些像一個人,只是那個人比他更冷,卻沒有他那麼陰鬱。
我的心有些恍惚,回過神來說:「還有事嗎?」
他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戾氣:「你是討厭這裡,還是討厭我?」
我吸了口氣:「我不討厭這裡也不討厭你,只是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外面那些人犯了什麼罪?」
他冷然道:「沒犯什麼罪,只是本王不想看到他們。」
「你不想看見他們,叫他們走就行了,何必……」
肩上的力氣加重:「你是在教我怎麼做事?」
好痛,我淡淡的說:「不敢,聖王。」
他真的不是那個彆扭的小男孩了,目光那麼陰鬱,讓人發顫。
他冷笑:「原來這才是你本來的樣子。」
「你也變了不少。」
他盯著我,忽然垂下手,別過臉:「給本王唱首歌。」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叫我來這裡唱歌給他聽?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想聽。」他抬起眼,沒有再說「本王」,而說我,眼神竟微微躲閃,一下子,好像那個彆扭的小毛孩又回來了。
不知怎麼,我不忍拒絕,輕輕哼了幾首歌,低著頭,卻感到他目光的流連。我抬起眼,他的眼神竟安靜祥和,少了一絲戾氣。
我瞄到門外低垂著頭,大氣都不敢出的兩個人,說:「那兩人……」
「都下去吧。」他揮了揮手。
那兩人如獲大赦的飛奔而去。
彷彿,是我的歌聲讓他安靜了下來,雖然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但好像的確是這樣。
「你要開通赤海?」乘他現在很平靜,我想問問清楚。
「是,我要在赤海上搭鑄天橋,通往三界。」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聖界便不會再也這樣寧靜的日
「想過。但對於聖界的輝煌而言,這又算什麼?」他斜睨我。
我想說什麼,卻終於沒說,聖界畢竟是他的事,聖界的族人是他的子民,以後的去向,我又能說什麼?
「眾魔寶典開啟之後,我每日都很痛苦。」他忽然放低了聲音說,「天魔星降臨,如果不能很好的控制體內的魔性,不能主宰便會滅亡,會被天魔星反噬。」
「所以,這幾日我煩躁不安,努力壓制魔性,但不知結果會如何。」
我心底歎息:「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你知道,我幫不了你。」
他看住我:「你的歌聲,可以洗滌我的魔性。」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剛…好像是這樣。
「所以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我抬起頭。
「每日來這裡,給我唱歌。」
我愕然的站著,沒想到他竟要我答應這件事。
他注視我,彷彿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沉默,這本來是一件好事,也是我想做的,我也不想看著他被天魔星反噬,可是楚顏,我又怎麼放心的下?
「如果你擔心顏,不必,有一樣東西,可以讓他回復人身。」他說。(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