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下,他身後不遠處的地面上,那一叢低矮的雜草陰影裡,萎縮成一團的方榕正在緩緩的舒展著身體站起,身上只剩下貼身襯衣和長褲的他面色有些蒼白,臉上的肌肉也微微有些痙攣,可他那雙略顯黯然的虎目中,那一抹似乎可以吞噬一切的幽光卻依然以一種更奇異的方式閃爍著,整個人似乎也籠罩在一團無形無質,卻可以明顯感覺到的奇異氣流中,令面前這兩個高度戒備著的人油然起了更深的戒心,緩緩的往後退了開去。
「丁先生,我方榕那裡得罪你們茅山派了?要你三番兩次的前來偷襲我?」
等身體完全恢復原樣,方榕在眼中的幽光大盛之後又慢慢轉弱的瞬間開了口,因為這兩個人其中的一個他認識,茅山派的丁若癡。那個前幾天曾偷襲過他的人,也是前幾天在自己和張振聯手之下,吃了點小虧的人。
現在他正站在那個有一把蒼老聲音的高齡老人之後,正滿眼詫異的望著自己。
剛剛,要不是身上有朱雀宗的秘寶朱雀鏡和五鳳印撐著,要是他還有剛剛練成的禹遁第二層可用,刻意想控制著不讓體內的天妖之力爆發的他差點就在這兩人的偷襲下魂飛魄散。要不是顧忌著貿然出手報復可能會惹來大麻煩,方榕這時早已經開始痛下殺手了。
但是,一想到對方的來歷和師門,他又忍住了。因為稍一個不好,已經施展了朱雀宗術法的他隨時可能因此而為韓遠山的朱雀宗帶來兩派紛爭的大麻煩,所以他只能選擇了苦忍。儘管通過剛才的較量,他已經有七成的把握,可以在不讓體內的天妖之力爆發的情況下,就收拾了面前這兩個人。
「你就是那個巫門餘孽朱雀宗的當代傳人?」
回答他的不是他認出來的丁若癡,而是他身邊那個一身青衣的高齡老人。
眉頭一皺,聽了這話心頭頓時殺意復盛的方榕冷冷的打量著面前這個為老不尊的混帳東西,半晌都沒有說話,不過隨著他心中殺意的復起,一股冰冷和炎熱交替的無形壓力迅速的在他和這老人之間蔓延了開來。
「怎麼,連自己的師門都不敢承認?」竭力保持著表面的鎮靜,這出口刻薄的瘦削老人那雙三角眼中卻已經隱現出了驚容。
因為他發現,他已經開始有些抵擋不住撲面而來的那股奇異壓力了。
「不錯,難道你姓方的連自己的師門都不敢承認?」此時站在老人身後的丁若癡有意無意的踏前了一步,藉著和老人並肩而立的空隙將自己的左手搭到了他師叔的背後。
「如果我是朱雀宗的弟子,那麼現在你們已經是兩堆爛肉了,給我滾!」將對面的一切都看在眼裡的方榕心頭殺意更盛,於是便硬藉著最後那個滾字的沉喝,將已經膨脹到不受控制的殺意發洩了出去。
隨著他滾字出口,面前三丈外,正憑著兩人聯手之力苦苦頑抗著他殺意壓迫的丁若癡和他師叔兩人的身體,忽然就被一股絕對不能抵擋的萬鈞潛力給撞的拋飛了起來。
「如果再有下一次的偷襲或者讓我聽到你們剛說的那些混帳話,我就讓你們魂飛魄散,永世不能再入輪迴,還不滾!」
神色猙獰的方榕圓睜著怪眼,怒視著面前五丈外狼狽爬起的兩人,厲聲發出了他的警告。
「好!今天我們認栽,小輩你給我等著!」嘴裡恨恨的嘟囔著,已經被嚇破了膽的兩個人連身上的土都顧不上拍打,就那麼灰頭土臉的遁進了夜幕,溜了。
「這就是名門正派,享譽了千百年的茅山派高人的作風?丟人!」已經收斂起了怒氣的方榕心情複雜的盯著兩個人遠去的背影,在身子緩緩往地上坐去的同時,喃喃的自語到。
「小方,你這說話不算數的傢伙給我滾出來!」
就在方榕剛給別人說過這個滾字後不久,他在聊城賓館的房間外面,就響起了羅發榮的這聲怒吼。
「羅頭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榕哥呢?」房門開處,林曉菡嬌俏的面容出現在羅發榮的面前,讓他帶著怒意舉起,準備用力砸門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這麼晚了怎麼你還在小方的這裡?」有些訕訕的放下舉起的手,羅發榮順口問道。不過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要遭了。
「怎麼這會我就不能在榕哥房裡?你管得著嗎!」果然,剛還好好的說話的林曉菡立馬翻臉,給他翻了個白眼後,賭氣的返身往回就走。
「小林子怎麼能這麼跟羅叔說話呢?羅叔,榕哥沒和你一起回來麼?」她身後閃出的小蔣稍微的緩解了下羅發榮的尷尬。
「沒事沒事,都怪我這張臭嘴不會說話。呵呵,對了小蔣,小方不在屋裡?」
「在了還問你呀,他不是和你一起去參加酒會了嗎?害得我和蓮姐白等了一個晚上。」被羅發榮的歉意緩解了不少悶氣的小林又湊了過來,不過話氣裡依然帶著點刺耳的東西。
「這就奇怪了,他沒和我一起去參加酒會啊,難道晚飯你們沒在一起吃?」羅發榮一聽這話,有點迷糊了。
「沒有,我和小林子回我家吃飯了,晚上九點多才回來,回來之後就沒見到榕哥,還當他和你一起去了呢,所以我和小林子就在這裡等他。」小蔣解釋了兩句,隨即又問道:「既然榕哥沒去酒會,那他去那兒了?怎麼到現在都不會來,都快半夜十二點了呀。」
「我也覺得奇怪,原本說好了他去看完開發區那片空地就去酒會那裡接我回來的,可是我一直等到酒會散了,連酒會之後的餘興節目都散場了都沒等到他的人,害的我又厚著臉皮請人家派車送我回來。這不現在就是找他來算帳的嗎?奇怪了他會跑到那去呢?」
直到這時,羅發榮才知道方榕可能另有什麼事情耽擱了,並不是隨口騙他,由此而生的怨氣也就消失了大半。
不過怨氣一消失,擔心和疑問又來了,這方榕不聲不響的到底跑到那去了,怎麼到現在還不回來?
小蔣一看他也不知道方榕的去向,心裡就有點著急了,因為依她這幾年對方榕的瞭解,方榕不是那種說話不當會事的人。他不但不是那樣的人,而且相反,還非常注意對自己所說的話、所答應的事的遵守和履行。絕對不會像今天這樣,即晃點了羅發榮,也耽擱了要考較自己的事,而且現在夜已很深了,他沒道理不回來,除非另外有了什麼意外的事。
一想到意外的事,小蔣的心本能的就狂跳了起來,因為就在這一瞬,她直覺裡忽然閃過了一抹很不舒服的感覺,這讓她的臉色一下子就變白了。
「蓮姐你別著急,咱們現在就出去找榕哥就是。」彷彿女人的直覺有時候真的是相通的似得,她身後的小林這時的聲音裡也有些不對了。
「等一下,我也去。」羅發榮也被她倆突變的臉色給弄慌了心,趕忙尾隨著她們衝出了門。
他隨著急匆匆的小蔣她們小跑了兩步之後,忽然想起外面現在正是深夜,不由的心裡一怯:「小蔣你們稍等,我把張振和吳老也叫上,大家一起去!」
「那邊有個人,好像就是榕哥,榕哥!」
很快的,二十分鐘後,他們在開發區空地裡找到了在地上盤膝而坐的方榕,心下一鬆的小林歡叫著剛要和小蔣衝過去,耳邊卻傳來了一聲讓她們耳朵都有些嗡嗡的輕喝聲:「都給我站住!」
「幹嗎要站住?「聞聲不由停住腳步的小林不悅的轉頭瞪眼,儘管她已聽出來剛才喝住自己的是她一向有些害怕的那個獨眼人。
「吳老?」小蔣儘管也覺的有些不高興,不過卻也只是停住了腳步,和羅發榮一起詫異的向吳冷泉望去,希望他能解釋一下為什麼已經找到了那麼怪異的閉著眼睛坐在了地上的榕哥,卻不讓人過去幫忙。
「他可能在運功療傷,現在外人不能過去打擾他。」還沒等正在用那只精光閃爍的獨眼凝神打量著方榕的吳冷泉開口說話,剩下的這幾個人裡相對而言最內行的張振卻輕聲給出了答案。
這樣星光燦爛的夜色下,十幾米的距離對他的夜眼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因為他已經看清楚了方榕蒼白的臉上此時滾落的汗珠和面部肌肉的抽動,更注意到了方榕身上,此時透出的隱隱光華。
那是一層淡到稍不留意就會被忽略過去的淡青色光華,但是他留意到了。
「他現在正到了性命攸關的關鍵時刻,咱們千萬不能過去驚擾了他,連話都最好不多說,再過一會他就沒事了。」已經觀察出了方榕的狀態,在心中暗自驚訝的吳冷泉放低了聲線,順著張振的猜測說道。
面面相覷著,被他們的說法嚇住了小蔣和小林只能呆呆的站在那裡,提懸了心等著方榕自己睜開眼睛。一時間,她倆都顧不上去想為什麼方榕會在這裡受傷和療傷。
「師叔,你看咱們怎麼才能出了今天受辱的這口惡氣?」
同一時刻,聊城賓館的四樓,茅山天師丁若癡的房間內,剛剛用推拿八法驅散了手臂間淤血的丁若癡一挽下捲起的袖子,就迫不及待的向自己的師叔陳道人望去,眼神中一片怨毒,再沒有絲毫平素那種修行人的沖淡和平順。
「今天咱們大意失手,等明晚準備好法器之後咱們再去收拾那個孽障如何?」臉色陰沉的陳道人嘴裡這麼說著,可說話的口氣卻沒有半點的自信。
今晚方榕的最後一下,早已經讓這個快要老成精的傢伙明白了他們和方榕之間實力上的差距,可身為師叔,怎麼著也得在晚輩面前做做樣子,不然他這張老臉還能有什麼面子?
「死要面子的老傢伙,你還有屁的面子,剛才要不是我幫你墊著,你還能這麼好端端的坐在這裡?」
儘管心裡這麼暗罵著,可丁若癡臉上卻不漏絲毫的端倪,裝模作樣的低頭想了一會後,這才面帶愧色的抬起頭,吞吞吐吐的說道:「師叔,這個我剛才仔細衡量過,這個,這個,這個就算咱們準備好了再次聯手,都恐怕不是那傢伙的對手,我的意思是,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咱們中、下茅山的兩大新老高手聯手都對付不了一個巫門餘孽?」面色陰沉的陳道人聽到這裡,非常不悅的瞪起了自己的三角小眼,眼神中更是一片陰冷,就連前面還隱約閃現在他眼光中的不安都消失了。
「當然不是,如果咱們能在自己的地頭上擺好法壇法陣,就是他朱雀宗的宗主來咱們都不怕。可是現在師叔你也看到了,咱們身在外地,眼下的環境又非常的不合適咱們明目張膽的起壇佈陣,應付起那傢伙來自然就容易吃虧,弟子可沒有一點怕他的意思,這點還請師叔明察。」
「嗯,這話說的倒也還是事實,那若癡你看咱們該怎麼處理此事?難不成就這麼算了?」聽了他的解釋,陳道人眼中的陰鬱散去了。
「屁的個事實!就你一個破火工道人出身的老不死也配自稱中茅山的高手?要不是看你你和掌門師伯有些親戚關係,你算是什麼東西?」
看著他擺出來的那副長輩面孔,丁若癡心中越發氣悶的狠狠罵著,可臉上卻顯得越發的恭敬:「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人家白雲觀當年可以連根拔起同列巫門六宗的玄武宗,咱們茅山派怎麼可以甘於人後?不然傳出去,我茅山中下兩宗的臉豈不是都被我們丟盡了?師叔,你不是一向和紫鶴師叔關係很好麼?現在他可就在隔壁啊。」
「我和他關係是一向不錯,可是你也知道,你這個師叔一向只醉心於修行,這次來的路上也曾再三說過,這次來只管收妖,不管其他的閒事,不然今晚你也不會避著他拉我去受這份氣了吧?」
想起今晚的遭遇,陳道人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此時他心中也有點暗暗後悔自己沒抵擋住這個師侄的蠱惑,出面去幫他出那口閒氣。
不過他這會已經忘了當時丁若癡求他幫忙的時候,給他奉上的那塊由和闐美玉雕刻而成的翠綠如意了。
「師叔,難不成我們中下兩宗的人被巫門的餘孽欺負,他上茅山的人就有了面子?你想想剛才咱們被那混蛋趕走時的狼狽,這口氣你能嚥下去麼?再說那天晚上我也真的就是從他原來住的房間裡感受到的那股子妖氣,怎麼能這麼輕易的就放過他?」
丁若癡隱約的感覺到面前這老傢伙的悔意,於是鼓足了力氣使勁開始挑撥,他也知道,面前這道法修為還不如自己的老傢伙平時心底裡最嫉恨的,就是當年他只能以火工道人的雜役身份待在那裡的上茅山。
這點雜念即時是在他後來被掌門師伯特意安排列入中茅山的門下,也沒能給消除掉,不但沒消除掉,反而嫉恨的程度更深了。儘管他平時表面上竭力和上茅山的那些師叔們交好,但是他這點心思卻怎麼也逃不過在紅塵打拼了這麼多年的丁若癡他的毒眼,從很早以前,他就發現了。
「若癡你說的不錯,不管怎麼樣,紫鶴也不能眼看著咱們受辱不管,再怎麼說我茅山三宗也還是同根一脈,我這就找他去。」
果然,一提起今晚的受辱和茅山上中下三宗,陳道人的心火就被激發了。
「師叔不忙,咱們不妨這樣……」丁若癡當即亮起的雙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隨即便在滿眼縈繞的怨毒裡伸頭過去,悄悄的在陳道人的耳邊倒起了壞水。
「此計還行,咱們就這麼辦。」
聽完師侄在耳邊嘀咕出來的妙計,心花怒放的陳道人在心中嘿嘿低笑了起來:「我就不相信人家都打上門來了,你紫鶴還能坐住,如果那樣你還能坐住不管,我陳道人就真正的對你們上茅七鶴全都服氣了,嘿嘿!」
「不好意思,我又讓大家擔心了。」
緩緩睜開自己的雙眼,慢慢起身站起的方榕邊活動著自己的手腳,邊說著話往遠處的吳冷泉他們走去。
「榕哥,你沒事了?」在漫長而又焦急的半個多小時的等候中,連眼淚都差點急了出來的小蔣剛想衝過去撲進方榕懷裡,比她快了一步的小林就已經歡呼著衝到了前頭。
心裡黯然的暗歎了口氣,已經衝到半路的小蔣放緩了自己的衝勢,換成了快步往方榕那邊走去。
「暫時沒事了,多謝你了小林!」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的方榕依然緩步走著,輕聲客氣的神態和語氣讓衝到面前的小林在停住了腳步的同時,不滿的噘起嘴:「榕哥你在說什麼嘛,誰稀罕你的道謝了?哼,真是氣死我了。」
邊說,她邊忿忿的使勁跺著腳,將腳邊的一叢雜草踩的一塌糊塗。
方榕無聲的笑了笑,只是伸手輕摸了下她的頭,並沒有過多的理她。
「榕哥,你沒事吧?」走近了的小蔣這時看清楚了他臉上的笑容和手上的動作,在心下暗喜的同時,卻不由的由心起疑竇,「怎麼這會的榕哥看上去好像又和白天不一樣了?」
「我沒事,不用擔心。」方榕還是那樣淡淡的笑了笑。這一瞬,小蔣更加清晰的發覺,榕哥真的又變了!
以往,她從沒在榕哥的臉上和雙眼中感覺到過這麼平靜和從容的神色,即便是在這三年多的相處時光裡,方榕在最安靜最閒適的下午看書或者沉思的時候,他身上和眼中都未曾出現過這種能讓她感覺到心慌和不安的平靜和從容,這種平靜和從容給她的感覺竟隱隱有種淡漠到漠視一切存在的那種味道。
她猛地一下子就在意識到這點的空裡,傻傻的愣在了當地。
「傻丫頭,回去了,還愣在這邊幹什麼?等著被鬼嚇啊?」直到耳邊再度響了方榕溫厚的聲音,失魂落魄的她這才發覺所有人都和方榕一樣,有些詫異的望著自己。
「榕哥你真沒事?」根本顧不上其他的她只管伸手攥住方榕的胳膊,兩眼一瞬不瞬的盯著好似又恢復了原先神情的方榕的雙眼,急急的問道。
「他當然沒事了,如果有事怎麼會說那種沒有一點營養的廢話?蓮姐,咱們一起押他回去審問好了。」
站在方榕身邊已經基本恢復了常態的小林開始還沒好氣的表達著自己的不滿,可是轉眼之間似乎又恢復了平日的活潑,毫不客氣的也伸手拽住了方榕的另一條胳膊,臉上也再次帶上了笑容。
「我真的沒事。」方榕認真的點頭說完這句話,臉上也浮現出了一抹無可奈何的苦笑:「兩個傻丫頭,走了。」
說話話,他在眾人不同的心態和反應裡,就那麼自自然然的一邊胳膊上挎著一個少女,輕輕鬆鬆的掉頭往回走了。
他身後,羅發榮又吃驚又好笑的伸手猛撓著後腦勺,而在他身後緊跟著的張振,卻在素來冷漠的雙眼之間閃動著一抹似欣慰又似感傷的複雜神色,默默的前進。
而在人群的最後,特意放慢了腳步的吳冷泉也一改往日的木然和陰鬱,獨眼中閃爍著驚人的光芒,不停的四下打量著這片璀璨星光照耀下的空地,不停聳動著的鼻翼更是猛嗅著空氣中殘存的那一縷若有若無的異味,臉上的神色漸漸變的幽深難明。
「又是茅山術?」
他在走出開發區圍牆的前夕,若有所思的低聲冷冷自語道。
血夜鳳凰第七卷完請看第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