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腳剛剛跨進教室,後腳還沒有跟進,就聽到「匡」的一聲,頭上掉下來一個綠色的塑膠水桶,幸好我整個人只進去一半,只砸到了我的肩膀。我記得小學的時候經常這樣作弄別人,把門關上一半,然後在門的上面放些東西,要進來的人一推門,東西準會當頭砸下來。沒想到十多年以後,都快要討老婆的人了,竟然這般無聊。這些共和國的年輕人啊,怎麼還玩小孩子的把式呢?
如果是平時我肯定忍不住罵人,可今天不一樣,我剛剛碰到了吳影蓮,心裡正喜憂參半,整個人看上去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我沒看到過杜甫,猜想他老人家就是我現在這模樣。那水桶砸在我肩上,我當作沒看見,這般高深的修為使得我的同學都吃了一驚。
不用去看,就知道那個陰謀得懲的傢伙肯定在掩著嘴偷偷地笑,臉上卻是正兒八斤的神情,這傢伙沒有進藝術系,真是民族的不幸。可是我的反應卻讓他頗有些意外,我剛剛坐下去,那傢伙湊了過來。
他說:「小豬,今天心情好像不怎麼樣啊?」
我「唔」了一聲,不跟他說話。
我還是介紹一下他吧,說起他的名字嘛,顯得有點蒼老,正是中國人非常注重的一個節日——重陽,他叫郭重陽——就是唯一稱讚過我「俊俏」的人——其實他是清明節那天出生的,他父親原本想用「清明」兩個字,可是這兩個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死人的,於是退了好幾步,退到重陽去,顯得成熟莊重些。郭重陽是班裡最不成熟最不莊重的一個,也可以說他是最聰明的一個。他上課從來不做筆記,跟老師對著幹,語文課他看人體藝術,數學課他看色情小說,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直挺挺地像木雕一樣坐在那裡看書,看得下面也直挺挺地跟木雕一樣,顧著自己看書自得其樂。老師知道他的「癖好」,也不敢管他。奇怪的是他每次考試都可以考到班裡面的第二名,甚至學校舉行學科考試,他還能替班裡爭光呢!你說奇怪不奇怪?還有更加奇怪的,他喜歡站在教室外面,綠陰底下,耍上半個小時的拳法,風雨不輟,寒暑不間,整整四年從沒有間斷過一天。每次練拳的時候,他整個人身邊會籠罩著一股氣,什麼氣呢?我們看不見,據郭重陽所說「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是看不見的,如果被你們這些肉眼凡胎看見了,那我還有得混嗎?」
靠!這擺明了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不過自古以來,凡是有遠大抱負有偉大功績的人在包裝自己的時候,從來不忘替自己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例子嘛!不必遠征唐宋元明,只看看清朝就可以了,傳說努爾哈赤就是什麼「神鳥」的後人,聽起來好像他老媽跟天上的神仙有過一腿。他們這樣講,老百姓深信不疑,人家豐功偉績擺在那裡,你郭重陽算哪根蔥啊,也跑來湊熱鬧。
郭重陽還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小豬啊,我覺得你天生就是我命中的剋星,我考第二,你就考第一。每次你來的時候,我身上籠罩著的那股氣就不受控制了,還有我上課看書的時候,請你無論如何別盯著我看,你一看我下面就變軟了,搞得不好我陽萎了怎麼辦呢?」
我的「第一」可是付出了很大代價的,沒有女孩子理我,我只能一天到晚地四處找書看,哪像他看黃色書都能看出個「第二」來。
我說:「你別在這裡瘋言瘋語,嫌我長得醜不妨直說,想說自己帥也別傷我的自尊心啊。」我跟熟悉的人說話,還比較利索,因為心裡並不緊張,可是上課回答老師提問的時候,便會醜態百出。有一次,好心的英文老師本來想給我一個鍛煉膽量的機會,上課讓我答問,結果我的口水從教室的最後一排噴到了黑板上面毛主席的畫像上去了,把全班所有的同學都「洗禮」了一次,等於是普降甘霖,澤被四方了。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哪位老師找我答問,我本來很想給他們一個鍛煉膽量的機會,想想還是算了。
郭重陽說:「你怎麼不相信我的話呢?你本來是朵蓮花,奈何倒插淤泥,難道你想一輩子墮落下去。」
郭重陽又想替我洗腦了,我裝出一副很認真聽的表情,腦子裡卻轉到別的事情上去了,這是我最拿手的絕活,我管這招叫做「靈魂出竅」,其實這招人人都會,可我自負普天之下就我做得最好。果然,郭重陽嘰裡古嚕地說了一大串,差不多嘴巴冒白沫了才拍著我的肩膀說:「哥們,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請你別趕盡殺絕,放我一條生路,就這樣啊,我看書修煉去了。」
看那書還說「修煉」,天知道他是哪根淫棍投胎轉世的。幸好他說我是他的對頭,是剋星,沒有說我跟他是同類的,否則我僅有的一點自尊都讓他給毀了。
「嘟嘟嘟」的轎車喇叭聲在教學樓前的空地上響起,這種情形大家都見怪不怪了,我看了看身邊就更加清楚了,同桌還沒有來,這小子又駕著他的名牌轎車載美女去了。
哇塞!勞斯萊斯呀!這傢伙泡妞還真捨得花本錢啊,昨天剛聽他說要去買部勞斯萊斯,今天就買來了,現在正停在教學樓門前大按喇叭呢!當年周幽王為博紅顏一笑,烽火戲諸侯江山都不要,這傢伙當真是深得古人遺風。轎車所停的地方,正是藝術系教室的門口。江湖傳言,這小子揚言要以一人之力搞定四朵校花,一個人攻佔四座城池,這比當年希特勒這樣的侵略者還要猖狂!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果真,很快就有一位美女從教室裡笑著跑出來,跑到了我同桌的車子旁邊。我聽到,整個校園裡傳出了殺豬般嚎叫的聲音,那一定是對她心儀已久的男生的嚎叫聲,真是命苦,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喜歡的女生,坐上了別人的車子,那種感覺,當真是痛不欲生。我聽到郭重陽在一旁吟誦食指的詩句:
當我的紫葡萄化為深秋的露水
當我的鮮花依偎在別人的情懷
當我的女人坐上了別人的轎車
我依然固執地用凝霜的枯籐
在淒涼的大地上寫下:相信未來
郭重陽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我看到同桌優雅地打開車門,裝得比英國紳士還要有風度,鞠躬,做了個「請上車」的姿式,她叫秦芹,身材婀娜,窈窕動人,據說原本是蘇杭妹仔,隨父親移民過來,現住本城。她勝雪的肌膚,似乎在告訴我們,她就是那吳越之地西子湖畔的浣紗女郎。在學校裡,秦芹的名頭非常響,因為她正是我們學校的四朵校花之一,江湖傳聞,此女最高傲,平時走路戴副墨鏡,把眼睛遮在後面,目中無人,沒想到的是,她竟然第一個招架不住,這麼快就被我同桌攻陷了。
郭重陽說:「美女多高傲,但往往落入平庸之手!世間哪有貞潔烈女,還不如看我的黃色書,YY一番來得爽呢!」說完就看書去,他看書的樣子比入定的老僧還要認真,八風不動。
同桌發動了車子,剛剛要開走的時候,教室裡又衝出來一位。這回我鼻子一癢,連鼻血都要噴出。衝出來的那位正是我朝思暮想的,比小甜甜布蘭妮還要性感可愛的校花——唐絹,唐絹這兩個字,我曾經在草稿紙上寫了不下千回,之前老師還說我需要練字,第二天我卻可以參加學校的書法比賽了,竟然還獲了一等獎。可見唐絹對我書法的影響之深。而唐絹的身影總是出現在我的夢裡,有時候穿得直刷刷的,有時候卻脫得光溜溜的。
唐絹追出來的時候,我同桌載著秦芹走了,留下唐絹氣嘟嘟地撅著嘴巴站在那裡。
郭重陽說:「去安慰安慰她吧,小豬,守株待兔是沒用滴。」這小子「靈魂出竅」的功夫也不錯啊,看書的同時,還可以注意到外面所發生的事情。
我拿起書就想要打他,郭重陽神秘兮兮地說:「別人不知道你的心思,難道我還不知道?我早就說過了,我跟你之間注定有些什麼聯繫,你就是不信,我們都是……」
「都是天生奇材,對不對啊!」我打斷他說。
郭重陽說:「不單是我倆,還有黃通博啊,我們三人都是天生奇材!」
黃通博就是我的同桌,他載著美女剛剛走。郭重陽的話越來越莫名其妙,我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我看到唐絹垂頭喪氣地走到教室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