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睜開眼,又是新的一天,晨光透過竹窗落在斑駁的樹影間,一抹白色的身影正坐在樹下,合著眼打坐。
陽光照下來,那件雪白的袍子上泛著淡淡的光,讓人不忍心打擾。
我躡手躡腳的走去山洞,忽然感到眼前一黑,一圖案黑影朝我猛撲過來,我嚇了一跳,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被它撲了個正著。
「黑舞!」我無奈的喊,這麼多天的相處,讓我能夠感覺到它的氣息,很奇怪,第一次它看到我就顯得格外親切,而相處下來,我也對它產生了莫名的親近感。
黑舞用軟綿綿的身子蹭了蹭我的皮膚,癢癢的,好像在撒嬌。
「你不用修煉嗎?」我拍了拍它的腦袋,它也不惱,一點也不像古麗以前說的,脾氣很怪。
它朝我看看,好像在回答我。
「那好,現在,我們一起修煉。」
我盤著腿坐下來,心裡有一個目標,要早日修煉成人,也許只有這樣,才能找回失去的那部分記憶。
我剛坐下,黑舞便又湊了過來,使勁的蹭著我的脖子,脖子上那顆墨色的珠子忽然輕輕一閃。
「黑舞,你認得這顆珠子嗎?否則為什麼每次你一靠近,這珠子就好像有感應呢?」
黑舞不會說話,我也問不出什麼名堂,只好繼續打坐。
閉上眼,默念心訣,運轉體內的氣流,身體好像越來越熱,特別是心口,好像有什麼東西正要燃燒起來,我吐了口氣,摸了摸胸口,扯出那塊純黑色的錦緞,觸碰時嚇了一跳,溫度好高,黑色的表面散發出別樣的光芒。這究竟是什麼?
我迷茫的看著那一抹黑色,心裡忽然揪痛起來,握著它不知該怎麼辦,忽然,身體猛的一顫,我張大眼睛,看著那塊錦緞慢慢在掌心融化,如一股黑色的氣流,侵入身體,最後消失不見。
直到掌心出現了一個彎彎曲曲的圖形,很小,猶如一個圖騰標緻,鑲嵌在中央,與我融為一體,彷彿與生俱來。
而同時,身體像被注入了強心劑,忽然好像力量倍增,我猛地站起來,和黑舞臉對臉,它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怎麼了?你也覺得有什麼不對嗎?」我嘟囔,只覺得有一股強大的氣息包圍我,那麼熟悉,難道是那塊錦緞發出來的?是什麼呢?
我看著黑舞,它的軟綿綿的身體有些扭曲,眼睛發著亮晶晶的光,靠近我,脖子上的珠子又毫無預兆的亮起來,彷彿有股強大的吸力,我像被兩股力量拉扯,身體快要被撕裂,動也動不了,眼睜睜看著黑舞一點點朝我走近,身體越來越小,最後化為一團黑影,猛然吸進珠子裡去。
「黑舞!」我驚恐的盯著那顆珠子慢慢恢復平靜。
「悠悠!」同時洞口響起一個三個不同的聲音。
我斜身倒入一個懷抱,帶著淡淡的花香。
「小白…這是怎麼回事?」我吶吶。
半響,他沒有回答,我抬頭,他正看著我的小蹄子,不,不是蹄子,是手,一雙雪白的,胖乎乎的手。
「手……」我張大了嘴巴。
巴哈和古麗快速跑過來,飛天在我頭頂不停的轉圈,古麗張大嘴巴:「悠悠,你的手…….」
是,我有手了,從來沒有這種感覺,看著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悄悄變化,身體,手,還是胖胖的,可是,卻是人的模樣。
雪白的皮膚,微微隆起的胸部,臉,臉,我忽然發瘋的叫:「我的臉……」手指劃過臉頰,還是高聳的大鼻子,和扇子一般的耳朵,只是皮膚比之前光滑,好像什麼變化正在悄悄發生。
「只幻化了一半。」很久,楚顏終於說。
「幻化一半?」我迷茫的望著他。
「悠悠,剛剛發生了什麼?」他望住我。
我把剛才的事告訴他,那塊黑色的錦緞,現在在我身體裡。
巴哈和古麗面面相覷,顯然,他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只有楚顏,眸子微微閃動,然後,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覆蓋住眼睛說:「那是龍脈。」
「龍脈?你說,那塊布是龍脈?」我不太瞭解龍脈的意思。
「龍脈,是靈龍所蛻化下來的東西,本身就有強大的靈氣,可助修為提高,靈龍本身的修為越高,龍脈靈氣就越強大。」
「可是,它現在在我身體裡。」我攤開掌心,那裡有一個奇怪的圖案,彎彎扭扭的。
楚顏輕輕拉住我的手,目光落在那個圖案上:「龍脈與你融為一體,悠悠,你的修為已經大大的提高,相當於修煉了近千年。」
「什麼?」巴哈和古麗同時倒吸一口冷氣。
奇怪的感覺,它就這樣融入我的身體,彷彿很自然的跟我合二為一,我的身體像一個等待許久的容器,等待著它的到來。
「我記不起來它是哪裡來的了。」
「你醒的時候,它便在你懷裡。」
「既然是靈獸的東西,怎麼會在我這裡呢?」我看向楚顏,如果說他的真身是虎,那麼龍脈的真身是不是就是龍?
龍……我心底忽然湧起一種莫名的感覺,酸澀,甜蜜,一股腦兒湧上來,讓我後退了一步。
我求助的看著楚顏,希望他能回答我,可是他沒有說話,睫毛垂下來,眼窩處有一抹陰影。
「黑舞呢?!」古麗忽然叫起來。
我這才反應過來,黑舞的事還沒告訴他們。
「黑舞,它在這裡。」我指了指脖子上的珠子說。
「這裡?你的珠子裡?」巴哈叫起來。
「和那塊布到我身體裡一樣,黑舞不知怎麼就進去了。」我搖了搖珠子,「黑舞黑舞!」
珠子忽然亮了亮,彷彿受到某種感應。
「黑舞能聽到!」古麗激動抓住珠子叫,「黑舞,你在嗎?你怎麼了?」
「放心。」楚顏說,「它無事,而且,對它會有好處。」
「好處?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古麗放下手,呆呆的看著楚顏。
「這是冥界的玄珠,集冥界的精靈之氣於一體,黑舞,是冥界的靈獸,所以它只是找到更好的方法修煉了。」
「顏哥哥,你是說,黑舞在這顆珠子裡修煉?」
「這本來就和它自身的氣息相同,它在這裡幾百年,修煉未有進展,是因為它不能適應這裡的魔氣。」
聽到黑舞沒事,古麗臉色緩和,不禁又恢復小女孩的本質,拉著我的手:「悠悠,恭喜你啊,很快便可以幻化成人了!怪不得黑舞喜歡接近你,原來你身上有它熟悉的味道,可是,這珠子,你也忘了是怎麼來的嗎?」
我搖搖頭,關於珠子和錦緞的事,我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對了,你們怎麼都來了?」
「我們是來修煉的,在洞口碰到顏。」巴哈說。
「你不是在樹林嗎?怎麼來了?」我轉過頭看著楚顏。
他手指輕輕滑過我的臉頰:「我能感覺你有事。」
我心裡一陣溫暖,古麗羨慕的看著我們,臉微微一紅,而巴哈彆扭的別過頭,不看我們。
飛天本來在我頭頂盤旋,現在落下來,伏在我的腳邊,輕輕啄我。
「一定是由於你身上靈獸的氣息,所以飛天也喜歡你。」古麗說。
我摸了摸飛天的腦袋,它溫順的被我撫摸,還不時蹭我。
「靈獸能幫助主人增長修為,既然飛天這麼喜歡你,我就把它送給你吧。」古麗說。
飛天忽然飛出去,又飛回來,在我的頭頂轉了三個圈,似乎十分欣喜。
「那麼黑舞怎麼辦?它現在在我的珠子裡。」我摸了摸珠子說。
「如果它只是修煉,總有一天我們還會見到它的。」說起黑舞,古麗眉梢忽然有些憂傷,我看得出,她對黑舞和飛天是不同的,雖然她老是會罵黑舞,黑舞也不睬她。
我覺得有些疲倦,今天的事情太過詭異,我一時還不能適應,瞇了瞇眼,我很想睡覺。
「怎麼?」楚顏用手摩挲了一下我的額頭。
「沒事。」我看住他,無論我們在說什麼,他總是很少說話,可是我永遠能感覺到他的眼光,停在我身上,彷彿除了我,他便不在在意其他東西,那種感覺,讓我既甜蜜又緊張。
就是那種,這個人和你從小一起長大,經歷了許多事,突然有一天,你一點也記不起來了,然後,你要和這個人慢慢相處,慢慢熟悉,有時很親密,彷彿多年的好友,有時卻有片刻陌生,不知該怎麼面對,而他沒有失憶。
這樣想來,心裡總會有些愧疚感,像是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巴哈,你沒事了吧?」我轉過眼,見巴哈一眨不眨的看著我們,脫口便問。
他側過臉,算是默認,這幾天他轉變最大,有時是我初見時那個彆扭的小男孩,有時又好像成熟了許多,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那不要我再唱歌給你聽嘍?」我笑。
他臉一下紅了,古麗跳出來:「哈,哥,原來你一直叫悠悠哄你睡覺!這麼大的男人,不害臊!」
「一邊去!」巴哈瞪著她。
「悠悠,我們回去了?」楚顏俯下身,溫熱的氣息在我耳邊。
「好。」
……
我們穿過小樹林,我的手很自然的被楚顏握在手心裡,大手貼小手。
回到屋子,我聽他彈琴,慢慢便要睡著,瞇著眼,我看見楚顏點燃一支香,是彼岸。
「小白,你知道君是誰?」那天,我告訴他君的事,他彷彿是早已知道的樣子。
果然,他點頭。
「是誰呢?現在他又在哪?他為什麼要叫我去翡翠宮,讓我接近你?」
現在,我最信任的人是楚顏,那些兒時的記憶不會騙我,可是之後發生過什麼?我的身上又怎麼會有冥界的珠子和靈獸的龍脈?這些,我一直搞不懂,卻不時會想起來,想弄個清楚,雖然楚顏答應我幻化成人後幫我恢復記憶,可是我還是忍不住要問。
「你的問題很多。」他唇邊勾起一抹笑,揉了揉我的大耳朵。
「我想知道嘛。」看見他這個動作,我就忍不住想撒嬌,好像遇到了一個對你十分寵溺的人,知道他什麼事都會答應你一樣。
「悠悠,既然你決定找回回憶,總有一天會自己記起來的,那個你說的君,和你沒有一點關係,你只是中了他的**眼,所以才會聽他的話。」
「**眼?」是不是那種專門迷惑人心智的眼神?怪不得我每次想起來他來,都覺得好像離不開他,卻又十分恐懼,厭惡。
「他的**眼出神入化,天地間很少有人能抵抗。中了**眼的人,會迷失心智,無條件的任由施法的人擺佈。」
「就是這樣!」我叫起來,「他讓我去翡翠宮,找你,接近你,然後……」
「然後?」楚顏看過來。
「然後就不記得了。」我搖搖頭。
「悠悠,如果有一天,我能敵過他,我不會讓他再接近你。」他說。
我愣愣的聽著他的話,好像他的意思,君是一個很厲害的角色,所以他現在還不能怎樣,我雖然沒有真正見識過楚顏的法術,可是感覺中應該是很強大的,不過也許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想到這裡,我不免擔心起來:「他還會來找我嗎?」
楚顏搖頭:「你只是他的一枚棋子,因為他不便自己出面,所以玩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現在,你對他已經無用了,他的目標,不是你,是另一個人,不,或許,還要更大一些。」
「你是說,他叫我進宮,是為了對翡翠宮不利?」我張大嘴巴,這聽起來有點奸細的味道,可是我一個小姑娘能做什麼?
我訕訕一笑:「他腦子一定不好使,我能幹什麼?」
楚顏托起我的下顎:「你覺得自己沒有這個能力?」
我點頭:「你看,我認識你之後,就和你做了朋友,每天彈琴唱歌,舞劍,能做什麼?」這就是我記憶裡全部的東西。我能對翡翠宮造成什麼威脅?難不成是個內應,幫那個君通風報信?
他笑笑,沒再說話。
「那翡翠宮現在會不會很危險?」我突然想到這個,雖然只是記憶裡的東西,可是那裡的一草一木我都無比熟悉,和人族一樣,那是我生活過很久的地方,我不免有些擔心,怕它像身邊的親人一樣無端消失。
「你關心?」楚顏看住我。
「畢竟是我生活過的地方呀。」我想了想又奇怪,「而且你是在那長大的,你不擔心嗎?」
「那裡已經跟我沒關係。」他的眸子忽然閃過一絲冷意,瞬間不見,要不是我一直關注著他的表情,還注意不到。
看我怔住了,他笑:「暫時不會,而且翡翠宮現在也不弱。」
我不知道現在的翡翠宮是什麼樣子的了,只好點點頭。
楚顏忽然抓過我的手,撥弄我每一根手指,撓的癢癢的,好像一根羽毛飄在心尖。
「怎麼了?」我耳朵有些紅。
「讓我看看你。」他捧起我的臉,看的很專注,墨綠色的眸子彷彿可以滴下水來。
「悠悠有手了,以後,我們便可以這樣。」他抓住我的手,與我十指相扣。
他的手有些蒼白,卻十分修長,繞著我胖乎乎的手,看起來很大,這雙手,可以彈出世間最美妙的音律。
「小白,我要聽你彈琴。」
「好。」
他撩動琴弦,一串琴音立刻在屋子裡散開,我闔上眼,正沉浸在如水般的琴聲中,突然,一聲長鳴,彷彿是破音,劃過長空。
「怎麼了?」我猛地張開眼,看見楚顏蒼白的指尖竟有一抹紅色。
「你出血了!」
「無妨。」他淡淡的說,伸手輕撫琴弦,那種如噪聲般的聲音才停歇下來。
「有沒有布?」我想幫他包紮一下。
他搖搖頭,從白色的袍子裡拿出一瓶淡紅色粉末狀的東西,抹在指尖,片刻,血色似被吸收了。
「好了嗎?」我拿過那個瓶子,又小心的抓過他的手,輕輕又沾了一點抹上。
抹著抹著,我的視線有些模糊,那樣熟悉的感覺,彷彿很久之前就有過,手上如梅花般的傷,那人低垂的睫,任我輕輕塗抹,握著他的手,溫熱的感覺從指間到達心間。
「好了。」楚顏拍拍我的腦袋。
我才驚覺,他手上的藥都快掉下來了,連忙把瓶子還給他。
「剛才,琴怎麼了?」我驚訝那聲長鳴,彷彿是抗議,帶著深深的怨念。
「沒事,鬧了點小脾氣。」他說。
「沒事就好。」我觀察他的手已經無礙,鬆了口氣。
「睡吧。」他說,輕輕一拂,燈滅了。
我在黑暗中靠在他身邊,聞著淡淡的花香,他的小指一直緊緊勾著我的手,好像一個害怕被拋棄的小孩。
我不覺有些好笑,往他懷裡縮了縮,落入一個微涼的懷抱,他的身體,總是有些涼,好像熱不起來。
我抱住他,想給他一些溫暖。
「悠悠。」他忽然叫。
「嗯?」我撐起身子看住他。
過了很久,他也不說話,我準備睡下去的時候,他說:「如果有一天,你記起了另一個人,會不會忘了我?」
他的眸子在黑暗中如一抹淡靜的水草般迷離,我怔了怔,才笑:「怎麼可能?」就算記起另外一些人,也不會忘了他吧?從我醒來那一刻,他便在我身邊,這些,是最真實的,我怎麼可能忘記?
他沒有再說話,那抹水草不見了,過了半響,他的頭輕輕倒在我的肩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原來睡著了。
不會,楚顏,我怎麼可能忘了你?
「你剛才的聲音那麼憂傷,好像我曾經做過什麼,是什麼呢?我真的記不起來了,但我不會再忘記你。」我輕聲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