硃砂死了,琴當然不見了,她,本是琴。
我看著楚顏,他的睫毛又垂下來,看不見表情,我知道,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在想什麼。在想什麼呢?我從來不知道,我覺我從未真正瞭解過他,除了那些記憶裡的相處。
「楚顏……」我喉嚨梗塞。
「悠悠一直喜歡叫我小白。」楚顏抬起眼,手指撩起我的面紗凝視我。
可是,小白小白,在我有記憶開始,我從來不覺得這個名字離我那麼遠,彷彿跟我無關,可是記憶裡的東西又那麼清晰。
我到底怎麼了?像被那種思想所左右,快要撕裂。
羅悠羅悠,這真的是我的名字嗎?楚顏,真的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嗎?
如果是,為什麼我覺得那麼遠,如果不是,為什麼我會擁有那些記憶?
我傻傻的站著,直到楚顏過來抓住我的手:「悠悠。」他雙手放在我的肩上,看我。
「你在看什麼?」我說。
「看看悠悠有沒有受傷。」他輕輕一笑。
我沒有受傷。可是硃砂已經死了。
我很想問他怎麼還笑得出來。可是問不出口。他是為了我才這樣對待硃砂。但硃砂雖然只是一把琴。也是經過千年地修為。是有靈性地。
我終於明白明白硃砂所說地「你知道他為了你可以什麼都不要。哪怕從小到大最喜愛地東西」是什麼意思。楚顏從小最喜歡地東西。是他地琴。我要教他練劍。可是他不喜歡。他只喜歡他地琴。
現在。他為了我。毀了琴。我還能說什麼?
責怪地話說不出口。可是心裡還是很不舒服。莫名其妙地悲傷和煩躁。不知道為什麼。身體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湧動。平靜不下來。
「悠悠在想什麼?」楚顏勾住我地小手指。
我搖搖頭:「你的琴沒
「你還在。」他說。
「我不是琴,我不能給你彈。」我傻乎乎的說。
他搖了搖我的手:「只是不能教你彈琴了。」
我蒼白的笑笑:「沒關係。」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要不要去酒樓看看?」他問我。
我又搖搖頭。我太累了,只想睡覺。
「回去吧。」我說。
回到樹林,我坐在池邊注視那些游來游去的錦鯉,想起硃砂最後的眼神,那樣絕望,卻最終平靜下去,彷彿終於解脫。
「我也不想這樣,我也想無憂無慮的修煉。」
現在,她終於沒了感情。是不是也輕鬆了?
我記得初見她時,她站在人群中,一襲黑色的紗袍,手中無琴,卻琴聲如水,彷彿一種奇葩,那般美麗。
愛上一個不愛自己地人,是何其卑微?讓她寧願不要千年的修行,甘願沉淪,萬劫不復。
我正想著。忽然聽到一陣悠揚的琴聲,不,不是琴聲。有點像笛子的聲音,沒有琴聲柔美。卻比琴聲更清澈。
轉眼看去,楚顏坐在我身邊。白色的帷幔,白色的面紗。唇邊,有一抹綠色,那是一片小小的葉子,捲起來,聲音就是從那出來的。
這聲音像鳥叫,如魚兒的喃喃私語,讓我心情平靜下來。
「沒想到葉子也能吹出這種聲音。」我說。
楚顏伸過手,把那片捲曲地葉子放在我手心:「悠悠試試。」
我接過來,放在嘴邊用力的吹,可是它只是出單調的嘯叫聲,像風的聲音。
「我吹不來。」我在草地上摘了幾根草,拿在手裡把玩,很快編成了一個草環。我心裡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沒想到手下還挺快。
這個東西,我是什麼時候學會的呢?記憶裡找不到。
我抬頭,看見楚顏專注的盯著我手裡的玩意兒出神。
「編著玩的。」我對他說。
「這個,」他的手伸過來,「悠悠可以送給我嗎?」
「你要這個?」我詫異。
「嗯。」他把草環戴在腕上,透過面紗也可以看見他眸子一閃一閃地,好像一個孩童找到了自己心愛的東西。
「你喜歡這個?」
他沒有回答,卻說:「悠悠想不起來了,你以前也做過一模一樣的一個。」
我做過,怪不得我做起來輕快。
「以前那個呢?」我是帶在自己腕上弄丟了,還是送給了楚顏?
「送給了別人。」他長長地睫毛垂下來,看不見表情。
「送給誰了?」我想不起我以前還有什麼朋友,可以送草環給他。
楚顏抓住我的手輕輕晃:「那天,你也編了一個,我問你要,你卻沒有給我。」
「是這樣地嗎?」我笑,「那麼今天補償你啦。」
「悠悠要補償我的還很多。」他抬起眼,跟我對視,墨綠色地眼睛那麼好看,讓我分不清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一件一件來。」我只好說,「你想要什麼?」
他搖搖頭,又伸出手把我攬在懷中。
「等我幻化成人了,我就出去幫你把青絲找回來好不好?」我突然想到,他地琴除了硃砂,還有一把青絲,可是青絲在哪呢?
「不用。」他說。
「怎麼不用呢,你已經沒了硃砂。把青絲找回來不好
「不是每件遺落地東西都要找回來的。」
我撇撇嘴:「可是,琴是你最珍貴的東西。」
「我最珍貴的東西不是琴。」他凝睇我,波光流轉。
玻璃珠一般的眸子,一個人的眼睛怎麼可以美成這樣?
我帶著各種各樣地思緒靠在他肩上睡過去,夢中,我看見硃砂的臉一點點的消失。最終不見,我大叫一聲,感覺誰的手放在我的額頭輕輕摩挲。
沒那麼害怕了,可是心裡悲傷,恐懼,五味俱全。
猛地睜開眼,黑暗中往身邊一摸,楚顏竟不在,我爬起來走出屋子,看見樹林下。那抹雪色的身影正閉著眼盤腿而坐。
我躡手躡腳的走過去,他就睜開眼:「怎麼醒了?」
「睡不著了。」我說。
「是不是因為我不在身邊?」他輕輕一笑,唇如淡菊。
「你臉色怎麼這麼白?」我驚訝的看著夜色下他的臉,雖然平時他的皮膚也跟個姑娘家似地,可是今天的看來特別慘白。
「沒事,」他淡淡的說,「只是調理一下氣息。」
「是不是硃砂的事你會損耗靈氣?」我突然想到什麼。
他沒說話。
「你告訴我!」我拉住他的袖子晃。
「有一點點。」他只好說。
我猛然站起來,不知為什麼脾氣很大:「你不應該毀了她!她雖然用的方法也許不對,可是看得出來。她對你是真的很好。」
「留下她,會傷害你。」他淡淡的說。
我突然頹敗,想起那天他彈琴時,琴忽然出刺耳的嘯叫聲,那是硃砂地悲鳴,他也無法控制,還弄傷了手,而剛才硃砂的氣流從背後襲來,如果沒有楚顏,我說不定早已魂飛魄散。我還能怪他什麼?
可是,為什麼我總覺得心寒?他是為了我,親手毀了自己很珍貴的東西。還因此消耗了不少靈氣,可是我卻感覺他那一刻離我很遠。那一閃而過冷峻的眼神,不像我認識的那個楚顏。
我記憶中的楚顏。像個有自閉症的小孩,只是在我面前會微笑。那也是我千辛萬苦接近他才獲得的回報。
我用盡所有方法讓他不在排斥我,和他做朋友,是因為我受了君的蠱惑,可是漸漸的,我開始真心把他當做朋友,不願傷害他,我夾在兩個人中間左右為難,我是一個奸細,我要弄得翡翠宮雞犬不寧。
我地心猛地一顫,兩個人?為什麼剛才記憶裡蹦出的是兩個人,除了楚顏,還有誰?
還有誰,我也那麼專心的想逗他笑?他和楚顏不同,楚顏是脆弱地棉花,而他是一朵危險的罌粟,冷地讓人顫,走近一點點,就會感到壓抑的氣息。
我做著違背自己意願地事情,卻無法擺脫君的迷惑,我遊走在兩個人中間,以為可以游刃有餘,卻沒想到,最終無法自拔地是自己。
我愛上了誰?不忍心傷害的又是誰?那個草環,那個七夕的夜晚,樹林的兩個舞劍的身影。
我說:「風月無雙其實只有四式,那最後一式是我自創的,我叫它情根,只有心中有情,只有兩個有情人,才能練成。」
風月無雙,我的劍法叫風月無雙,可是最後的一式,為什麼我再也想不起來了?
我還說:「從今天開始我是你的護法,你一個人的護法,我要讓天地間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們人族的劍法,是絕世無雙的!」
那個人說:「好,我答應你。」
他的聲音永遠那樣冷,讓人不敢靠近,對你若即若離,一句話就可以把你傷的很深,不像楚顏,每說一句話都那麼靦腆,動聽。
「悠悠。」楚顏喚我。
我回過神,他注視我,大概不知道叫了多少遍,我才反應過來。
「我想到一些事情。」我說。
「是什麼?」他的眼睛彷彿可以看到我心裡。
我想了想搖搖頭:「很零碎。說不出來。」
「不累嗎?」他問。
我瞇了瞇眼,感覺這個動作很舒服,好像曾經誰總是這樣,而我喜歡偷偷地學著他,感覺這樣便跟他很接近。一定是累了,所以眼皮要耷拉下來。
「聖界的夜晚很冷。回屋吧。」楚顏說。
嗯,是很冷,所以從第一天,我就看見大殿前燃著晝夜不滅的焰火,和四季如春的翡翠宮完全不同,我很奇怪,我對翡翠宮是什麼氣候還記得那麼清楚。是起的比我早,一定又在樹林裡打坐,他修煉從來不去山洞,也很少去大殿走動,只是喜歡在這裡,這片樹林裡。
我慢慢走過樹林,看見古麗也在,看見我,她像只蝴蝶一般飛過來。
「悠悠。你昨日怎麼一聲不響就不見了?」
「我有些想睡覺。」我笑笑。
「害的那些人找不到你,他們還想跟你對決呢,都準備了歌舞。」
「最後怎麼樣?」
「有一個家族勝出,我把靈石給了他們一塊。剩下還有兩塊,給你。」她攤開掌心。
「給你吧,對你地修煉一定也有用處。而且,這本來就是屬於聖界的東西。」
「不,一塊給你。」她把靈石塞到我手中,「這是你想出來的法子,萬年來。我們只知道靈石,卻從未找到過,你一來就找到了。你說,你是不是聖界的貴人?」
我失笑:「這是飛天找到的。你應該謝謝它。」
她低頭想了一下:「最近黑舞和你說過話嗎?」
原來這丫頭在惦記黑舞,平時總罵它。沒想到還挺關心它。
我搖搖頭,說來奇怪。黑舞近段日子來都沒有動靜,也許在潛心修煉吧。
「等它修煉大成,你一定可以再看見它的。」
「誰要看見它!」古麗啐
口是心非的小孩。
古麗見我看著她,不好意思的轉換話題:「顏哥哥怎麼大清早的就在修煉?我很少看見他這樣,以前,每次我經過這裡,總會看見他在撫
我望過去,楚顏正安靜的坐在樹下。那襲白色地袍子無波無瀾。
「習慣也會變的。」我沒法告訴她,琴已經不見了,楚顏以後都不會撫琴了。
就像一個游泳健將不能下水,一個畫家得了眼疾,他失去了陪了他千年的琴。而且,因為那件事,他需要補回損耗的靈氣。
我走過去,輕聲叫他:「小白。」
他睜開眼:「嗯?」
我把手心攤開:「這是飛天找到的靈石,對你一定有
他輕笑:「對悠悠也有不高。」
「聽話。」他說。
我只好收起來。
酒樓的生意越來越好,清晨我修煉一會心訣,然後會戴著面紗去酒樓逛逛,古麗這丫頭幾乎忘了還要修煉,對經商倒特別感興趣,成了名副其實的老闆娘。
有時,我會給那些喝酒的人唱幾支小曲,跳一段舞,他們對我也熟絡起來,會送我些小東西,表示對我歌舞的喜歡。
有幾個小孩子還會抓我臉上地面紗,我把面紗拿下來,他們對我的長相也不害怕,還捏我的鼻子,拉拉我的耳朵,叫我「豬姐姐」。
我懷疑我來到的不是什麼傳說中的魔界,還只不過是一個古代的太平盛世。
因為他們和人一樣,也喝酒,吃飯,除了一些大殿的士兵會些基本的法術外,其他人基本只有魔性,而不會施展,所以魔界才避世不出吧?
他們好像與世無爭,幾萬年來都是這樣,安於平靜的生活。
那天古麗在廚房做一些米團,看上去綠油油地,有點像我們清明節的糰子。
「這些都是自己做的?」我好奇地湊過去看她。
她撩起袖子,做的很開心:「是啊,這是我們聖界地食物,就像天界和妖界的仙丹,神水,你們人族地米飯一樣,長生節那天,也是用這些來祭奠赤海的。你沒嘗過
我搖搖頭,又忍不住好奇。
「呶,你嘗嘗。」古麗遞過一個給我,「這是用大殿外地三葉草和小米碾碎做成的,那些三葉草很有靈性
我咬了一口,有些澀澀的,不怎麼好吃,可是吞下去,又感覺身體很舒服,像喝了醇酒一般,不覺瞪大眼睛:「你是說,這個是大殿外面的三葉草做成的?」
「是啊,」古麗見我奇怪,便問,「你也知道三葉草呀?是顏哥哥告訴你的?」
「不是,是黑舞,它喜歡吃這個,上次它不能出來,還叫我幫它摘呢。」
「黑舞?」古麗睜大眼睛,又垂下,「它是靈獸,應該喜歡吃這個。」
我笑了,說起黑舞,古麗就格外關心,我說:「你做幾個給黑舞吧,我給它,雖然它這幾天沒什麼動靜,可是聞到三葉草的味道,說不定會出來光,連忙又忙起來。
做完一個,我拿過去放到珠子邊輕喚:「黑舞,黑舞你在嗎?」
過了很久,珠子忽然一閃,我聽到一個聲音說:「我在。」
啊,那是黑舞的聲音,只不過比我第一次聽見又似乎成熟了些,好像剛開始是個小男孩,現在長成青年了,我幻想著他的模樣,不覺笑出來:「黑舞,你是不是聞到了三葉草的香味?」
說實話,三葉草的香味我是聞不出來,也許靈獸都有這樣的鼻子。
果然,我聽見他嚥了口唾沫的聲音:「聞到了。」
我記起曾經答應過他每天摘三葉草給他吃,可是後來事情一亂便忘了,不覺有些愧疚。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