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到嘴邊的話來不及說出來,我就石化了一般望著眼前的這個人,不是花火,是即墨瑾。
墨色的身影彷彿和夜色融合在了一起,深邃的眸中倒映出我驚訝的表情和天空那片白霧。
我瞬間移不開目光,就這麼一動不動。
對視了很久,他也沒有說一句話,我尷尬的別過臉,看著天。
深藍色的天空是那麼靜瑟,漫天的星星似乎在進行一個秘密的聚會,一霎那光華奪目,那道白色的光芒終於聚在一起,慢慢的形成了一道橫跨天邊的橋!
整個天空霎那間被照亮,美得讓人停止呼吸。
「啊!」我驚叫起來,「橋!」
沒想到我真的看到了傳說中的橋,我終於知道了什麼是銀橋,漫天的星星在那一刻匯合在一起,築起了一座橫跨天邊的橋。
我的眼裡閃著欣喜,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麼美麗的景象,美得整顆心都要碎了。
我偷偷看了一眼即墨瑾,他的眸子深邃明亮,彷彿漫天的星星都墜入了其中。
「比星星更亮。」我喃喃。
即墨瑾側過臉注視我,彷彿在想我這句話的含義,隨即,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眸子,依然是冷冷的表情。
我窘迫無比,怎麼會說出這樣不經過大腦思考的話來?可是他的眼睛,真的比星辰更亮。我見過很多漂亮的眼睛,狐狸的妖冶嫵媚,小道士的清澈明亮,可是,沒有一雙眼睛像即墨瑾那樣,精芒閃爍,透過細長的眼角散出來,威嚴,不可一世,讓人感覺其他的一切都變得渺小。
「宮主,也來看星星?」為了不那麼尷尬,我找話說。可話一出口,我就後悔無比,即墨瑾怎麼會和我一樣,無聊到來看什麼星星?
「你呢?」他竟沒有生氣,夜幕下的神情看起來有些迷離。
「我是來看星星的。」我放鬆了一點,「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的景象。」
「也許見過,你忘了。」他忽然說。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難道我自己竟然不記得有沒有看過銀橋?還是樓小樓曾經看過?可是就算樓小樓看過,即墨瑾又怎麼會知道?難道某一天她也在樹林裡被即墨瑾撞見?
這完全說不通。
「也許吧。」我只好笑笑。
「有人說過,星星是最美的眼睛。」他凝視著天空說。
「說的真好,一閃一閃的,是天邊最美的眼睛。」我笑,星星是天邊最美的眼睛,可他的眼睛,比星星更亮。
「是嗎?」他竟俯下身注視我,瞇起眼,眼底那層薄薄的霧氣瞬間凍結,一字一字的說,「可我覺得星星不過是幻象,是毒藥。」
我驚得一動不動,第一次聽見有人說星星是毒藥,他剛才還迷離的眼神瞬間變得如此陰冷,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宮主……」我有些害怕,不知怎麼,我不喜歡他這個樣子,心會微微一痛。
他闔上眼,再睜開時,又如平時一樣的冷漠疏離,平靜無波,轉過身,很快消失在夜色裡。
真奇怪,他的情緒總是變化太快,我根本無法適應。
我杵在原地,直到肩膀被人輕輕一拍。
猛地抬頭,看到狐狸,我忍不住有點委屈:「你去哪了?」
他琥珀色的眸子看著我,片刻,笑了笑:「去拿這個。」
他的手中捏著一枚綠色的草環,手腕那麼粗細:「呶,給你。」
我接過來看了看,是用草編起來的:「這是什麼?」
「草環。」他說。
我失笑:「我知道是草環,我是問你給我這個幹什麼?」
「本來想編一個指環給你,可是越編越大,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媚眼裡有一絲懊惱。
一把拉過我的小蹄子,把草環套在腕上,他的笑容變得很愉快:「嗯,正好。」
我瞅著腕上的草環:「你是說,這個,是你編了送我的?」
「喜歡嗎?」他琥珀色的眸子閃著光。
「謝謝。」我瞇著眼傻笑,這個草環還編的不錯。
狐狸朝天空看了看,亮閃閃的眸子忽然暗淡:「沒了。」
「什麼沒了?」我抬頭,天空中的那座橋不知何時已經隱去,只剩下漫天的星辰。
「你拉我來是看銀橋?」
他笑笑:「你不是喜歡星星嗎?這可是星星橋。」
「我看到了呀!可是你去了那麼久,便什麼也沒了。」
「我以為來得及。」他嘴角慢慢下垂。
「不要緊,明年的這個時候還可以看啊。」我拍拍他的肩。
他笑的很曖昧:「粉紅豬答應我每年都陪我看?」
「你一個人也可以看啊。」我笑。
他說:「有些東西,要兩個人看才完整。」
我忽然說不出話來,他湊近我,帶著溫熱的氣息,我下意識的退後一步,看到他眼裡有種受傷的表情,隨即消失,然後懶懶一笑說:「沒有橋,星星也很美哪!」
「是啊,星星很美,有人說,星星是最美的眼睛。」我忽然說。
「你見過誰的眼睛最美?」他托著腮,看星星。
我心中已有答案,可是我無法告訴他,於是我問:「你呢?」
「我看見過。」他笑笑。
「誰?」我好奇。
「那是一雙最純淨的眼睛,很溫暖,笑起來的時候微微瞇著,像一彎月牙。」
我忍不住瞇著眼笑了笑:「是不是這樣?」
他注視我,眼神一動不動:「是,就是這樣。」
對視的瞬間,我忽然有些慌神,連忙移開目光,低著頭研究腕上的草環。
深夜,我們走出樹林,狐狸的手在空中輕輕一點,忽然眨了眨眼:「有人來過?」
不知他怎麼會知道,我說:「是宮主,他大概在樹林修煉吧。」
「怪不得。」花火的表情有些奇怪,「除了他,還有誰能破我的結界。」
「你在樹林周圍設了結界?就是為了看銀橋?」真不可思議,就像把整個樹林關起來。
「只是不想被人打擾。」
忽然想起金鳳大人的一句話,我怔怔的說不出話來,金鳳大人說,傳說中,只要和心愛的人一起看到那座橋,就可以一生一世在一起。
還有,他送我的草環,就像一份禮物,一份七夕的禮物。
我雖然很好奇銀橋,可是早忘了,要不是被狐狸拖來這裡,也許早在屋子裡呼呼大睡。他拉我來這裡,可是陰差陽錯的,我卻和即墨瑾一起看到了銀橋。
即墨瑾,狐狸,我的腦袋忽然紛亂無比。
「可是,還是錯過了。」我聽到狐狸輕輕的說。
回到屋子,我強迫自己不要亂想,不知閉上眼睛多久,恍惚中,看到一個粉衣女孩和一個黑衣男孩站在樹下,天邊,是銀色的星橋。
「看見嗎,那是七夕夜才有的呢。」小女孩很興奮。
「很好看嗎?」小男孩有些不削一顧。
「當然!你覺得星星像什麼?」
小男孩搖搖頭。
「星星是天邊最美的眼睛,你看,現在有那麼多星星,是多少雙美麗的眼睛啊!」小女孩坐在草地上,手指天空,亮亮的眼睛瞇起來。
「眼睛?」小男孩看著天,似乎出了神。
「嗯!喂,以後每個七夕,我們都來看好不好?」
「為什麼要來?」小男孩有些彆扭。
「因為,我想看啊,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小女孩眼睛一閃一閃的。
小男孩愣了半響,終於微微點頭。
……
第二天,我去閑雅閣練劍,心裡還有些七上八下,萬一碰上了他該怎麼辦?昨天他陰冷的表情還我心底揮之不去,他說,星星,是毒藥,我從未想過前一秒鐘還說星星是最美的眼睛的人,會突然用這麼惡毒的字眼。
幸好,閑雅閣空無一人,我安心的拿起劍譜,慢慢琢磨,雖然現在我對風月無雙比較熟悉,可是還限於前幾招,後面的,我還需要慢慢領會。
不知道我練好這套劍法要多久,也不知道怎樣才算達到進宮的標準,這些天我似乎忘了這些,只是單純的習慣了練劍,彷彿這是我生命中本來就存在的一部分。
拔出銀劍,我揮舞起來,一招一式,再從頭溫習一遍,現在,我已經練到了最後一式,心裡有點小小的驕傲,我是個根本不懂劍術的人,這種成果,換誰都會驕傲的吧?
自從學會第一式之後,我彷彿忽然開竅,後面的幾套劍法都學來容易了許多,至少,比第一次瞎摸瞎撞強多了。
我開始照著劍譜上的劍訣和姿勢練第四式。
第四式,有個奇怪的名字,叫「情根」。
「情根,情根。」我默默念著,比劃起來。
到現在我才知道,我剛開始會的那些砍樹葉的本事,是劍法裡最底層的東西,就算一個屠夫拿著劍估計也會,怪不得當時師父看著我臉都青了。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開竅的呢?我到現在還不能明白,彷彿身體和腦袋裡有某些東西被什麼喚醒了記憶,結果如洪水暴發,傾瀉而下。
如果是誰喚起了我的記憶,就只有一個人,就是即墨瑾。
這些天,和我練劍的人,只有他。
可是,這看來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只好相信,是某種機緣巧合,或者天意安排。
不自覺的,我又想起了那一吻,來到這裡,第一個吻我的人是狐狸,但我幾乎已經忘了那種感覺,只覺得當時很緊張,還有些憤怒,不是別的,是被人愚弄的憤怒,因為這個吻,其實只是一個賭,可是那種感覺很快就雲淡風輕了。我是一個比較容易原諒別人的人。
但即墨瑾的那個吻,卻讓我不知不覺總會想起,那種心跳的快要窒息的感覺,他的霸道和迷亂,像一幕幕電影回放,我不禁心跳加快,一股新鮮的血液直衝腦門。
夾雜而來的,是一股自己也說不出的恨意,他吻了我,可是卻彷彿吻著別的人,他閉上眼睛,找尋那個人的感覺,我好想只是個工具,讓他暫時回到了那些時光。
我握劍的小蹄子開始顫抖,竟差點握不住劍,那種恨意堵在胸口,揮之不去,也散不開,快要無法呼吸。
我蹄子一緊,試圖握住劍,卻抖得更厲害,忽然,一滑,銀劍「砰」的跌落在地上,虎口斷裂般的疼,低頭一看,竟流出了殷紅的血。
一定是剛才銀劍掉下去的時候不小心滑到了,雖然應該不是大傷,可是血卻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我害怕,用另一隻蹄子緊緊按住傷口,疼的呲牙咧嘴。
可是血還是浸濕了我的兩個蹄子,如一朵熏染的紅梅。
怎麼辦?這裡好像沒有藥箱,如果要包紮,該去哪裡?我從不知道,妖的身體受了傷需不需要治療,還是,自己會痊癒?
我正愁得沒辦法,忽然頭頂響起一個聲音:「你的手怎麼了!」
聲音冷得像冰,還帶著十足的怒氣。
我的心也一下子凍成冰渣,真是哪壺不開偏提哪壺,剛才還怕遇到他,沒想到他闖進來,還是在這種情況下。
不過現在的樣子也顧不得難堪,我扭曲著臉說:「被劍割破了。」
即墨瑾陰沉的眸子如千年寒冰般盯著我,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大火,難道是怕我弄髒了他的書房?還是覺得我很麻煩?
不論是哪種解釋,我都覺得莫大的委屈,剛才心裡的怨氣又上來了,不知不覺就流出淚來,抽動下,傷口似乎崩裂的更厲害,一陣刺骨的痛從虎口傳來,我管不了那麼多,哭的鼻子一抽一抽的。
「白癡!如果不想死你給我停止哭!」他忽然低吼,臉色冷的嚇人。
我被嚇得無聲的抽咽,氣又上來了,仰起頭,忍著痛說:「打擾宮主休息,傷口我會自己處理!」
他陰冷的眸子一瞬間瞇起,閃動著莫名的情緒,冷冷的蹦出幾個字:「你以為你處理的了?」
我呆立,不知該怎麼辦,如果我有骨氣,就應該直接衝出去,傷口雖然大,可是大不了是皮外傷,依照現代的經驗,是死不掉,而且妖的身體不會這麼脆弱吧?
有了這個想法,我轉身就往外走,還沒走出幾步,就被一雙大手用力的提了起來,「砰」的放到軟榻上。
即墨瑾瞇著眼,似乎努力在壓下什麼,一把抓過我的手撩開袖子。
我傻住了,任憑他從懷裡拿出一瓶東西,快速的倒了一些淡紅色粉末狀的東西在指尖,然後塗抹在我的虎口之間。
陽光照進來,他狹長的側臉被光線剪出淡淡的一圈暈,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冷冽的眸子,嘴唇緊抿著,使得下顎的輪廓愈發堅硬。
瞬間,一種清涼的感覺代替了疼痛,傷口麻麻的,卻不那麼痛了。
「這是藥粉?」我小聲問。
他唇角揚起一個沒什麼溫度的弧度,似乎在嘲笑我的問題。
「這是仙遙散。」
「仙遙散?」應該是仙家的什麼包治百傷的藥吧?
他繼續抹了一些在我的傷口,慢慢的,我發現那些血跡隱退了下去,還真是神奇。
我抬頭,忽然發現他就在咫尺之間,溫熱的氣息傳過來,讓我又忍不住臉紅心跳,剛才因為疼痛沒在意那麼多,可是不那麼痛了,那種感覺又強烈起來。
除了心悸,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蔓延開來,把我包圍。
「謝謝。」我試探著小聲的說。
「我只是不想你髒了這裡。」他似乎頓了頓,然後冷冷的說。
這話聽起來讓人很不爽,可是心裡被那種溫暖充斥著,我竟沒那麼難受了。
抹完藥,他盯著我的手腕,我的手腕上,有花火送我的草環。
我不好意思的把草環往衣袖裡塞,笑笑解釋:「這是編著玩的。」
我不可能傻到告訴他,這是狐狸大人送的,雖然他一定沒感覺,可是保不準又要傳出些緋聞,還是小心為好。
但他的目光有些可怕,直直的看著我,好像要把我吃了:「你說,這是你編的?」
「是啊。」我點點頭,這有什麼奇怪的,這裡多的是草,有草就可以編,還是他覺得一隻豬不可能編出這樣的東西?
其實我是會編的,很小的時候,母親曾經編過一隻小蚱蜢掛在床前,那時,我還沒有開始學歌學琴,所以當我求她教我時,她拗不過我答應了。
不久,那只草蚱蜢就「屍骨無存」了,我也沒在想起這件事。
我抬起頭,正好遇到即墨瑾的目光,他跟我對視,片刻,彷彿忽然想到什麼,蹙眉,猛地移開目光,眼神更陰冷,好像我是什麼讓他無比厭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