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過了多久?只覺得眼皮一直耷拉著,有一抹亮光,漸漸變黑,然後又亮起來,週而復始。
身體輕飄飄的,如浮在雲端,除了軟綿綿的,也沒了疼痛,一切好像都不真實。
我是誰?這裡又是哪裡?
我眨了眨眼,又閉上,好像有千鈞重的東西壓在眼皮上,真困啊。
我是死了?還是灰飛煙滅?可是灰飛煙滅為什麼還有感覺?
我努力的騰出手捏了捏自己,還好,還有感覺,身體還在。
吐了口氣,我又迷糊了一會。
睜開眼,好像嗅覺也回來了,聞到了淡淡的花香味,讓人無比安心。
這種氣味,在經歷了那一段段的回憶之後,變得無比清晰。
我輕喚:「小白……」
彷彿隔了一個世紀,那些回憶裡的人一轉眼長大,我錯過了什麼?又經歷了什麼?
身體被納入一個微涼地懷抱。有人叫:「悠悠。」
嗯?我努力地睜開眼。睜大。再睜大。終於看到了一抹墨綠色如水草般地顏色。
那抹墨綠。帶著些晦暗和迷濛。一瞬不瞬地凝睇我。
我伸出手掠過他地臉。還好。不是做夢。我真地回來
「別動。」他說。又把我往懷裡挪了挪。
「我在哪?」
「怎麼渡了劫。反而變得迷糊了。」楚顏輕笑。
奇怪,他地臉色有些蒼白。眼神卻很炙熱,幽幽的,看著我,卻又像看著一個陌生地人。
我思緒飛快的轉,終於抓到某個讓我精神一振的字眼:渡了劫。
「我……渡劫成功了?」我顧不得是在夢境還是真實。一股腦兒坐起來。
「是,」他伸手在我臉頰摩挲,「悠悠回來了。」
我不太明白他說悠悠回來了的意思,大概是說我渡劫平安渡過了。一半的心事沒了,我覺得身體也輕鬆起來,挪了挪身子我看了看四周:「巴哈和古麗呢?」
在昏過去地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他們。
「先別管那麼多,累嗎?」他望住我,那眼神,就像望著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
我笑笑:「不累,我可以下來走動了嗎?」
「可以,不過,要先喝了這個。」他手裡夾著一個小巧的瓷瓶。
那裡面的東西我見過。是瓊漿露。
我乖乖的喝下去,感覺身體暖暖的,沒有什麼異樣了,甚至還好像精神不錯。
「我們去樹林裡坐坐吧。」我說。
一直在扇子裡不知睡了多久。真想去樹林下吹吹風。
「好。」他扶我站起來。
我忽然有種奇怪地感覺,他的身體好像也輕飄飄的。彷彿一陣風那樣,隨時會吹走。
也許。是我好不容易回來了,所以覺得恍惚吧?
樹林還是那片樹林。池塘裡的錦鯉依然無憂無慮的游來游去,我拿了些魚食餵它們,它們爭相游過來,碧水嫣紅的倒影間,我看到一張模糊的容顏。
瓜子臉,眼睛依然小小地,皮膚比以前更細膩白皙,還有那烏黑的頭髮,這張臉,曾是我多麼熟悉的一張臉,就像呼吸一般不可忘記。
但,一瞬間,我好像又看到了一個別的什麼人,這個人與我十分接近,卻彷彿不是我,我地臉以前是嬰兒肥的,身材也胖乎乎地。
我猛地靠近湖面,用手擾亂了一池湖水,待湖水平靜下來,再看,還是那樣的容顏。
分明是我原來地臉,卻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哪裡出了錯。
但這就是我記憶裡地臉,湖水中倒映出粉色的衣裙,我才驚覺,那件聖界的行頭不知什麼時候換掉了,又變成初來時的粉色衣裳。
我驚訝的看著楚顏,他唇邊輕蕩起一抹笑:「衣裳是我叫古麗換的,我想悠悠願意穿著這件衣裳。」
原來不是他幫我換的,我在想什麼呢?既然是古麗幫我換的,這丫頭現在跑哪去了?
我又盯著湖面看了半響,有種隔世的感覺。我的臉終於回來了,小小的耳朵不再是那把扇子,鼻子也小巧細緻。
怎麼可能出錯?我是又回到了原來的模樣,可是剛才我怎麼會覺得自己一直是胖胖的?
「我回到原來的樣子了……」我喃喃,眼眶落下一滴淚。
多久?究竟是隔了多久?從來沒有覺得做人的感覺那麼好。
一雙纖長的手伸過來,幫我抹去臉頰上的淚:「悠悠。」
「嗯?」我看著他。
他的目光有些迷離,又喚:「悠悠。」
「怎麼了?」我問。
「悠悠一點也沒變。」他說。
嗯,一點也沒變,好像就是記憶裡的樣子。
記憶……我的心輕輕一顫,被困在七情玲瓏扇裡的記憶,讓我心忽的一冷。
「我記起來了。」我說,說話的時候彷彿某種機器在重複,「記起死前的一切,只是之後的事,還是一點也不知道。」
「之後,你就變成了那個模樣,而我醒來便在這兒了。」楚顏說。
「是誰把我變成了那個樣子?」我咬著唇。
楚顏不語。
是翡翠仙子?或者,即墨瑾?
呵呵,真可笑,現在想起這段痛楚地回憶。就彷彿是昨天。君把我帶到了翡翠宮,他是別有目的地。雖然到現在我還不太清楚他要搞垮翡翠宮究竟是針對誰的,但我知道,他那天正好出現在一夕被毀的人界裡,一定不是巧合,他一定知道什麼。那裡面到底有多少陰謀?
而翡翠仙子,那個美得不沾人間煙火,卻目光冷的像冰錐的女子,她其實也沒什麼錯,她不能看著自己心愛地人和辛苦創建起來的宮被我毀掉,她只是自衛。
我本來就是個奸細。她要殺了我,也是人之常情。
即墨瑾……一想到那抹黑色的身影,我的心鈍鈍的有些麻木。
他愛的人是翡翠仙子,我只不過是一個無意中闖入地人,而且我的動機不純。我接近他也只是為了幫君達到目的。
就算我最後真的不想傷害他,也真的傷害了他,也許。這點傷害對他來說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對一個不在乎的人又怎麼會在意他對自己的傷害?
罷了,一切都過去了。
在我這段回憶裡,唯一真實地。是楚顏。
他樹下撫琴,教我唱曲。彈琴,總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永遠帶著淡淡的花香。那麼寧靜,憂傷。
在最後的那一刻。他為了我和即墨瑾為敵,再也回不去翡翠宮。
我側過臉看楚顏,他暖暖地笑,一如多久之前的那個小男孩。
我下意識地去摸耳朵,摸到小小的耳垂,真有些不習慣。
目光交錯,我看到楚顏身後地基仔,他帶著驚喜:「你……」
「悠悠。」我告訴他。好像他剛醒的時候叫著一個奇怪地名字,可是我叫悠悠,那個名字雖然有些熟悉,可一定不是我的名字。
就算在我原來的那個世界,我也叫羅悠,說來真奇怪,我叫羅悠,而穿到了這裡,小名也叫悠悠。
羅悠,一水清悠。這兩個名字分明都是我,可我每次想起來卻有種恍惚的感覺,好像是一個別的什麼人,那人與我十分親近。
基仔吶吶的看著我:「沒想到你以前是這個樣子的。」
我伸手去摸臉,卻被楚顏擋住:「悠悠這樣真好。」
是啊,這樣真好,從未有過的好。
我已幻化成人,那些過往的記憶回來了,雖然之後如何,我還是想不起來,可是都不重要了,所有的事情,我會慢慢的去揭開,我要靠自己。
我不再是那個受人控制的小女孩,也不是那只蠢蠢的小豬了。
心裡像劃過什麼,是恨嗎?還是痛?等到一切麻木了,我才會變得堅強起來。
「不累嗎?」楚顏問我。
「不,不累,這樣很好。」
能這樣站在樹林邊,真好。
「我想舞會劍。」我笑了笑站起來。
粉色的衣裙在樹林間飛舞,劍光如霓,我握著劍,感到無比的親切。
記得第一次學劍的時候,娘曾笑著說,我們的悠悠啊,怎麼這麼拿劍呢?
可是一拿就是好幾年,再也習慣不來其他的方法,而且這種自創的握劍方法讓我很自豪,因為這其實本來只是我以前習慣了的拿叉子的方法,我吃飯的時候喜歡拿叉,而不是筷,所以拿劍的時候覺得這麼很順手。
我自己畫的那本風月無雙的劍譜上,也是這樣的握劍方法,那時只是覺得好玩,後來又想送給即墨瑾,可是劍譜和我一直帶在身上的荷包都不見了,也許是留在翡翠宮,又或者什麼時候遺落了。
最終還是沒有到了即墨瑾的手上,那荷包裡想對他說的話,也成了一聲逝去的歎息。
不過也好,就算給他了,又怎樣?他一定從來不曾珍惜過,所有的一切,都沒辦法改變結局。
帶著風飛舞,學會了御劍之後,我的臨空舞劍的姿勢好像變得更輕盈了。
緩緩落下來,裙角如一朵粉色的花瓣。
忽然,林間出現一個穿著盔甲地男子。朝楚顏微微欠身:「王請您過去。」
王不就是巴哈嗎?
我看著楚顏,他朝我輕輕一笑:「我過去一下。悠悠好好待著。」
我想說我也要去看看,可是他走的飛快,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巴哈和古麗應該是很關心我地,可是我渡劫以來,他們都沒來看過我。現在又叫人請楚顏過去。
我只好蹲下來,看著湖中自己的影子,有片刻的恍惚。
「悠悠姑娘……」基仔看住我。
「叫我悠悠吧。」他突然喊我姑娘,怪不習慣的,好像他曾經一直喊我的是另外一個名字,一個很隨意地。還帶著點玩味的名字。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你記起我來了嗎?」
我想了想,搖搖頭,真奇怪,我的記憶裡,翡翠宮是幾乎沒有別的什麼人,我剛去時只有一片樹林,宮殿也是之後才出現的。
關於其他人地記憶。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你忘了嗎?我和柳媚經常說你呢,」他又有點不好意思,「大人托我照顧你,可是你一直不肯好好修煉。所以我氣你。」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點點頭。又想起什麼:「這些年,楚顏會去翡翠宮?」
基仔的目光暗淡下來:「大人真的很關心你。他本來再也不想回到那裡的,可是為了看你好不好。寧願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
楚顏去翡翠宮是為了看我?
他說,他去看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那個人,原來是我。他雖然不能再回去,可是他不放心我。
「你知不知道我變成那個模樣之後,」我用手比劃了一下,「是怎麼樣地?又發生過什麼?」
基仔的理解能力很強,他說:「你那時寧願睡覺也不願修煉,練劍,大人第一次去翡翠宮的時候,你還根本就不記得他了,大人說,你失去了以前的記憶。」
原來我是只不學無術,又整天喜歡睡覺地豬?
我不知道翡翠仙子為什麼沒有任由我死掉,還把我變成了一隻豬,留在翡翠宮,也許這樣,才能更好的折磨我。
我失去了記憶,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也不是人地樣子,對她來說,是不是很解恨?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那麼恨我,如果是因為即墨瑾,那個男人心裡也只有她,沒有我。也許,她只是容不得別的女人靠近他。
一個女人如果愛上一個男人,心裡本來就容不得沙子,何況我還是個來歷不明地奸細。
我忽然想起楚顏跟我說過的一個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界地戰神愛上了一位女子,助她修煉,那位女子本來只是天界的丫鬟,修為不高,要位列仙班,必須要完成一千零一件功德,戰神幫她一起完成了一千件,有一天,那女子收養了兩隻天界的靈獸,豢養在身邊,很寵愛它們,她便生出了要助它們成仙的想法,這也算功德一件,於是,她下凡以自己之名,收留天地間所有的靈獸修仙。而那兩隻靈獸在日復一日的修煉中幻化成人,本來仙子對它們一般寵愛,可是漸漸的,她愛上了其中一個。當時,仙子要回天界,只有下一屆的主事之人才能成仙返回天界,另外的,就只能在凡間修煉多個千年,等待下一次機會。
我本來迷迷糊糊,現在才有些明白過來,那個故事講的就是翡翠仙子,她愛上了其中的一隻靈獸,那只靈獸便是即墨瑾。
當時我問楚顏:「那另外一個呢?」
他說:「永遠不會再回去
當時我不知道,他說的便是他自己。
他們本是翡翠仙子身邊的童子。
我想的太多,腦子裡又亂糟糟一團,基仔看著我說:「那你總應該記得苗軒吧?你們一直在一起的。」
「苗軒,苗軒……」我念了幾遍,腦海中出現一條毛茸茸的尾巴。
「是不是一隻白貓?」我叫出來。
基仔點頭:「啊,你終於想起來了。」
我記得,我還是小豬的時候,總和一隻白貓在一起,一起去上課,一起去吃東西,上早課有好多小妖啊,師父總是頂著一張千年冰封的臭臉。
這大概就是我變成豬之後的記憶吧?暫時我只能想起這些了。
看來,這七情玲瓏扇只是讓我想起了沒有變為豬之前的記憶,而之後的,我還是沒有全部想起來。
「我們一起上早課的我作為一隻豬的過去。
他說我從來不喜歡修煉,偷懶,逃課,可是有一天忽然變了,還拔下了銀劍。於是師父單獨教我練劍,再後來,我竟進了宮跟著宮主練劍。
「宮主?」我的心猛地一顫。
好像什麼東西快要浮出來,卻又沉了下去。
基仔點頭:「關於銀劍的傳說,我也知道一些,大人說的對,你終有一天會回到原來的你,你看,除了你,還有誰能拔下銀劍?」
混混沌沌的,有些事明明在腦子裡,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原來我是後來又拔下了銀劍,雖然我失去了記憶,但和銀劍的感應還在吧?所以它又回到了我身邊。
怪不得記憶裡銀劍明明插在了翡翠宮的石壁上,現在卻又回到了我手中。
忽然,一陣地動山搖,天色瞬間暗了下來。
我跑出樹林,想看看怎麼了,從大殿那邊射出一道刺目的亮光,直射天際,耳邊響起長鳴,那是海水的翻騰,彷彿整個赤海都在波動。
我頸上的珠子不停的閃動,我才記起黑舞還在裡面,我渡劫的這些天,他好嗎?
可是來不及多想,只看見整個聖界彷彿被籠罩在一股強大的,陰霾的氣息中,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掀起巨浪。
「怎麼了?」基仔蹙眉。
「不知道,我們去看看。」楚顏,巴哈和古麗應該都在大殿中,我想起那個穿著黑色盔甲的男子來請楚顏過去,心裡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我不敢想下去。
御劍,朝聖界的大殿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