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叔呢?我要見達叔!」
聽到門鎖終於發出了響聲,已經被關了近整天,焦慮到快要瘋了的趙三就像見了獵物的豹子一般向門口撲了過去。
「咦?你要幹嗎?」
剛推開門的來人顯然被嚇了一跳,在嘴裡發出驚叫的同時,身體猛的往後一退,端在手裡的兩個快餐飯盒一晃,右手的那個便掉了下來。
利索的伸手一撈,穩穩抓住下落飯盒,趙三有些尷尬的向後退了兩步,苦笑著向已經做出摸槍動作的年輕警官示意自己並無惡意。
「王警官,我要見達叔!」
看到年輕警官摸槍的動作停住了,臉上的警戒神色也淡了許多,趙三慢慢把抓在手裡的飯盒遞了過去。
「達叔現在忙的要死,沒空見你,你過來吃飯吧,還是熱的!」
接過飯盒,年輕的小王警官謹慎的反腳踢上房門,在聽到鎖子自動鎖上的聲音後,這才走過去把端在手裡的兩個飯盒放到了房間裡唯一的桌子上,臉上露出了個淡淡的笑容。
「我不餓!我想見達叔,能不能麻煩你去請達叔來一趟?」
盡量放緩自己的語氣,緊跟在他後面的趙三懇求著。
趙三發現,時隔大半天之後,這個一直對自己充滿著敵意的年輕警官的臉上,首次有了明顯的善意和一絲淡淡的好奇,因此也及時的調整自己的態度,以求達到自己的目的。
也不知道達叔他們警方是怎麼想的。自從自己早上和達叔辯論過之後,整個警局好像就把自己這個人給忘了。幾乎整整的一天時間內,既沒有任何一個人進來詢問自己,也沒有任何一個人來把自己送進看守所;最奇怪的是就連中午飯都沒人管,就這麼孤零零的把自己一個人撂在這間審訊室裡,聽著門外整天匆匆忙忙來去的腳步聲到了黃昏。
要在平時,他也不會著急,對於已經把進出警局當成了家常便飯的他來說,這樣的經歷並不算罕見,比這更叫人難受的黑房子他都蹲過,因此算不了什麼。至於中午飯,此刻心中充斥著的這團亂麻和怒火使他根本就沒任何食慾,就是送來,他吃不下去。
現在的他,滿心都在被一個忽然想到的擔憂所盤踞著。這擔憂從早上冷靜下來後想起,便一直鬱結到現在,此時更已經轉變成了幾乎令他發瘋的焦慮和煩躁。
現在,他的唇角已經爬滿了連串的水皰,他明顯的上火了。
但他也知道,眼下身在此處,上火和焦慮是根本解決不了問題的,除非他橫了心做出魚死網破的事情來。但那樣的事情,在經歷過昨夜以及今天清晨和達叔的溝通後,他並不想去做,所以只好竭盡自己所能,尋求善意的溝通。
「達叔現在估計還在街上忙,這會就算我,也不可能很快找到他,你還是先吃飯吧。對了,中午的時候達叔叫人帶話給你,叫你老老實實在這裡待著,你擔心的事情他保證最起碼這兩天裡絕對不會在聊城發生。」
好奇、仔細地打量著趙三,年輕的警官小王發現自己在心中少了些成見之後,忽然覺得面前這個聊城最大的黑幫頭子長的很是英俊,衣著打扮也明顯和周圍的聊城人不同,居然帶給他一種只有在電視和電影中出現的那種,有相當文化水準的青年才俊們才會表現出來的帥氣和文雅的氣息,這讓他更加的好奇了起來。
「嗯?」
趙三微微一愣,達叔這是在想告訴自己什麼?
心裡念頭一轉,他猛的瞪大了眼睛:「今天門外的過往的腳步聲如此之多,難道是你們警局有什麼大行動?」
微微的頷首一笑,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順手把自己的帽子放到了桌上,警官小王這才說道:「因為聊城這幾天惡性案件接連發生,聊城市政府和聊城警方決定對聊城的治安狀況進行一次大整頓。」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隨口說著本不該在趙三這種人面前說的消息,年輕警管的臉上還是流露出了一絲沒能壓抑住的興奮。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後,趙三蒼白的臉上恢復了一些血色,眼中流露出的焦灼也被一種帶著沉思的安靜所代替。這下他提懸了的心才算放下了一半。
「你明白什麼了?」
看到頓時輕鬆了下來的趙三也慢慢的坐了下來,警官小王還是沒能忍住自己想和他多接觸的慾望問了出來。其實他也大約的能猜到趙三在擔心什麼,但在內心裡,他並不相信沒有了趙三的指揮和組織,聊城這些近來屢遭重創的混混們還能在這警方嚴打的關頭做出什麼大的動作來。
但眼下,剛才流露在趙三眼中的焦慮和擔心和這一刻流淌在趙三眼眸中的放鬆,兩者之間的差異太過明顯,所以他還是忍不住問了。
「明白了達叔的苦心。」
就以趙三此刻紛亂如麻的心境,看著他臉上好奇的神情,還是淡淡的笑了一笑。
「你覺得經過這次整頓聊城還能亂的起來麼?」
「眼下暫時可能不會再出什麼事情,過些天很難說。」
目光頓時又凝重了起來的趙三再次皺起了眉頭。
短暫的輕鬆過後,他還是隱隱覺得有些擔心,擔心自己手下的那些人。
在沒了自己的壓制和相對謹慎的福清以後,悍勇的王長貴很可能就會帶著同樣浮躁的那些人在這要命的關頭再鬧出什麼事來。
按照眼下這種紛亂叵測的局面,不管這事鬧到誰的頭上,結局都不會對自己這方有利,這點正是眼下趙三最擔心的。
昨夜和最近發生的事情,在經過今天他整天再三的推敲之後,發現了其中玄機。儘管看上去對手的目白很明確,但實際上還是迷霧重重,很難一口咬定就是四海或者長風安排的。更可怕的是不管這一系列的事情最終是這兩方誰在搞鬼,但從手段的殘忍和惡毒上,已經明顯可以看出對方想徹底弄跨自己的決心和實力。
在這種緊要關頭,身為龍頭的他卻只能蹲在這裡。
於是他在心中默默祈求著老天開眼,讓自己手下那些爽直悍勇的兄弟千萬不要衝動,免得再次落入對方佈置的陷阱。
這對於一向習慣把諸事把握在自己手中的他,實在是個莫大的諷刺。想到這裡,他心中不免就對忽然離開聊城的方榕有了些微的怨恨。
要不是他硬是不肯說殺死蒼狼他們的兇手,自己和手下這些人何至於落到眼前這步境地?
「長貴啊,你可要千萬沉住氣,萬事等著眼下警方嚴打的這股勢頭過去,等著自己出來,千萬不要因為一時衝動,而讓自己都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啊,長貴!」
心裡越想越煩,重新陷入焦慮的趙三焦灼的目光躍過面前的年輕警官,望著空白的牆壁,在心裡默默祈禱著,等候著達叔的來臨。
顯然,已經連續陰沉了幾日的老天並沒有聽到趙三的祈禱。
就在天色陷入寂寥的深沉,落雨街頭,昏黃的路燈下,巡邏了一整天的巡警和防暴警察組成的小隊也收隊回去休息的時候,聊城寂靜無人的西街街頭上,忽然陸續從暗影裡閃出了一道道的人影。
在寥落的路燈昏暗的燈光輝映下,這些敏捷而又輕盈的人影很快的聚到了一起,他們個個布巾蒙面,緊身打扮,手裡提著的長刀棍棒散發出一種冰冷的寒意,這使得他們看上去有股殺氣騰騰而又令人生畏感覺。
「貴哥,今晚上四海和長風都沒…都沒開業,一晚上裡面黑漆漆的都沒開燈,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鬼,你看咱們該怎麼辦?」
黑影中,有人開口問道。
「貴哥,那些巡邏的人這次真的回去休息了,要動手現在正是時候,匆匆趕來的另一個黑影氣喘吁吁的說道。
「不管了,一定要今晚就動手,不然等他們做好準備了,咱們不知道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才可以報仇。現在他們一定以為在這個時候,咱們攝於警方得嚴打不敢動手。那咱們今天就動手給他們看看,媽的!難道咱們的兄弟就那麼好殺嗎?」
記住,進去之後一個活口不留!辦完事後,最後走的兄弟把手腳放利索點,起火的時間也要控制住了。好了,大家小心點,行動!」被圍在中央的黑影猛的一揮手,發出了攻擊的命令。
顯然早已經計劃好了的黑影頓時有條不紊的分成了幾個小隊,飛快的從各個方向往靜悄悄的四海歌舞廳摸去。
封門撬鎖、爬窗上房,一切都按照他們原定的計劃,迅速而又顯得格外輕鬆的進行著。等他們幾隊人都悄無聲息的摸進了四海歌舞廳所在的小樓,經過緊張而又快速的搜索之後,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四海歌舞廳裡那麼多人好像都憑空消失了,等待他們的只是靜悄悄擺放在大廳裡的桌椅。
「貴哥,看來這群龜孫子都躲掉了,咱們怎麼辦?。」
快速集結到了大堂裡的一個黑影有些遺憾的對著領頭的人問道。
「人跑了他們歌舞廳不還在麼?給我燒!」
惡狠狠的,領頭的黑影發出了命令。
「貴哥,要不咱們乾脆連對面那孫子們一起收拾了?」
看到大多的黑影應聲去了,隨著發令的黑影開始往外撤的另一個黑影低聲建議到。
「雖然我也非常想,但是三哥眼下不在,光咱們今晚的行動,回頭他知道了估計也夠咱們喝幾壺,要是知道咱們連對面都弄翻了,非剝了咱們的皮不可。反正昨天晚上咱們也無緣無故的砸了他們的場子,說起來還有點理虧,這次算了。」
擺擺手,領頭的黑影加快了外撤的腳步。
轉眼功夫,從四海歌舞廳各個角落竄出來的黑影又再次聚集到了街上。領頭的黑影在各隊的領頭都衝自己點過頭後,低聲不知吩咐了幾句什麼,聚在一起的黑影又向來時一樣,飛快的散開隱入街頭的暗影裡遠去。
五分鐘後,沖天的大火忽然莫名其妙的就從空無一人的四海歌舞廳裡面熊熊燃起,不一會功夫,就變成了焚天之勢,映紅了聊城西邊的天空。
剛剛在關著自己的房間裡的那張辦公桌上趴下不久,忽然迴盪在寂靜深夜中的淒厲警笛又讓趙三猛地站了起來。隨著傾聽的耳中警笛鳴叫的聲音越發的清晰,他心裡不由的就著了慌。
他更加努力的豎起耳朵,還沒等他分辨出這聽起來和平日時已經熟悉了的警笛略有不同的聲音,到底是消防車的鳴叫還是醫院救護車的聲音,原本寂靜的警局裡也忽然響起了刺耳的警笛,緊接著深夜的樓道裡也響起了一連串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和喧鬧聲。
「各隊注意,各隊注意,西街的四海歌舞廳忽然發生火警,收到消息的人員請馬上過去。」
就在趙三心裡亂成一團的空裡,警局的廣播裡傳出有些刺耳的柔和女音,讓他的猜疑變成了最後的事實。
「完了!」
心神劇震之下,就算以他的強悍和冷靜,也不由大驚失色得徒然坐倒在椅子上,叫出聲來!
「在這要命的敏感關頭,長貴你到底在幹什麼呀?難道腦子裡真的除了打打殺殺之外,就沒想過哪怕是一點點別的東西?這下該怎麼辦?這下該怎麼辦?」
心神在最初的震驚和慌亂過後,自感陷入絕境的趙三像瘋獸一般的在房間裡快速轉起圈來。
儘管心裡還是充滿了對手下魯莽的不滿和憤怒,但眼下的他,作為一個有擔當的龍頭,首先要考慮的是有什麼辦法可以擺脫面前的困境,而不是沉溺於憤怒和不安。
也不怪他急的在轉圈的空裡一個勁的撓頭,事情發展到現在這一步,不管今夜的這四海歌舞廳是不是王長貴他們燒的,在眼下這的這個關頭,不管是警方還是四海、或者是長風,肯定都會以為是他趙三的手下做的。
四海那邊的反應現在先不去管他,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以後,雙方重新修好的可能可以說已經擺明了微乎其微,再者眼下聊城有達叔這樣的警方人士強力壓著,相信四海暫時不會有什麼大動作,回頭等自己出去了,完全可以慢慢解決。
現在趙三最害怕的就是聊城警方的反應。
和見不得光、只敢在暗處搗鬼的幫派勢力不同,對於自己和自己手下這些人知根知底的聊城警方,要是被真正激怒之後,絕對有能力在一夜之間就把自己這些人在聊城的勢力完全的連根拔起。對於這一點,趙三在當初打造自己勢力範圍的時候就已經清晰的銘刻在心。因此這些年來,他一直苦心思慮的避免和警方發生正面的,如此這般激烈的衝突,一直相安無事的維持到了現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得到了像達叔這樣警方人士在一種程度上的諒解。
可是眼下這把剛剛燃起的大火,徹底的打破了這微妙的局勢,給自己這些人在聊城的存在,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生死危機。這把火,在這樣敏感的關頭,無疑是給正在全力努力控制著聊城局勢的警方臉上抹黑、在掀他們的逆鱗,一旦警方被激怒,那後果……
相比其他一些普通人,趙三對「民心似鐵,官法如爐」這句老話有著更深刻的理解。所以只要一念到這些,他眼前頓時浮現出了被激怒的警方毫不留情的剷除自己手下那些人的情景,心裡便不由的就散發出了一股寒意。
「達叔,希望這次你還能幫的上忙,達叔,你快點回來啊。」
幾乎是呻吟著,在百般思慮之後還是找不到一絲生機的趙三痛苦地抱著頭呢喃著,苦候著達叔的來臨。現在的他在走投無路的困境裡,只能對剛剛熟悉了一些的達叔抱著最後的一線希望。
可是出乎他的預料和猜想,這把火一起,第一個被深深激怒了的卻正是在現場鐵青著臉的達叔。
作為這次聊城臨時大整頓的全力發起者之一、身為整頓現場副總指揮的他此刻強忍著心頭的憤怒和後悔,就像冰雕般的看著自己的部下和其他相關部門的人員一道,清理著火災現場。
幾乎不用費勁偵察,夾雜著濃濃焦臭味裡的那股淡淡的汽油味道和現場遺留下的一些物件,早就證明了眼前幾乎燒成了白地的這棟小樓的這次火災又是有人故意縱火造成的。身為聊城警方的元老,幾乎一眼就認定了這個結果的他幾乎在同時,就猜到了縱火者的確實身份。
因此,一股突如其來的憤怒和悔意頓時就填滿了他素來平和的心扉。要不是這邊還需要自己指揮,他真想當時就帶人去把縱火的那些雜碎一網打盡。
儘管在這兩天和趙三交往的過程,他並沒有絲毫掩飾他對趙三的同情和諒解,表現出了極大的善意和寬容,但這並不等於在趙三和他手下的這些人做出了危害社會、違背他向來堅持的警察原則的事情後,他還會做出手下留情或是徇私枉法事情。
他的善意,只是建立在一個充滿了人生經驗的老警官洞曉世事後的寬容和理解,以及多少年來他們這夥人並不算太過於影響聊城社會運行大原則的行為之上的一種包容,這種包容是沒有具體針對性的,任何人、任何勢力要是能做到這些年來趙三他們的那樣,他都會以同樣的態度予以諒解和包容。
因為作為一個時時刻刻和這世上的陰暗面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警方人員來說,他知道,這人世間,就像有陽光了就一定會有黑夜一樣,陽光總有照射不到的地方,永遠無法根除。
但那陰暗的世界裡,也並不總是和一般人理解的那樣,總是充滿了暗無天日的黑暗,就像陽光下面,並不全是光明一樣。有時候,有些人、有些事中間,還是依然能看到隱約的光明和亮點。
在他的眼中,以往的趙三和他手下的那些人的所作所為,正在表現出那種儘管很微弱、但卻真實存在的亮點,所以在他心中會自覺不自覺的表現出那麼一種淡淡的善意。
但當他得到這把火燒起的時候,他心中的這股子善意完全被憤怒和後悔給撕碎了。因為在他眼裡,這把火無疑在向代表了這世間正義的制度和法律在挑戰,而且,已經深深的影響到了這座城市的平靜和安寧。
對於這樣的事,幾乎不用考慮,在他看來,不管是、不管是哪種勢力,一旦做出這樣的事情,一定要連根拔出、絕不留情,就算做出這樣事情的勢力和人,是自己在早上還想稍作保護的趙三和他手下的勢力。
早上和趙三談完話後,原本在聊城警局內官職並不高、為人也素來平和、低調的他首次完全積極的開動了他所能動用的能量和關係,憑藉著他和各個方面向來良好的關係和聊城的現狀,在經過和局長以及聊城高層的深談之後,終於展開了這次的臨時治安大整頓。可沒想到在這關鍵的時刻,自己私心裡略略有些偏袒的本地勢力居然會做出這樣過分的舉動,你叫他如何的不怒?
「綜上所述,局長,我建議咱們警方的這次整頓應該往縱深裡延伸,爭取一鼓作氣、不留後患得連根清除聊城明裡暗裡存在的這些黑勢力,給聊城的百姓一個安寧祥和的生存環境。」
在稍後的警局內部會議上,已經下了決心的達叔在對聊城眼下的局勢做了詳細分析之後,對與會的警方高層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議。在坐下去的時候,他眼尾的餘光看到會議中那些和自己職位差不多、經常和基層打交道的同事們都微微的在那邊點頭表示贊同。倒是坐在長長的會議桌那頭的局長和市裡主管政法的領導,卻都面無表情的不動聲色,看不出是還是反對。
「人家到底是高層領導,面對這樣的複雜局面,依然能做到台山崩於面前而不變色,自己還得多多學習才是啊。」
就在心頭忽然無端的在閃過的這個念頭裡,達叔穩穩的坐了下去,他相信通過他自己剛才的詳細分析,聊城的這些管理者一定會做出科學有效的判斷和決議,好好清理一下聊城,還給聊城的百姓一個安寧的生活環境。
「達叔,你可算是想起我來了。我都快要急瘋了。!」
都企盼到下午了,被推開的門裡終於出現了達叔的身影,急切之下,快步搶過來的趙三並沒注意到達叔黑的不能再黑的臉色,只管逕自說到。
「啪!」
把手裡的那些紙狠狠的摔在辦公桌上,理都沒理趙三,逕自坐到辦公桌後面喘著粗氣的達叔抬起頭,滿臉寒霜的盯著面前的趙三,久久都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眼中的寒意越來越濃了。
「達叔?」
這時,已經發現他面色不對了的趙三心理猛的一沉,原本湧現著焦灼和期待的目光轉瞬也冰冷了下來,斂去其餘的表情,臉上隱隱帶著一股煞氣,已經在瞬間做好了最壞準備的趙三也盯著他冷冷的目光不肯迴避。
「回去看好你手下的那群雜碎,如果再給我鬧出事來,我一定會讓他們把牢底坐穿。你,也一樣!過來簽字。」
無聲地對視了良久之後,在雙方眼中燃繞的意志接近爆發的前夕,達叔先一步挪開了自己的視線,冷冷得、一字一頓地在翻出一頁紙之後,說道。
默默的接過筆,打量著此時不肯再看自己一眼的達叔,趙三心裡無端的掠過一抹悲哀,隨即便被心中瞬間瘋狂竄起的怒火和決然所包圍。他一低頭,飛快的簽好自己的名字,筆往桌子上一放,掉頭就往門外走去,一直到走出門,都不曾再回頭看一眼正愣愣注視著自己背影的達叔。
他儘管不知道為了什麼,達叔會忽然用這麼冷漠和極端的表情和自己說話,但是,達叔口中的那句「雜碎」已經深深的刺傷了他一直以來深深埋藏著的自尊心。
就像他當初給方榕介紹自己時說過的一樣,他曾經是好人家的良善子弟,儘管當年遭了那場變故,成了殺人犯,但眾人的聯名上訪和求情,再次激起了他想重新回歸那種平淡生活的決心,所以他在獄中努力的掙扎和學習,無非是在本心裡,想再次找回挺起胸膛做人的信心和尊嚴。
後來的求職無門幾乎徹底打垮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心和自尊,還好蒼狼適時的給他指出了一條不是路的路。從那以後,他收斂起殘存的自尊一頭扎進了黑道的生涯。
一直以來,儘管他也知道自己和自己手下人的形象在聊城普通人中間並不能算好,但他無數次的捫心自問,自問還對的起自己的良心,對的起自己心中那殘存的自尊對自己生活的考問,因此他能夠在大多數日子裡,對著大多數人展露自己的笑容和信心。
但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越來越寂寞的心田里,是多麼需要有人能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所肯定和諒解。這種人,在他的概念裡,不是像蒼狼或者方榕那樣的同道或者有類似背景的人,而是一個正正常常的普通人。
可是大多的普通人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背景之後,毫不例外的表現出了或明或暗的輕視和畏懼,不管他到底做了些什麼。
就在一次次的被這種失望打擊到近乎麻木的現在,好不容易忽然冒出了達叔那樣一個體諒他、明白他的人,而且身份又是那麼的敏感。說實在的,他心中掀起的波瀾和感動要不是眼下諸事紛雜,他都可能悄悄躲起來大哭一場。
可是沒想到就在他從心底裡對達叔寄托了無數心思的時刻,一轉眼,忽然從達叔嘴裡聽到「雜碎」這個字眼,他心中忽然閃現過的悲哀和湧上來的憤怒,實在讓他有種立刻開始瘋狂暴走的衝動。
他實在沒想到忽然會轉變成這樣,那種受到嚴重傷害和被欺騙後湧起的憤怒,瞬間便讓他的心在一種悲壯的驕傲和決然中選擇了默默的離去。
在門關上的一瞬,他在心中暗暗發誓,「我這一生,絕對再不去尋求別人的理解和認同,不管以後的路多黑多暗,就讓我自己一個人獨自去闖。再也不要任何人的理解和認同!」
「長貴,今天警方真的沒有來調查你們?」
這是被燒掉了老巢—聊城酒樓和家的趙三在出警局後找到的臨時據點內,鐵青著臉聽完王長貴他們不安的匯報,沉默了半晌之後,問出的第一句話。
剛剛王長貴報告,在今天黃昏的時候,本來漫布街頭的警方人員忽然齊齊收隊,不見了人影。好像、好像早上剛剛開始的聲勢浩大的整頓就這麼忽然在這場大火發生後結束了。
「真的沒有,本來大伙都已經串好了口徑,準備好了應付他們詢問的,可是一個警察都沒來過。」
不安的望著自己老大鐵青著的臉,王長貴也有些不解的趕緊回答道。
「這是為什麼?」
皺著眉頭的趙三沒有再去理會已經擺出了準備挨罵的架勢的手下,
他只管低著頭考慮這異樣的舉動之後,到底潛藏著什麼樣的危機和陰謀。因為他知道,事情既然已經做都做了,現在不管自己再如何訓斥或者處罰他們,不但與事無補,反倒會在一定程度上寒了自己這群手下的心。
畢竟,他們也是出來混的人,江湖生涯本來就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鐵血之路。他們在激怒之下,會做出如此衝動的選擇,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儘管在他看來,太過魯莽了些。
「這是為什麼?」
苦苦得在心中再三追問著自己,趙三發覺一縷寒意已不知不覺地在自己紛亂的心中凝結,形成大片、大片的暗影。
因為在他的思維之中,按照常理、不管什麼原因,警方這樣規模的整頓和嚴打絕對沒有任何理由在再次發生事端後,不但沒有延長整頓時間和加大力度,反而悄然收場的。再仔細回想剛才達叔的那種異樣反應,趙三心中的陰影越發的重了。
其實不光趙三在這邊百思不得其解,已經潛伏到了聊城外圍、要和趙三展開火拚的四海來人和另一撥躲在暗處的神秘來人,也都在那裡苦苦分析著這面前太過異常的局面、個個都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原本想悄悄潛入的計劃在聊城的外圍被早一步得到的消息擋住以後,因為深怕這樣大群的人活動,不管是照直前進還是斷然後退,都可能會引來聊城警方的注意和打擊,所以都在各自潛伏人員的安排下,悄無聲息的在聊城外圍的一些隱秘之處隱藏了下來。
雙方此後的反應都差不多,都是一邊派人密切注意著聊城的動向、一邊飛快地派人往回傳遞這個消息,準備事態稍稍緩和之後打道回府。
可沒想到,轉眼聊城之內就變成了這番樣子。究竟警方在打什麼主意,自己這些人是該進還是該退?
儘管來的目的不同、領頭的人性格也不同,但這潛伏下來的兩撥人面臨的尷尬局面,卻都是相同的。
就在這三方都在頭疼不已、百不得其解的時候,聊城內,在基本上人去摟空的警局大樓裡,一臉倦意的達叔還是懶懶的呆坐在關過趙三的那間房子裡,實在打不起回家的精神。
事先,在前面的會上,他在提出自己的建議時,什麼都想到了,甚至連有人會在會議之上對藉著自己的建議、含沙射影的指責自己一向在工作中不留意的時候,流露出來的對於趙三他們的隻言片語的諒解和同情,在一定程度上是造成眼下這種動盪局面的理由的可能都想到了。
但絕對沒有想到與會的三個最高領導中的兩個領導會在前後的發言中,不但不同意自己進一步加大力度的建議,甚至在發言中,都或明或暗的指責自己的憂慮和擔心言過其實,不符合聊城眼下安定繁榮的社會現實。而且,最讓他不能理解的是在會上,他們還明確認為今天早上展開的警方大規模整頓是一件決策錯誤,認為風聲鶴唳、警員滿佈的街頭明顯使眼下的聊城顯露出了完全不符合節日期間的緊張氣氛,極大的損害了聊城大力邁向發展中的旅遊城市形象和腳步,建議立即停止這次行動。
就在他目瞪口呆得迷糊裡,會議在一片掌聲中閉幕了。
事後,無數同僚或同情、或譏諷的笑容和目光,讓他的心再次陷入了鬱悶和憤怒之中,就是在一怒之下,他做出放走趙三這顆定時炸彈的決定。但到了現在,他都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走到現在這個地步的。
「或許,是老天注定聊城要遭受一次血的洗禮之後,才會走向真正的繁榮和昌盛的吧!」
在所有的鬱悶、不解以及怒火都化為了一聲長歎之後的深夜,他蒼白著看起來有些憔悴的臉,站起身來、端端正正的在已經有些花白的頭上戴好自己的警帽,黯然的準備回家休息。
不知怎得,在出了大樓、被夜風一吹的瞬間,他似乎隱隱嗅到微涼的風中帶著那麼一股子怎麼也驅不散的血腥味。
「三哥,剛接到南郊的兄弟急報,南郊附近發現大批疑是四海人馬的黑影,正在迅速地奔聊城而來!」
忽然,連門都沒敲就推門衝進來的王長貴打斷了趙三的苦思。
「有多少人?」
趙三眼中凶光一閃,站起身來問道,他沒想到一切會來得這麼快,不過這消息也在聽到的瞬間,幫他解決了個一直都在心中搖擺著的決定。
「差不多有近百。因為在夜裡,又怕驚動了他們,盯著的兄弟不敢靠得太近,所以只能有個大概的估計。」
一邊清晰地匯報著自己剛得來的消息,悍勇、瘦削的王長貴眼睛小心地窺視著面前老大眼中漸盛的那股子凶狠和寒意。他發覺,在憋悶了這麼久之後,自己的老大終於在不知不覺間流露出了他那股血狼特有的危險氣息。
果然,不出他的預料,他看到趙三臉上再次慢慢浮現出了那抹不管怎麼看都流露著一股子狠勁和漠視生死的,有些瘋狂意味的輕輕笑容。
隨著這抹笑容在他臉上的出現,依稀,王長貴眼前再次浮現出當年自己頭一次目睹趙三的臉上閃現出這抹笑容之後,驚心動魄的那一幕來……
那次的趙三,在展露出這麼一抹笑容之後,在所有的敵我雙方都還在沒有明白的空裡,他的身子已經衝著對面那多的人和那麼多閃閃發亮的軍刺,宛若一陣狂風般的「卷」了過去。
對面領頭的人剛來得及揮出他那把軍刺想擋一下時,趙三便已經「卷」到了。
躲都不躲、就任憑那把閃亮的軍刺把他的手心鑽透,在眾人的驚叫聲裡,緊緊用那只傷手握住軍刺,對傷痛恍若不覺的趙三抬起膝蓋,就那麼整個膝蓋撞上了那傢伙的下身,反手而起另一隻斷了那傢伙握住軍刺不放的那只胳膊,隨即這隻手血淋淋的傷手就那麼從失去控制的軍刺下抽了出來,逕自插到了發狂般吼叫起來的那人的臉上,轉眼便摳下一隻已經說不出具體什麼顏色的眼珠,一張口,就那麼帶著那一抹冷漠的笑容吞了進去。
「三哥,是不是就要動手了?我去招呼兄弟們準備!」
回味著那充滿血腥而又恐怖的一幕帶給自己的震撼和顫慄,在心中,眼中再也忍耐不住的瘋狂激動裡,王長貴不等趙三發話,轉身就要離開。
「長貴,等等。」
趙三不帶一絲情感波動的聲音適時的傳入了他的耳際。
「三哥?」
他一轉身,看到手裡拿出一些的東西的趙三,愣住了。他看到趙三手裡拿的是自己的身份證和信用卡。
「長貴,我們現在不適宜和他們動手,時機不對。等下我準備自己先過去摸摸他們的底,你和兄弟就暫時不要去了。還有,這張卡上還有一些錢,明天你去提出來,各分三萬給那些已經去了的兄弟們的家屬,再幫幫他們家裡人辦好後事。其餘的錢你看著分給兄弟們,叫他們最近不要出來惹事,安心在家裡修養。我去摸完底之後,會出幾天遠門,一切等我回來再說,記住了麼?」
在遞過來手裡物件的同時,臉上已經收斂起了笑容的趙三正色的說道。
「三哥!你這是……」
震驚的後退了兩步,白著臉背過手不肯去接信用卡和身份證的王長貴急了。他才不相信在這種緊要的關頭,自己的老大會有閒工夫出門,剛才這明明是在交待後事嘛,那裡像他說的那麼簡單?
「長貴!你想造反啊?」
趙三一看心中的打算被他看穿,不由的心裡一酸,板起了臉。
「三哥,再別的什麼我都聽你的,但是這事不行,就算你再怎麼教訓我我都不會答應的!你沒當我們這些人是兄弟是不是?是不是?」
圓睜著雙眼,蒼白著臉的王長貴一邊提高了聲音嚷嚷著,一邊迅速的挪動身子,往門口退去。
「他是想驚動外面守候著的其他兄弟,攔住已經下了決心單刀赴會的自己。」他這點想法怎麼可能瞞過身為他老大多年的趙三?
就在王長貴後退的身子碰上門,剛轉身準備開門的空裡,趙三竄起的身子已經到了。
「兄弟,如果我今天去了回不來,往後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別讓我失望。儘管我知道這樣的重擔交到你肩上,對你實在是有些勉強,可是眼前的這種局勢下,我也真的再沒有別的任何選擇,辛苦你了兄弟!你們和我不同,你們背後還有家人和親朋需要你們的守護,不該再讓你們為我的一個念頭和堅持而流血的。這對你們不公平!」
輕輕的把中了自己的手刀,已經陷入昏迷的王長貴放到了沙發之上躺好,嘴裡喃喃低語著的趙三把手裡的信用卡和身份證塞進了他的手裡,輕輕的拍了拍他毫無知覺的胳膊。
趙三站起身,正了正自己的衣著,拉開房門喝道:「長貴在裡面有要緊事在辦,沒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許進去打攪他,鐵頭你們四個人留下等他,其餘的兄弟都給我老老實實的回家待著,沒我的招呼,一個都不許出來再鬧事。都給我散了,還不快閃?」
緊跟在自己這些忠心的手下遵令四散的身影背後,趙三對著留守的四個老兄弟有些迷惑不解的目光,溫和的笑了笑:「我出去辦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