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時間很快過去了。
第三天一大早,趙三在一片敵視的目光中鎮靜地走出了警局的大門。他身後,彷彿忽然在這兩天裡老了十幾歲的達叔雙目血紅,盯著他脊樑的目光中一片冰寒,再也沒有了一絲的溫暖。
「三哥!」
警局的門口,迎接他的,只有方榕一個人。
「幹嗎還專門跑來接我?怕我不認識路啊?」趙三笑笑,有意無意之間,他注意到方榕所站的地方,正是清晨的陽光照射不到的一個角落。
「有些話想私下和三哥說說。」方榕也笑了笑,迎了上來。
「陸先生,辛苦你了。」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方先生,趙先生,要是再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省城那邊我還有事要忙。」
和迎上來的方榕握手致意後,將趙三保了出來的陸博士就見機告退了。
說實話,這次要不是前來拜託自己的人實在不好推托,他是不太可能為了區區六萬的酬勞跑這一趟的。
「林先生在那裡?我要去謝謝他。」目送博士遠去,趙三整了整自己的上衣,點上了一支煙。
「他昨晚已經帶著他那些人回去了,我留不住他。」方榕擺手回絕了趙三遞過來的煙盒,苦笑著答道。
「小林還在?」趙三聽了這話,臉上也並沒有太多的意外。
「嗯,她還在。」
「你剛才說有事找我?」走了幾步後,趙三忽然放慢了腳步。
「嗯,我想回老家去看看。」沉吟了一下後,說話的方榕也放慢了腳步。
「現在?」聽了這話,趙三乾脆停住了腳步,有些驚訝的望向方榕。
「嗯!我想下午就走。」方榕點了點頭,稍停之後,又緩緩說道:「我已經離家有十年之久了,所以想回去看看。」
「明白了,有什麼需要交待的?」趙三發現說完話的方榕雙眼裡有種很陌生的東西在流動,心念急轉之下,便放棄了繼續追問的打算。
從剛認識方榕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方榕和自己一樣,有著太多沒辦法給外人訴說的東西,有些時候,即便是最相知的朋友,也最好不要試圖去探究的好。
何況,交友之道,貴在交心。對於朋友不願意說的東西,最好的態度,也就是不要去勉強追問,想說的時候,人家自然會說,強求卻就無味了。
「我走了之後,這裡的一切我希望三哥你能總管起來。羅頭太滑,張震太直,吳老又對這些身外的事沒什麼興趣,所以這擔子只有交給三哥你我才能放心。」
「放心!」
「眼下主要有這麼幾件事要趕緊辦成,一個是和吳老聯手,在聊城開醫館的事,這件事我主要交給了羅頭幫著吳老去辦。另一個就是往韓家寨拉電的事。這件事我想著三哥你去和電廠談。
市裡這邊,韓老已經寫好了一封給市長的信,說明韓家寨自己想跟電廠聯繫拉線的事,相信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主要是電廠那邊,咱們要想直接和他們商量用他們的廠內自備電,這恐怕會有些難度,所以就希望三哥你親自出馬,多點錢也沒關係,無論如何,一定要在一個月內搞定此事。」
「嗯,我知道了,還有呢?」趙三慢慢走著,慢慢地點頭。
「還有就是開發區工地那邊,三哥也要多操點心。不過這次羅頭他們招聘回來的人裡,有幾個這方面的人才,平常那些驗收、監工的事三哥你就可以交給他們去辦。另外,我這幾天一直在考慮給張振也找點事做……」
說道這裡,方榕忽然停住,沉吟著問道:「三哥你覺得咱們在聊城內和韓家寨那邊如果整個運作起來的話,有沒必要組建起一個自己的保安公司,用來加強保衛?」
「當然需要!特別是韓家寨那邊,一定要注意保密和加強保衛,杜絕消息外洩。嗯,你這個想法不錯,張振來做這個事再合適不過了。」趙三雙眼一亮,肯定了方榕的想法之後,又沉聲低低說道:「兄弟,多謝!」
「既然都是兄弟了,還謝什麼謝啊,呵呵,三哥你倒是見外了。」方榕聽了,毫不在意的呵呵一笑。
他知道趙三明白了他組建保安公司背後最主要的意思,那就是想最大限度的給趙三手下的那些人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讓他們逐漸擺脫以往的那種生活方式和背景,也能直起腰來堂堂正正的做人。
因為不管是開書店,還是去做其它的生意,那些在街頭浪蕩慣了的人中間,還是有許多人不適應,而且也真的做不來。
但是保安公司卻不一樣,起碼,猛看上去比較適合眼下的他們。
「方榕你說的不錯,是我見外了。」趙三聽了他說的話,靜靜的看了他一會,笑了。
「那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回頭三哥你就安排張振去辦這件事。此外,剩下的就是看咱們首先從哪兒對聊城的企業開始動手,我想先把聊城的印刷廠和食品廠給頂下來,三哥你覺得呢?」
「這個我覺得咱們還是回去全體商量比較好。畢竟一人計短,眾人計長啊。再說,招聘來了那麼多人,咱們還都沒好好用呢,剛好可以藉著這次項目甄選,看看他們的實力。說不定還能發現幾個人才呢。」
「嗯,三哥說的是,這件事是我忽略了。那咱們趕緊一步?」方榕點頭,於是,兩人便邁開了腳步,急急地往回走去。
「楊總,七星那邊開始動作了。」
當天傍晚,就在龍翔臨時租用的辦公樓會議室內,連門都沒敲就推門而入的一個年輕人打斷了楊芊在會上的發言。
「哦?有什麼動作?趕緊說說。」楊芊一愣,剛要訓斥的空裡,坐在另一頭的龍叔搶先發話了。
楊芊再一看,整個會議室裡大多數人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到了進來的人身上,於是也就忍住了。
畢竟,她也對方榕他們的一舉一動非常的在意,也想知道他們在沉默了這麼久之後,第一次出手,會有什麼樣的舉動。
「剛才,我去工商局辦事的時候,看到他們的人送了三份申請過去,我偷偷注意了一下,分別是成立七星保安公司,七星醫館,以及七星水產飼料公司等三個項目的報批申請。隨後我又和咱們在招商局的內線打聽了一下,據說今天下午,他們還往招商局報送了對聊城食品廠,聊城印刷廠,以及聊城旅遊局下屬的庫區養殖場這三家企業進行收購的計劃書。另外……」
一口氣說道這裡,闖進來的年輕人有些猶豫地停住了。
「另外還有什麼?小魯你說啊,賣什麼關子,真是的,沒看到這麼多人在等嗎?」聽得暗暗心驚的龍叔有點著急了,不等楊芊催,他又搶先開口。
「另外,聽說他們今天下午又找到了市長那裡,聽說是要給韓家寨那邊拉電,還有就是好像又申請了一次讓直升飛機過境、降落的特許權。另外,咱們安排在聊城賓館裡的人送來消息說,七星的大老闆方榕忽然離開了聊城,現在管理七星的是以前聊城街頭的老大,趙三!別的再沒什麼了。」
「醫館?」聽完這些,楊芊心裡默念著這聽上去有些古老的名詞,眉頭一皺,「小魯你確定沒看錯,他們要開的就是醫館而不是其它什麼?」
「沒錯,就是醫館。因為我當時還看到,就連工商局的人都不太明白,和他們再三確定呢。」
「那他們的回答你聽到了沒?」
「聽到了,他們回答說就是醫館,就是很早以前那種,除了醫生坐堂之外,還同時賣中草藥的那種舊式醫館。」
「那他們掛牌的醫生是誰?」楊芊聽到這裡就更奇怪了。
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開這樣的舊醫館,七星這群人到底要幹什麼?怎麼搞的都是小書店,小醫館這麼零打碎敲的小項目?就憑這樣的手法和實力,怎麼來和我們龍翔競爭?莫非以前是自己高估他們了?
儘管心裡有這樣的懷疑閃過,但是在一切還未真正水落石出之前,楊芊還是本能地選擇了謹慎。
「是個叫吳冷泉的獨眼老頭,看上去就像個山裡的老農,很土氣。不過他卻真的有中醫的行醫執照,看工商局裡驗證人的反應,他的執照似乎還是挺厲害的那種。」
「吳冷泉!」楊芊在心裡將這個名字默念了兩遍,發現自己毫無影響,於是她將目光投向了對面的龍叔,發現龍叔也是一臉的茫然。
「龍叔,這個趙三的資料咱們有沒有?」揮手讓小魯下去休息後,楊芊開口向龍叔問到。
「有。在咱們的資料庫裡,列在二等。還有那個韓家寨的韓老太爺,也在這一等。」龍叔下意識地掃視了一下會場,低聲答道。
「哦?」楊芊聽完這話,心裡暗暗一驚。「這麼說他們在天時地利上佔了不少優勢啊,怎麼以前自己沒注意到呢?」
「龍叔,能不能解釋下,在資料庫裡列為二等是什麼意思?」就在楊芊暗驚的同時,會場中的其它人忍不住了。
作為龍翔公司的中間階層,在座的很多人都不知道龍翔有這樣一個資料庫,更不知道這資料庫中,人物還被分出了等級。
「在咱們龍翔的資料庫內,被列為二等的意思,就是指這個人在當地具有很大的影響力或者是號召力,屬於不能輕易忽視的那類人。至於這資料庫,是咱們龍翔為了更便於在各地投資而專門設立的。」
龍叔猶豫了一下,還是含含糊糊的給眾人介紹了一下。不過此時,他已經暗暗有些不滿楊芊的公開提問了。
原本,這些東西是不能給集團內部高層之外的這些人透漏的,就連楊芊,也是看在她既是葉楓的好友,又是被少爺專門請來的面上才告訴她一些秘密的,這些事怎麼能在眾人面前問呢?
「別議論了,咱們繼續開會,現在大家說說他們一下子就準備收購三家企業,這背後究竟有什麼目的?會不會在今後對咱們的收購和發展有什麼不利的影響?」楊芊可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麼不妥,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後,她將注意力集中到了分析七星這番動作背後的目的之上。
因為現在的她,還是看不清楚七星一下子收購這似乎毫不關聯的三家企業的目的,也想不通他們為何會忽然去註冊一個什麼水產飼料公司的用意。這聊城電站的水庫中,水產養殖的規模並不大啊,難道在這內陸聊城的周圍,還會有其它什麼大型的水產養殖基地麼?
聊城印刷廠,那遠在聊城四五公里之外。坐落在郊區的破舊廠區,除了七八台六十年代投入使用的鉛字印刷機和二十幾個在那裡混飯吃的工人外,似乎並沒有任何值得投入的地方。他們究竟是看中那裡的什麼了呢?
還有那個聊城食品廠,除了破敗的廠區所佔的地方還夠大之外,其餘的,不管是裡面那些六七十年代購置的設備,還是在那裡混飯吃的那近百工人,都似乎只能被當成包袱看待。他們究竟又看中了那裡什麼?
即便是旅遊局下屬那家新開始不久的庫區養殖場,就眼下的規模和產值來看,也不過剛剛勉強能夠自己養活自己,說它是慘淡經營都應該是個很公允的說法。為什麼他們的目光也盯上了那裡?
為什麼他們第一步搶先收購的不是自己看好的聊城碳化硅廠和硅鐵廠等這些眼下具有很大潛力可挖的新興工廠?是怕日後沒電可用麼?守著這麼大的電廠,應該不會怕這個,那麼他們究竟是怎麼打算的呢?
這一夜,楊芊和她的下屬滿心滿腦考慮和分析的就是這些。
「察秋毫,今生爭如不見。絕後患,此地不必再來!」
第二天還沒到中午,這副貼在聊城中心廣場南口那幢小二樓樓門口的對聯,便在聊城被人們傳播得沸沸揚揚。
原本在那裡經營得好好的那家電器商行,霓虹招牌一夜之間就被換成了一塊古香古色、黑底金字的「七星齋」招牌。就在這副招牌的兩側,從樓頂開始,一直垂到地上的兩條鮮紅長布上,濃墨狂草寫著尺大的兩行大字,上面就是這麼一副對聯:「察秋毫,今生爭如不見。絕後患,此地不必再來!」
遠遠看上去非常的醒目。可是布條之後,整個小二樓的門窗卻都被密閉的捲簾給緊鎖著,看不到裡面究竟在幹什麼。而且從這副對聯上,似乎也看不出這裡以後要幹什麼。
總之,就這麼有些邪乎的,一夜之間出現的這副對聯和對那幢被稱為七星齋的小樓今後究竟要幹什麼的猜測,很快的就席捲了整個聊城。
與此同時,更加引起聊城人注意的,是同樣被冠以七星名頭的一家保安公司的招工啟事。要知道,在眼下的聊城,一次招收二十名員工以上的這種啟事,還真比較少見。
到了下午,對七星齋和七星保安公司的猜測被聯繫到了一起,同時,知道了趙三也是七星公司老闆之一的消息,更是讓方榕他們的七星公司的名頭響徹了整個聊城。
至此,方榕他們的七星公司這才算是正式的亮相聊城。
隨即,兩天之後,隨著聊城印刷廠,聊城食品廠,聊城旅遊局下屬的水產養殖廠被他們同一天吞併,七星公司也真正地在聊城成了眾人目光的交集。
而七星齋卻依然門窗緊閉。只有那塊古香古色的招牌和那兩幅長長的布聯,在驕陽的照耀下,吸引著眾人越來越多的目光和猜疑。
就在七星公司成功地的在聊城引來眾人目光的同時,一個人悄然遠行的方榕也來到了闊別十年之久的青陽鎮的邊界郊區。
近鄉情怯,這大約是所有遊子返鄉時的心境吧。
已經在這裡徘徊快有大半了,可是方榕他依然沒能鼓起勇氣踏進鎮子裡去。
人漸漸隨著一次次的退卻開始煩躁,種種忽然在腦海中紛至沓來的奇思狂想,也逐漸地使他原本平靜的心波瀾橫起。長這麼大,方榕自己還從沒像這一刻,這般的鄙視和看輕過自己。
可即便是這樣,他沉甸甸的腳步就是無法從真正意義上邁出去。
「年輕人,這大半天都在這裡徘徊,莫非是在等人?」
就在他再一次憋紅了臉,垂頭喪氣地轉起圈子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把暗含笑意的蒼老聲音。
「不是的,老人家。」他回頭一看,身後站著的是一個牽著一頭老黃牛的老村夫。再一看,這村夫正是早上從自己身邊牽牛走過去的老人。
「那是?」老村夫蒼老的臉上笑意更甚,算不上明亮的眼眸深處隱隱帶著一種洞察世情的寬容和憐憫,正一瞬不瞬的注視著方榕。
「我想回家,可是又不敢回去。」說這話,方榕有些黯淡的低下頭。也不知道怎地,面對著這樣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眸,他焦躁的心裡硬是興不起一絲說假話的念頭。
「不敢回家?」老村夫微微一愣,隨即呵呵的輕笑了起來:「小哥兒,還是趕緊回家吧。天下沒不讓兒女回家的父母,也沒有什麼不能讓父母原諒的錯,只要你自己能放開胸懷。趕緊回去吧。現在回去還能趕上午飯呢,呵呵。」
搖著頭,輕笑著,老村夫便優哉游哉的牽著牛走遠了。
「笨蛋方榕,你究竟在怕什麼?別說現在奶奶她們都已經不在了,即便是在,回去後她們又怎麼會不高興呢?你究竟在怕什麼啊?難道你真的是在怕回去後看到他們那三口孤墳麼?」
「是啊,我究竟在怕什麼?」忽然冒出的一頭冷汗中,方榕呆呆地注視著那老村夫漸漸遠去的背影,猛然明白,原來自己一直繞不過去的,依然還是對自己最終結局的不安和恐懼。
因為在他自己內心的最深處,從一開始,就一直把這次回家,當作他自己破繭而出的最後一個轉折。在聊城的時候,因為有沉甸甸的現實和周圍那麼多的人和事影響著,催促著,所以能相對容易的下定不計後果,傾力一搏的決心。
可現在,隨著這幾天相對輕鬆的獨行和近鄉情怯的衝擊,內心最深處對生命本能的留戀和珍視又讓他在不知不覺中下意識地對自己的這個決定猶豫了起來。
剛才經過這位老村夫在這種似曾相識的情況下這麼一打岔,他那顆有些搖擺不定的心頓時被穩定了下來。
自然,穩定了下來的心也就在這瞬間,想明白了自己到底在怕什麼。所以他的冷汗也就冒了出來。
羞愧和惶恐過後,已經徹底擺脫了心障的方榕穩穩的邁開了他的腳步,二十二步之後,他踏進了青陽鎮的地界。
轉身回頭,仔細凝望了一眼驕陽下寂寂無人的山道,帶著對那位老村夫的感激,方榕隨即轉身,飛快的開始了自己的行程。
「三哥,你一定要幫幫我。」聊城賓館,趙三所住的房間內,王小明一進屋,就嚷嚷了起來。
「幫你做什麼?」正在埋頭看資料的趙三一抬頭,給嚇了一跳。認識王小明這麼久了,他還頭一次在王小明臉上看到這麼古怪的神色。
那是一種融合了強烈不安和茫然,但卻又極端激動和亢奮的表情。眼下,這表情奇特的少年雙眸中燃燒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火焰,正堅定無比的望著自己。此刻,他的全身都似乎在微微的發顫。
「也給我一個不次於三泰連鎖書店的項目,讓我也帶一些人幹出點事業來讓別人瞧瞧。」在趙三冷電一般的目光注視下,顫抖的少年波動的情緒逐漸穩定了下來。
「為什麼?」趙三儘管心裡瞬間就明白了他心情,但是臉上,卻依然一片平靜。那是一種有些冷酷的平靜。因為他知道,開始再次錘煉這少年的時機又來臨了。
「三哥!」很奇怪的,就這麼一句淡淡的為什麼,就讓王小明的臉上重現出現了羞急的強烈表情。
「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先!」趙三不為所動,神色依舊平靜而又冷酷。
「因為我不想整天無所事事的繼續在街頭晃蕩,現在大家都開始往正行發展了,只有我還沒有任何事可做,我憋的難受!」微微低下頭,沉默了一下的王小明總算憋出了一個勉強可以稱之為理由的借口。
「滾!」趙三平靜而又冷酷的臉上神色一厲,低低的發出了一聲怒吼。
「三哥!」猝不及防的王小明臉色一白,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抬頭望向趙三的雙眸中一片驚疑。
「我趙三要幫的兄弟裡沒有你這樣連自己的內心都不敢直面的孬種!滾!」面色冷酷的趙三此時竟連看他一眼都似乎懶得再看,目光繼續落在手裡的那沓子紙上的同時,冷冷的喝道。
「我不想眼看我跟蓮姐的距離越來越大,我不想失去蓮姐,因為我是個男人,所以我也想幹一番事業!三哥,這下你滿意了!」突兀的,幾乎是怒吼出真心話的王小明吼到最後,眼淚都快下來了。
「今天你要是讓你眼裡的貓尿流出一滴的話,就永遠不要再在我眼前出現。小笨蛋!」趙三森然喝到這裡,冷酷的臉上卻也忍不住浮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還不擦掉?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就哭,你是越來越有出息了啊。」
憤憤的悶哼了一聲,大腦中近乎一片空白的王小明還是飛快的伸手抹去了自己眼眶中的淚水。
這一刻,他整個人都幾乎要虛脫了。
說實話,長這麼大,即便是上次在知道自己可能會永遠殘廢的那時候,他的心境都沒有像此刻這般的紊亂和空白過。因為隨著下山後這兩天和眾人的接觸,他驚訝的發現,他熟悉的聊城和熟悉的那些人們,都在不知不覺中變了。
先是當初見了自己就好像見了偶像一般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的黃毛和那群小兄弟,儘管見了面後,親熱和尊敬依舊,但卻再也沒有一個人有時間陪著他在大街上晃蕩了。彷彿每個人都有不得了的事情要整天忙活一般,經常的找不到人影。
特別是黃毛那個小子,短短的一兩月不見之後,就好像整個人都變了。不但說話做事有了以前根本不具備的沉穩和自如,甚至就在原本以自己為首的那群小混混裡,似乎也已經樹立了不弱於自己的權威,儼然成了這群小混混中間新一代的老大。
這讓他心裡很有些憋悶,但這還不是最終讓他的心情跌入谷底的根由。
讓他倍覺打擊的,是他一直在心裡記掛著放不下的蓮姐。他沒想到,短短的一兩個月不見,蓮姐的變化會是那麼的大。已經成了三泰連鎖書店總經理的她竟在這兩天裡,只匆匆和自己見了兩面,隨後就以事情太多,忙的不可開交的理由將自己撇在了一邊,就連他每天近乎瘋狂的跟著她幾個書店到處跑,都沒能讓她注意到自己心頭的失落。
更讓他受不了的是,她不但沒注意到自己心頭的失落和自己這兩天來,對她表現出的那些露骨的暗示,甚至還在今天早上自己繼續去陪她的時候,把自己對她的跟隨還當作當年小孩子時對她的癡纏一樣,張口教訓了自己一通。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我已經是個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男人了!蓮姐!」在第七家書店的店員和那個叫林曉菡的姑娘看戲一般的眼神注視下,一時間羞怒莫名的他衝著苦口婆心模樣的蓮姐狂吼了一聲後,掉頭返身狂奔了回來。
一路上,滿心滿腦都想著要幹出番事業讓蓮姐刮目相看的他沒想到,自己最信任也是最佩服的三哥竟會在自己跟他生死與共之後,在自己最需要他幫助和的現在,竟還是和以前自己剛跟著他的那時一樣,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己留。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在自己受傷之後,這熟悉的一切都變了?難道自己就真的再沒有一點用了麼?為什麼?
這是擦去眼淚後充斥在他紛亂而又空白的腦海中最大的一個疑問。
「喜歡一個人,就要明明白白的讓她知道。只要自己敢真正面對自己的內心,其它一切都可以不必放在自己眼裡。」似乎完全看透了他內心的疑問和不安,原本坐在沙發上的趙三將手中的資料拋到了一邊,站起身緩緩說道。
「嗯?」被趙三這番話將心頭的迷亂驅散了一些的王小明有些明白,又有些不解的抬頭望向自己的三哥。
「小明你性子暴烈憨直,為人做事也算頗有義氣和恆心,這些都是你的優點。但是另一方面,你個性張揚跋扈,做事心浮氣躁,閱歷不深,可偏又不肯耐下性子觀察和學習,這是你身上以後可能將會致命的缺憾。
我知道回來後這幾天你受了不少的衝擊和打擊,現在感觸很多,甚至還有一種被傷害了的感覺。但說實話,這些都是你人生成長的路上不可或缺的必然。
現在你急於作些什麼來證明自己,這是好事。可是你現在仔細想想,就憑現在你的所學所知,你能在這風雲將起的聊城和七星公司裡有把握地幹出些什麼?
黃毛很多地方不如你,但是他明白自己長處與不足,所以他能安下心踏踏實實地去做那些他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的蓮姐是個女流之輩,打架惹事也不如你,可是她卻對書店的營銷和管理非常的內行,更難得的是她很努力和肯學習。所以她現在能將整個圖書文化公司管理的很好,這也就是她的本事。
但是你呢?你的本事在那裡?回去仔細想想吧,想明白了再來找我,到那時我和你榕哥都會幫你。畢竟,家和幸福,是我和他不能給予任何女人的。」
背對著愣住了的王小明,仰首望著窗外的趙三負手而立,緩緩的話語說到最後,語氣中竟摻雜著一份淡淡的寂寥和陰鬱,這讓他挺立如山的背影,在此刻的王小明眼裡,看上去有一種難言的孤寂和蕭瑟。
「明白了,三哥。那我先回去了。」
呆呆的注視著趙三的背影,王小明愣了許久,雙眼中的迷茫和激動逐漸被一份濃濃的思慮所替代,他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他要回去仔細想想,自己的本事究竟在那裡。
隨著他的退出,被下午燦爛的陽光照射下的趙三房間內,重新陷入了一片沉寂。只不過,陽光照射在負手而立在窗前的趙三身上,竟隱隱散發出一種暮色蒼茫的味道,寂寥而又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