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黯了下來,一陣微風拂過,竹葉一片沙沙聲,四周靜得可怕。
「都死了。」蚩破天低聲說道。
他用力踢開一根還在燃燒的柱子,將一具黑乎乎的屍體扒了出來,屍體已經被燒得枯乾,鮮血將腳下的泥土染成了褐色。
「何兄……」風天翔悲聲叫道。他們三人千里奔波,卻沒想到老友死狀如此之慘。
夏無塵微微瞇著眼晴,看著還在燃燒的廢墟,整個竹屋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唯有靠水的那一面得以獨存,斜斜地倒在地面上,像一隻無力伸展的手指向天空,燥熱的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焦臭味。
他也不懼屍體,伸手將其中一具翻了過來,仔細察看著。
「你看。」他伸手指著被切成兩半的少年和男子低聲說道。
風天翔也是在死人堆裡滾打出來的人物,剛才只是關心則亂而已,見夏無塵所指,他急忙平復心神,俯身看了下來。
「斷口齊整,他們不是被燒死,而是被殺後再放火焚燒的。」風天翔在靈醫門多年,一眼就看出其中的古怪。
「何兄雖然專精製器,但所修行的烈陽決也是名門之法,可他身上並無其他傷痕,顯然是一擊斃命。」風天翔沉聲說道。
「不錯!你看這兩具屍體,均被攔腰斬斷,同樣也只是一擊,下手之人手段高明、心性殘忍,顯然不是易於之輩。」夏無塵站起身,低聲說道。
風天翔將手探入地底的灰土中,感受著火溫,「燒了不到一個時辰,要不要追出去看看。」
「對方計劃周全,既然殺人焚屍。必定不會讓你找到蹤跡,你這朋友專精製器,看來只怕是奪寶後殺人滅口了。」夏無塵沉吟著說道。
「不對,這裡只有三具屍體,何兄還有個女兒,難道被擄走了。」風天翔已經回過神來,他看著屍體的數目低聲叫道。
「搜靈咒!」他手中紅光閃現。用力拍在地上,紅光馬上鑽入地底消失不見。
「地下有密道,還有個人!」風天翔面露喜色,轉頭說道。
「轟,轟……」三人折下一根長竹,用力將倒塌的灰燼和殘竹推開,地上露出一塊被燒的焦黑的木板。
「就是這裡了。」風天翔將手按在地上,稍一感應,低聲說道。
「小心。」夏無塵一把抓住準備揭開木板的蚩破天,用長竹挑開木板。
「刷、刷!」幾點寒星擦著蚩破天的髮際射了出來。
「什麼人!」蚩破天一驚,厲聲吼道,木板下卻悄然無聲。
他舉起血斧,小心的探過頭去。
一縷殘陽射了過來,斜斜地映入密道中,一個少女縮成一團,背靠在洞壁上,身下血流了一地,已經昏死了過去。手中握著的一個圓筒無力地垂下。
「情況不妙。」風天翔跳下密道,將少女扶了上來。他上下察看了一番,面色越來越凝重,低聲說道。
「她胸前的一處傷已足以致命。躲在密道中又受了煙毒,剛才只是一口氣強撐著,才能射出毒針,現在一條命十成只怕已經去了九成。」風天翔眉頭皺成了個川字。
「救地過來嗎?」夏無塵低聲問道,他們一路行來,就是為了尋找靈氣之地,何家被殺的只剩一人,若是少女毒死,那就只有再重新尋找了。
「盡力而為吧,外傷和內傷我都可以醫好,可要活轉過來,關鍵還是要靠她自己的意志。只是就算活過來,也難免打擊太大。」風天翔手中不停,已經將少女胸口的衣服撕開,雪般的肌膚猛地映入夏無塵的眼中。
「先救了再說,若是無法接受事實,那也沒法。」夏無塵轉過頭,輕聲說道。少女身世雖然可憐,但他現在自己也是自顧不暇,根本沒心思管別人的事情,何況世界本就是如此殘酷。
夜已經深了,寒露泛起,溪水無聲地流過,幾片竹葉落在水上,打了個旋兒,靜靜地順水漂了下去。
蚩破天藉著火光燒烤著備好的牛肉,竹節熊熊地燒著,偶爾暴出幾聲悶響。牛肉被烤得焦黃,油脂滴落在火中,陣陣肉香在風中飄蕩。
「公子,周圍都佈置好了,血煞陣和亂風陣互相配合,現在就算是何兄復生,只怕也進不來了。」風天翔低聲說道,提到何大師時,他面色一陣黯然。
「嗯,做得好,那個是你朋友?」夏無塵看著躺在火堆邊昏死過去的少女,低聲問道。
「嗯,他是靈劍門近百年來最好的製器師,也是我少有的幾個朋友,只可惜。」風天翔歎了口氣,看著少女沉聲說道,「她身上的傷勢我已經處理好了,若是今晚能夠醒來,那就只需要慢慢調理即可,若是醒不來,那就麻煩了。」
「風大師,生則生,死則死,你經歷了那麼多,還沒有看透嗎?」夏無塵淡淡地說道。
「公子說的是,不過我還是割捨不下,心裡總是有點擔心。」風天翔搓了搓手,盯著飄動的火焰,眼神迷離。
「希望她能夠熬過來吧。」夏無塵看著臉色煞白的少女,將長袍輕輕地蓋在她的身上,低聲說道。
明媚的陽光下,清風拂面,徐炫牽著哥哥的手,開心地笑著,手裡提著才摸上來的幾尾小魚。衣裙已經濕透,她赤著雙腳踩在柔軟的草地上,腳心一陣發癢。
透過眉心的那只隱藏的眼晴,她可以感覺到哥哥在微笑。這是她的秘密,雖然雙眼不能視物。但老天卻給了她這個能力,讓她可以感覺到風的流動和花的綻放。
「今天又可以求母親做魚湯了啊。」她得意地笑著,將手中串著的小魚輕輕搖動著。
空中飄過淡淡的血腥味,讓他們停住了腳步。
「你在這裡等,我去看看。」哥哥牽著她的手,讓她坐在草地上。
「乖乖的啊。」哥哥輕輕摸著她的頭,低聲說道趾口『
「嗯。」,徐炫用力的點了點頭,「你要快點啊。」
血腥味越發濃了,竹林低低刷動著,像是人在悲泣。無言的恐懼突然籠罩了她的全身,壓地她喘不過氣來。
輕輕的掀開布簾,無盡的悲傷突然湧入她的心中。雖然看不見,但她卻可以清楚地感覺到父親和母親的屍體撲倒在地上。哥哥在地上拚命掙扎著,他已經說不出話來,看著門口的妹妹,他無力抬起曾經溫暖的手,不甘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四週一片寂靜。只有撲鼻的鮮血味道,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站在牆角的那個人,手中的紫劍上緩緩的滴著血,是父親還有母親的血!
她想要大哭,卻被悲傷堵住了喉嚨,她想要轉身逃跑,卻被恐懼牢牢地縛住了雙腳,眼前一切都變成了血色,曾經擁有的一切都失去了。
「原來是能靈眼。」男子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胸口一涼,她無力地倒下。
「這個叫做能靈眼嗎?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媽媽,大家,等等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少女無聲地吶喊著。紫劍從她胸口抽出,鮮血緩緩地湧出。
烈焰,濃煙。到處都是燃燒的火焰。
「媽媽,媽媽……」少女低聲叫著,臉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在火光下痛苦地扭動著身體。
「想起媽媽了嗎?」夏無塵看著少女,低聲說道,他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巾,輕輕地拭去少女額頭的汗珠。
被煙塵熏得烏黑的臉,被手巾輕輕擦過,露出了本來的顏色,讓夏無塵微微一怔。
儘管還有烏痕沒有拭去,但那柔美光潔的肌膚,如同月色一般皎潔,眉宇如畫,雖然略顯嬌弱,卻自有別樣的風情。此刻她微皺著眉頭,更是讓人忍不住的憐惜。
徐炫猛地醒來,全身關節疼得好像折斷了一般,她低哼了一聲,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扶住她的身體。
「你身體還沒大好,暫時不要動。」夏無塵見她總算醒過來,心中一陣莫名的喜悅,急忙按住她想要掙扎爬起來的身體,柔聲說道。
「你是……」徐炫掙扎了一下,她感覺到那雙手中傳來的溫暖和決心,終於平靜了下來,低聲問道。
「啊,你終於醒過來了,還記得我嗎?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的。」風天翔提著一罐溪水,見徐炫醒來,急忙奔了過來。
「我記得這個聲音,你是風叔叔……」徐炫遲疑地說道。
「對,對,就是我啊,已經沒事了,沒事了。」風天翔一把抓住她的手,嗚咽著說道。就算他心冷似鐵,但好友唯一倖存的女兒眼看有了一線生機,他也不由狂喜。
「風叔叔,爸爸,媽媽,還有哥哥都……」徐炫肩膀劇烈,放聲大哭了起來,之前一直壓抑的感情,現在終於得到了宣洩。
火光雖然耀眼,她眼中卻是全無神采,夏無塵伸手在她面前晃動了下,突然輕輕點在她的腦後。
「這是!」風天翔見少女突然沉沉地睡去,急聲問道。
「她受傷太重,現在雖然醒過來了,但是大喜大悲,對她並不是件好事情。我只是讓她睡過去而已。」夏無塵看了看風天翔,見他一臉焦急的樣子,低聲說道,「關心則亂,她等會醒過來應該需要食物滋補,你還是先去準備一下吧。」
「我陪你去。」蚩破天將烤好的牛肉大口吞了下去,這一點根本無法讓他吃飽,見要找食物,急忙站了起來。
夜已深,初秋的夜裡,寒氣慢慢的從地底滲入人的體內。
「冷……」少女在夢中輕輕地說道,身體縮成了一團,看起來就像只受傷的小獸。
夏無塵將幾節竹枝丟進火中。火勢頓時大亮,驅走了寒意,但少女還是不停地打著哆嗦,顯然並沒有什麼效果。
「失血過多引起的嗎?」看著少女變得煞白的臉,他稍一猶豫,伸手將她抱了起來,輕輕地樓入懷中。
男子的陽剛之氣和體熱頓時讓少女安靜了下來,她舒展開緊皺的眉頭,縮在夏無塵溫暖的懷中。就像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嘴裡喃喃地念著什麼,卻又什麼也聽不清楚。
夏無塵抬頭看著滿天閃爍的星斗,他突然想起兒時乳娘唱過的一首童謠。
「小耗子,上燈台,偷油吃,下不來……」他低聲哼唱著,輕輕拍打著懷中少女的後背。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人就這樣沉沉地睡了過去,陣陣微風拂過,竹林沙沙地響起,就像是在輕輕地歌唱。
清晨縷陽光輕輕地射在徐炫的臉上,她緩緩的睜開眼睛,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她卻非常喜歡這種暖暖的感覺。
一股男子的氣息撲鼻而來,她伸手摸了過去,少年的頭斜斜地垂在她的胸前,她心中一慌,急忙掙扎了起來。
「你醒了啊。」夏無塵一驚,急忙正身坐好,他看著懷中面色暈紅的少女說道,「你昨天失血過多。我沒有辦法,只能用身體幫你驅除寒氣,事急從權,還請姑娘不要見怪。」
少女嚶呤了一聲,面上越發紅了。她低聲說道,聲音淡不可聞,「我記得你的聲音,昨天謝謝你了,不過能不能將我放下來,我感覺好多了。」
無塵輕聲應了,小心地將少女放在鋪好的草地上,「你傷勢才收口,還是盡量少活動的好。」
少女靜靜地點了點頭,她看著夏無塵,想要說什麼,卻又不敢開口,兩人之間突然沉默了下來。
「我去看看他們回來了沒有。」夏無塵苦笑了一聲,他有點不習慣這樣的氣氛,站起來說道。
兩道黑影如電般掠過,風天翔和蚩破天兩人背著大包小包,急匆匆的飛了過來。
「這個地方還真是偏僻啊,方圓幾百里都沒有點人煙,害我們跑了半天才買到東西。」一夜的奔波,風天翔修為雖然高深,但也稍顯疲憊。
「不錯,看來是情況大好啊。」他一眼掃過,見徐炫面上有了幾分血色,頓時大喜。
「這些是藥材,這些是小米……」他將手中的包裹一一分類,挑出幾包配好的藥材遞給蚩破天,「用我們昨天買好的罐子,先熬起來。最近都沒時間煉丹,只能這樣湊合先用了。」
「風叔叔,我想先將父親他們下葬。」少女推開他遞過來的食物,低聲說道。
「嗯,人死入土為安,這也是應該的。」風天翔歎了口氣,低聲說道。
「多謝叔叔了。」少女躬身行了一禮,她眼睛一紅,急忙轉過頭去,強忍住了淚水。
「她的眼睛?」夏無塵看著少女無聲地走在前面,低頭問道。
「你也發覺了嗎?她是天生的能靈眼,這種眼睛又稱為心眼,雖然雙目不能視物,但卻可以靠眉心的能靈眼感受萬物。也正因為如此,歷來能靈眼的擁有者都是靈劍門的劍靈器,終生也不能解脫。」他低聲說道,「何兄正是因為不想女兒被征做劍靈器,才毅然叛出靈劍門,隱居在這荒野之中,只可惜最終還是難逃一死。」
「和我一樣嗎?」夏無塵沉吟不語,他看著用雙手用力挖土的少女,急步走上前去。
「我來幫你吧。」他輕輕按住少女已經流血的手指,低聲說道。
屍體拼在一起葬入了土中,三根青竹被砍了下來,刻好了名字直直的插在墓前。
「何兄,你們安心的去吧,我會好好照顧侄女的。」風天翔低聲說道,將清水徐徐的澆落在墳頭。雖然修真者已經看淡生死,但真正看到好友離去,也讓他黯然心傷。
徐炫木然呆立著,只是一個晝夜,世界就已經變了,曾經的歡笑變成了地下的幾堆塵土。她想要哭,卻怎麼樣也哭不出來,只覺得全身發冷,天地之下,卻只剩下她一個人而已。
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攬過她的肩頭,夏無塵柔聲在她耳邊說道,「想哭,就哭吧,我就在你身邊。」
徐炫再也忍不住,心裡一直緊緊繃著的那根弦突然斷掉了,她撲入夏無塵的懷中,大聲地哭了起來,淚水如飛雨般濺濕了夏無塵的衣服。
才熬好的小米粥濃郁香甜,是傷病員最好的補品。
夏無塵輕輕吹著碗裡滾燙的粥,舀了一勺遞了過去。徐炫無聲的搖了搖頭,小勺固執的堅持停在她的嘴邊。
「吃吧,只是為了你自己。」夏無塵低聲說道。堅持不過的徐炫苦著臉嚥了下去,又是一勺停在了她的嘴邊。
「原來侄女你不隨父姓啊。」風天翔翻動著手中的藥材,不時取出幾味丟進藥罐中。
「嗯,我隨母姓,父親給我取名徐炫,就是希望我可以生活得如火般炫目。」徐炫用力嚥下聞著香甜,但吃起來卻苦澀無比的藥粥,低聲說道。
「好名字啊,我給你介紹下,這個大個子是蚩破天,這位是……」風天翔笑著說道。
「玄心宗夏無塵。」夏無塵接過了話頭,微笑著說道。
「嗯,無塵啊,那我叫你無塵哥哥好不好,感覺你就和我哥哥一樣。」徐炫眼中一紅,急忙笑著說道。
「哈,我一直是一個人,多個人做伴最好不過了。」夏無塵笑道,一把抓住她的手。眼前的少女清純可愛,也很是對他的胃口,當然是滿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