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掛在墨黑的天穹之上,發著清寒的瑩光,就好像無數只眼睛靜靜凝視著大地,風掠過樹林和草地,捲起幾片枯黃的落葉在風中搖擺,越飛越高,終於消失不見。
星瞳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無聲地看著外面那些搖逸的月光透過窗欞灑落,映在院中碧幽的小潭中,偶爾有幾尾銀魚躍起,又落下,水面上蕩起一陣漣漪,緩緩的伸展了出去,如同心事般層層疊疊,一圈又一圈,就這樣靜靜的舒展開去。
夏無塵已經去了許久,只留下她一個人靜靜的等待。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辰光,夜色深沉,星瞳輕輕地抽出手中的冰魄,一抹流水般的寒芒在劍上劃過,這確實是一把好劍,在她日夜不停的祭煉下,早已經心神相合,只是長劍雖利,卻依舊斬不斷心中的思緒。
她本來修行的就是偏重於心智鍛煉之法,隨著修為的日漸提升,曾經被有意識遺忘的點滴記憶碎片慢慢又浮現出來。
冰魄上的寒意貼著她的指尖,化出一層淡淡的寒氣,本來幽紫的眼睛卻逐漸迷失,瞳孔慢慢收緊,慢慢變的血紅,記憶在這樣的月色中變的清晰,零散的碎片被無形的絲線串在了一起。
火,到處都是狂亂肆虐的烈焰,濃煙瀰漫在天空,只要能夠燃燒的一切都在散發著炙熱,一群人沒有絲毫的表情。就好像只是在花園中漫步一般,但每當他們出手,必定伴隨著一聲慘叫,收割掉一條生命。
烈焰好像懼怕他們身上的力量,人群所過之處,火焰紛紛的避開,順著他們的來路看去,一座座房屋在火焰中扭曲掙扎,呻吟著倒下,將地下已經被燒的焦黑的人形掩埋在其中。
空中飄蕩著肉體被燒的焦臭的味道。就算是罡烈的旋風也無法沖淡,星瞳已經說不出話來,這只是她的記憶,在這裡。她只能去看,去聽,卻什麼也做不了。
一個少年哭喊著從火堆中衝了出來,雙手已經被烈焰燒的虯結成一團模糊地存在,無法忍受的痛楚讓他清秀的面容變的扭曲,他似乎在叫著什麼,但已經被濃煙嗆得失聲的嗓子卻只能發出含糊的咕嚕聲。沒有停頓,少年就這樣毫無阻隔的穿透了星瞳的身體。但卻沒有能夠繼續跑出多遠,一道烈芒閃過,一名男子手中的奇形兵刃突然冒出閃光,少年被劈成了兩半斜斜的倒下。
星瞳冷然地看著面前發生的這一切,記憶中的某個地方好像被觸動,她突然朝著少年奔出的地方走了過去。
她看見了自己!
一個雙眼淡紫的少女無聲的伏在地下,全身被濃煙熏的如同墨炭一般,但那雙晶瑩的瞳孔卻沒有絲毫的變色,冷冷的透過烈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就好像要將所有的景象都映入腦海中,她的指尖已經深深刺入肉中。
鑽心的痛楚從指尖猛地傳來,星瞳手指顫動,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無蹤,她還是依舊坐在峨嵋的金頂之上,清冷的月色無邊的灑落,地面銀白一片。
指尖在不經意間已經被冰魄鋒利的劍刃刺破,流出的鮮血瞬間就被凝成了冰瑩的血花,她伸出舌頭,小心的舔了舔,舌尖微涼,帶著淡淡的血腥味,那些零散的記憶碎片到底想要告訴她什麼?星瞳心中一片迷茫,沒有任何理由,她面前突然浮現出那個始終面帶著自信從容笑意的男子,在那並不寬廣的懷中,她總是會感到安心,似乎只有他才是可以依靠和信賴的。
「你在哪裡了?」她起身抬頭看著滿天的星光,低聲問道。
「阿嚏」,夏無塵急忙摀住了嘴,在這樣狹小的沙道中發生任何聲音,顯然都是一個愚蠢的動作。
同一時間,極幽的秘境之中,夏無塵已經在那狹小的通道中摸索了良久,沒有一絲的光亮,他只能依靠滅神劍上發出的血芒探路,沙粒構成的洞壁並不堅實,也許動作只是稍微大一點,就可能讓頭頂落下一大塊。
這條路似乎已經到了盡頭,但前方已經沒有任何發現,有的只是如同流水般滑落的細沙。
「難道被騙了?或者他們還沒有來得及挖穿?」只是一個分神,鼻尖又猛的傳來一陣癢意,還來不及掩住嘴唇,夏無塵已經打出了個巨大的噴嚏。
「轟」,就好像連鎖反應一般,巨大的回震在狹窄的通道內不停的迴盪,本來好像堵死了的盡頭被聲浪一震,突然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洞口,裡面隱隱有絲絲光亮傳出。
「嘩」,如同流水般的響聲在身後迅速的傳來,夏無塵轉頭看去,心中已經大驚,剛才的噴嚏不光震開了前面的洞口,就連後面的通道也震的塌了下來,只是片刻時間,那條狹窄的小道已經被堵死了大半,流沙瞬間就淹沒了他的小腿。
沒有絲毫的猶豫,他在的朝前衝去,再也顧不得是否會造成什麼其他後果,滅神劍血芒激射而出,化為一團血色的光罩將沙粒擋在外面,夏無塵身形一展,已經如一條游魚般鑽過了那個小洞。
「好了,他總算是找到正確的出路了。」伏在地上的老者站起了身體,笑著說道。
「青松子,最後那段是你負責的,莫非你偷了懶?」老者體內的另外一個聲音說道。
「噓,你可千萬別這樣說,萬一被我師兄知道可不得了。」老者體內的兩個顏色不同的靈體分佈在不同的地方操縱著身體的行動,其中一個淡青色的人形看了看四周,小心地說道。
「知道了,知道了,真不知道這樣害怕你哪個傻子師兄幹嗎,還是大哥對我好點。」墨色的靈體似乎也知道這話不能隨便亂說,笑了笑說道。
「那是,不過我師兄可不是傻,他只是做事情太過執著了一點而已。」青松子點了點頭。
「嗯,他是不傻。可執著也未必就是什麼好事情,本來我們兄弟在這裡面呆的好好的,他帶著你闖進來非要搞什麼斬妖除魔,打不過也就算了。可他又要誓死扞衛什麼狗屁尊嚴,搞了個天地共焚大陣出來,現在到好,幾個人都擠在這麼個破爛身體裡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出頭。」墨色的靈體心中顯然不忿,操縱著老者隨手一拳砸在了洞壁之上,頓時斷掉了幾根指骨。
「別,別,你少用點力氣,你那邊的肩膀原來可我是的,多少要愛惜一點。」見手臂受損,青松子急聲說道。
「都爛成這麼個破樣子了,你還當個寶啊,你師兄不是說了嗎,將來給我們一人配備一個軀體。」墨色人形頓了頓。接著說道,「青松子,你說他娘的也怪,以前我們幾個在這裡面混了這麼久,從來沒覺得時間難熬,可自從碰到這小子。怎麼感覺時間就慢了許多啊。」
「我師兄說過,無慾則剛,你原來呆在這裡,什麼都不想,時間快慢當然就無所謂了,可你現在想的就是怎麼樣出去,自然會覺得慢。」青松子控制著右手抓住左臂,一道青芒閃過,已經將斷掉的指骨復原。
「這倒也是個道理,不過你總是師兄說,師兄說,你他娘的什麼時候自己能夠說一句?」墨色靈體大聲笑了起來,這種語言的遊戲他們已經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有時候甚至可以背地出來下一句是什麼,但還是樂此不疲,畢竟在這沒有任何生命的遍地黃沙之中,若想要不被孤寂逼瘋,也只有靠這個來打發時間了。
但步含煙已經快要急瘋了,她圍繞那閃著幽幽瑩光的令牌不停的轉著圓圈,雖然血魅咒的聯繫讓她可以感覺到夏無塵還活著,但卻無法感應到他具體所在的方位,就好像憑空消失在這個空間一般。
夏無塵已經憑空消失了近十個時辰,距離最後的期限並沒有多少時間了,她的心不由一陣抽緊,她俯身看著那片令牌,就好像要親自鑽進去一般,可她並沒有夏無塵那樣的力量,只要稍微帶著力量接近,就會被印在令牌上的古咒攻擊,本來就已經少的不能遮體的衣裳早已經變的襤褸不堪,微風吹過,大片的白色露了出來,顯的春光無限,但她此刻已經將這些拋在了腦後,在血魅咒的潛移默化下,她已經不由自主的將夏無塵當做了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人。
「夠了,阿煙,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不冷靜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呵斥道,在不遠的地上,墊著一個黃色的坐墊,上面盤著一團人形,仔細看去,才發現那是一個異類,和步含煙已經完全和人族類似的身體相比,這個女子就好像只完成了一半的化形就被生生地抓出來一般。
她有著絕美的容顏,和人族的上半身,頎長的秀頸在碧芒中勾勒出美麗的剪影,但下半身卻沒有腳,有的只是如同蛇一般纏繞在一起的軀體,在暗處泛起銀白的光芒,如同精靈和妖物的合體,透著一股難言的媚惑。
她皺著眉頭,眉眼間的微怒更是讓人憐愛,步含煙已經算的上是極美,但和這個女子一比,卻顯的遜色了幾分。
「風姐姐,事情我都告訴你了,現在我已經亂了方寸,你就幫我拿個主意吧。」步含煙停下了腳步,看著那塊捲走夏無塵,還在幽幽閃光的令牌,恨不得上前一腳將它踢飛,但又懼怕上面的咒文,只能強行忍住。
「這確實是當年遺失的聖物沒錯,可關於聖物到底有什麼作用卻沒有任何記載流傳下來,只是族中的長老世代相傳,取得它才是我族復興的關鍵。」女子凝神看著那塊小小的令牌,「我們尋找了那麼多年,為了這塊令牌死傷的族人不計其數,可沒想到竟然被一個外人輕鬆檢到,難道真是天意?」
她無聲的笑了笑,「阿煙,你可以感覺到他還活著?」
「是的,但是具體在什麼地方我卻感覺不出來,就好像完全進入了另外一個空間一樣。」步含煙急忙點了點頭,對於眼前這個女子,她有著不下於對夏無塵的信賴,這種不是靠咒法,而是單純積累起來的信任,顯然是經歷許多事情和長久的歲月才形成的。
「那就繼續等吧,我有一種預感,這個男子似乎就是冥冥之中,被派來打破我族千年來桎梏命運的關鍵所在。」女人點了點頭,整個人身影隱入了黑暗之中,就好像她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樣。
「我就說不會看錯人吧,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就絕對沒有問題了。」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句話,步含煙卻安靜了下來,似乎這女子的話中蘊含了魔力一般,就連因為血魅咒而起伏不定的心緒也慢慢變的平復。
又過了許久,四周的空氣突然好像被抽取了一般,低沉的威壓無聲的發散了出來。沒有風,橫放在石塊之上的令牌卻不停的顫動著,一團血色的光芒從其中射出,慢慢化成了一道人形。
「轟隆」,一聲悶響,夏無塵抱頭從天而降,猛地砸在了地上,石屑飛濺之中,他猛烈的喘息著,雖然外面的空氣充滿了各種腐爛泥濘的味道,但和秘境之中那種火辣到灼燒喉嚨的空氣比起來,卻如同甘露一般,他大口大口吸著,好像要將肺部的空氣全部更換一遍似的。
「哎喲」,還沒有等他回過神,一團黑影猛的撲了過來,女人特有的淡淡體香在他鼻尖環繞,提醒著他這一切並不是虛幻,已經真正回到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