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隨著低沉的鼓點聲,除了幾盞主燈,其他的油燈都被熄滅,四周慢慢暗了下來,習習的夜風緩緩的吹過,空中蕩起一層蕭殺之意。
「噗!」老者猛然將手掌平平地貼在鼓面上,周圍一片寂靜。
「列國齒立,萬民血刃;高山削平,深谷為陵。百姓存亡,士人憂患。」沙啞的嗓中沉沉的念動著,如刀鋒劃過鐵石,錚錚做響。
夏無塵靜靜的聽著,雖然只是繆繆數語,周圍的人卻彷彿被老者帶入了一個腥風血雨的時代中,雖然還是這個大棚,雖然還是那個夜空,他卻彷彿置身黑暗的世界裡,耳邊遍是骨肉分離的悲鳴,鐵馬冰河的征戰。
「天下蕩,斯民慘。戰車奔來,流血漂櫓,只見百里屍橫野;鐵蹄捲去,暮靄沉剎,唯聞千村鬼夜哭。只留得,熒魂宿草,白骨侵霜。」老者輕聲唱道,手中的鼓聲淺淺的響起,一聲一聲就好像敲在人的心頭。漫天的血色撲面而來,蚩破天雖然不太懂話中的意境,卻覺得陣陣悲意襲來,讓他心中一酸,只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才好。
老者嘶聲淺唱著,聲音雖不大,卻彷彿穿透了人心,直刺到五臟六腑之中,台下所有目光都聚在他的身上,他卻旁若無人,只聽見低低的風聲在窗外低低的吟唱,老者眼中突然有淚滴落。
激越的歌聲從他身後穿雲而起,一直在他身後的紅衣人終於動了。
「千古沉浮,君王幽怨。且看功名征伐,更笑風雲聚散;你撫碧海桓箏,我揮崑崙長劍。」紅衣人身體如雲般在台上輕盈舞動,手中揮動著一根細長的木劍,在老者如烏雲般壓下來的歌聲中直刺而出。
他的聲音卻和老者不同。渾厚而清亮,清越的聲音吟唱著荒蕪的景色,枯井中的落葉,君王無邊的愛恨,那踞高山而觀滄海的豪情,揮手間無數的強敵灰飛煙滅,只看到天地六合之間那寂寞的身影在雲際間隱現。
這一刻,沒有人注意到他臉上的面具,鮮紅的衣色在火光中飛舞,此刻他就是那無畏的英雄,天地眷顧的帝王。
如冰涼雪水般透明清澈的聲音。英雄矯捷的身手,和帝王那睥視眾生的氣質,雖然他只是那麼一唱,所有的人卻都迷醉了進去。
老者嘶啞的聲音突然陡然拔高,變的蒼涼淒厲,風聲蕭瑟,燈光被吹的來回跳動。將影子遠遠地拖在地上,如同刀刻一般森然。
風聲突然大作,台上僅存的幾盞油燈頓時熄滅,四周如同陷入洪荒中,一片無言的黑暗。
「好!」震天的喝彩聲如山崩海裂般響起,夏無塵對面的一個大漢雙手已經拍的血紅一片,他卻渾然不覺。
「這戲說的是南陸五百年前那一段黑暗的時光,彼時天子失德,諸侯不尊王令,互相征戰不已,戰亂一直持續了四百年,所有的人都在亂世中掙扎,朝不保夕。」方諾轉了轉因為凝神而酸楚的眼晴,灌了一大壺茶進去,輕聲對木然發呆的蚩破天說道。
「嗯,你是蠻族,可能不知道這段歷史,那就是所謂的『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的年代。亂世中易子而食,人命賤如草。」夏無塵沉聲說道,他也讀過史書,自然知道這段記載。
「是的,戰亂直到流帝出現才被結束,馬上就會演到了。」方諾低聲說道,面上帶著少有的尊敬。
「流帝?史書上記載地不是明帝征伐六國,解萬民於水火之中嗎?」夏無塵沉吟道。
「明帝,哼哼。」方諾冷笑了一聲,低聲說道,「流帝就如流星般燦爛,雖然現世短暫,卻綻放了無盡的光芒。史書又怎麼樣,好多事情就算是史書也是沒有記載的。」
「你好像很熟悉流帝?」夏無塵看了看他因為激動而變得通紅的臉,低聲問道。
「當然,流帝就是我們玄天門的祖師,我玄天門之所以和其他玄門不一樣,以濟懷天下為主,就是因為這是流帝的導訓。」方諾將茶杯重重地頓在桌上,茶水蕩了他一身。
無塵低聲應道,「那為什麼史書上會完全沒有他的記載?這不合常理。」
「流帝和你我一樣,都是修真者,千年前的修真界有感於修真者力量對於世俗來說過於強大,所以由風極宗牽頭召集天下所有的修真宗派,共同立下了血誓,除非俗世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否則絕不允許修真者介入俗世的爭鬥。如有違誓者,天下共討之!」方諾低聲說道。
「那戰國亂世難道不算是生死存亡嗎?流帝不忍見血流山河,浮屍千里,毅然帶著門下的九大弟子出世,費盡了無數的心力,才統一了六國。卻反被風極宗以破壞血誓的理由追殺,被迫將帝位禪讓給他們選出來的人,現在只是百年不過,天下就已經崩壞如此,真不知道他們到底安的是什麼心了。」方諾恨聲說道。
「那你們玄天門不是還保留了原來的宗旨嗎?」夏無塵問道。
「什麼心繫眾生,最終還不是靠實力說話,流帝當年與他們在無定河畔一戰,連殺五大長老,逼他們立下了約定,帝王雖然由他們推出來的人即位,但國師由我們玄天門定,並且不能干涉我們的行動。」方諾唾了一口罵道。
「那流帝現在?」夏無塵小心地問道。
「當然還在,只是當年和風極宗一戰,雖然擊殺了他們五大長老,但也被逼退回玄空山。現在按照那時定下的約定,只要玄門不先動手,他也不能親自出手介入俗世。否則現在那些攻擊長勝關的蠻族早被瓦解了。」方諾面帶自豪地說道,他斜眼看見蚩破天面色一變。笑了笑將桌上的小吃遞了過去。
「原來如此,看來這修真界還真是深不可測啊,這些秘聞自己以前竟是完全不知道。」夏無塵低頭不語,方諾雖然只是輕輕的幾句話,講的卻是百年的秘聞,讓他心中震驚不已。
燈光輕輕地亮了起來,台下喧鬧的聲音慢慢的靜了。老者換了套古裝,手中拿著一根長笛緩緩走出。
「嘀!」一聲清鳴。
夏無塵從來沒有想到長笛竟然可以發出如此清越的聲音來。如同利箭刺破長空,絕空而起,將人的心一下緊緊抓住。
笛聲如同九鳳在空中不停的轉折飛舞,每每你感覺到了盡頭,卻又猛然拔高,心就這樣隨著笛聲越飄越遠。好像要浮入夜空之中。
低低的吟唱聲淺淺的從後台傳來。這次卻是一個女聲,如山泉般靜靜的流過林間,她就這樣一身紅衣,悄悄地唱著走了出來。
笛聲嗚咽落下,如同深閨中的少女在低聲訴說著思念。
「潺潺波上流,鬱鬱林中葉。依依流水聲,霏霏春葉澤;弦絕塵間夢,了了莫綢繆。峨峨山行遠,清清水忘愁。」女聲低聲淺唱著,歌聲極盡委婉纏綿之意,卻又彷彿無奈挽留,透著絲絲哀怨。
男聲再度響起,紅衣已經褪下。身上的卻是一襲白衣,在昏黃的燈火中如雪般映入人心。歌聲好像在安慰著少女,平穩而讓人心定。
女聲變得輕盈,圍繞著男聲不停的低吟,來回反覆,終於歸入沉寂。
笛聲隨風飛舞,在幽冷的夜色中低聲吟唱著動聽的曲,兩個人影緊緊地糾纏在一起,雪色的白中映著點點的紅,來回翻轉。
風清雲淡,只是……那笛聲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哀怨。
有的,只是一絲依依不捨而已。
男聲低沉的拔起,笛聲絆著他的歌聲來回衝殺,歌聲在雪地中穿梭,在風雨中淋淋,在無盡的殺氣和血色中徘徊。
好像厭倦了殺戮,歌聲漸漸的低了下來,遊子拖著疲憊的身體返回了期待的家中,但卻沒有人來迎接,女人深深的伏在地上,身上的紅衣如同鮮血一般靜靜的在地下流淌。
笛聲刺破雲際,好像暴怒於那無法挽回的命運,終於無可奈何的嗚咽了起來,如同從心間壓出的悲鳴,在空中吶喊呼號。
男人手扶著劍向後退了幾步。
悲傷到了極處,表情和聲音完全消失,他就這樣木然的站立著,整個身體訴說著他的失望,痛苦和悲傷。
「昨晚青絲,今日傷心悲,白髮相思,總在無塵路,弦斷無人聽……」他忽然高聲放歌,手中長劍如急雨般擊落,點點拍在人心頭。
台下的人彷彿深深地感受到他的痛苦。夏無塵心痛的難以抑制,無法呼吸,幾乎要流下淚來。他轉頭看了看方諾,他已經淚流滿面,手中的拳頭緊緊握住,牙齒咬的格格做響。
台上人影已經不見,台下的人群還是悄聲無語,沉浸在剛才的震撼之中,久久不能說話。
「好!」不知道是誰個叫出來,無數的叫好聲匯成了一片,如洪流般在夜空中迴盪,各種銅幣和碎銀雨點般砸了上去,在火中閃出耀眼的光來。
「好!」方諾忘情的高聲叫道,他胸前已經被淚水濕透,雙眼微紅,他在腰間摸索了半天,才想起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
無塵遞給他一把碎銀,點點銀光如星星閃爍。
「嗯!」方諾心中一暖,只覺得眼中彷彿又有晶瑩,他用力點了點頭,伸手接過碎銀,和夏無塵對視了一眼,兩人大笑著丟了出去。
「剛才演的就是流帝和他最愛的女子之間的悲歡離合,流帝為了天下蒼生,忍痛離開她在外征戰十載,等到天下平定的時候,卻發現女子已經被風極宗所擒。為了不至成為他的拖累,女子自殺而亡。」方諾喝了口茶,輕聲解說道。
「不對,現在開國已有百年,既然流帝已經被史書所刪,那他的故事怎麼還會在民間留傳?」夏無塵雖然心潮起伏,但還是想到了這個問題。
「流帝是我門中祖師,他為了天下蒼生所做的犧牲,史書中雖然無法記載,但民心不可違,民間倒是一直有傳唱的。」方諾微笑著說道。提到流帝,他面上說不出的自豪。
「還是不對,若是民間,怎麼會知道這麼隱秘的事情?」夏無塵沉吟著問道。
「果然瞞不過你,先喝茶。等會我再來為你解釋。」方諾眼光游弋,好像在尋找什麼人一般。
「你今天帶我來這裡,只怕不是聽書這麼簡單嗎?莫非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夏無塵見他的樣子,心中越發肯定了幾分。他雖然沒有抬頭,卻感覺到遠遠的有幾道目光注視著他。
「好了,走,夏兄弟,我介紹幾個人你認識。」方諾見遠處有個少女輕輕揮手,眼中露出喜色,一把抓住夏無塵和蚩破天朝外擠了出去。
空中蘊繞著淡淡的清香,在一尊雕花銅爐中輕輕的飄了出來。房間並不大,但卻錯落有致。門前是一潭碧水,隔絕了悶熱的空氣,屋內一片清幽。房間內點著五六盞油燈,燈光雖然不大,卻將全室照亮,絲毫不顯晦暗。
門口的矮几上坐了一個老者,他不停地咳嗽著,彷彿要將心肺都咳出來才罷休,面色因為劇烈的咳嗽已經變的血紅,但一雙手卻是絲毫不亂,平平的放在胸前。
「師叔……」一個少女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低聲的叫著,滿臉的怨色。
「唉,人年紀大了,看來身體也不行了,年輕時受的舊傷老是發作,修真修真,修來修去,只怕這身毛病要轉世了才好的了。」老者用力咳嗽了幾下,吐出一口濃痰,總算平復了下來。
「師父,上台了本來就累,你不早點休息,幹嗎還要在這裡等那個人,以我玄天門的聲望,還需要這樣做嗎?不如叫師兄明天再帶他來就是了。」少女紅衣嬌艷,一頭烏髮平滑柔順,低低的垂在腰間,她低聲埋怨道。
「紅衣,你要記住,人才難得,若要得人心,一定要禮下於人,這才是我玄天門這五百年來屹立不倒的法門。」老者看著她正色說道。
少女面上一驚,急忙應了,遲疑了片刻,卻是不敢說出來。
「你是我的弟子,玄天九脈,你將來就是宗主,什麼事情要這麼吞吞吐吐的,想說就說。」老者皺了皺眉想要發作,但又忍了下來。
「是,弟子記住了。我只是不明白今天那個少年,看起來也是普通的很,為什麼師兄和師父都這麼看重他,師兄甚至傳訊要您老人家專門前來,這幾十年來還是次。」少女偷眼看了看老者的臉色,低聲說道。
「唉,你雖然學了不少本領,但還是歷練不夠啊。我當時從台下看去,人人都已經意亂神迷,唯獨他的眼神始終清澈,雖然偶有波動,但心境一直平和,若不是真正有實力,裝是裝不出來地。」他頓了頓,接著說道,「雖然沒有伸量過,但你師兄是我玄天門三傑之一,連他都讚不絕口的人,再差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現在天下亂世已現,雖然有你師伯在朝中極力維持,但誰又能保證明天形式如何變化,趁現在多多收納人才,就算是不能為我所用,也可以知道他的底細,將來也好應對。」老者沉聲說道。
「是,弟子明白了。」少女應了一聲,門外傳來低低的腳步聲。
「叩門聲輕輕的傳來。
「師兄!」少女打開門,雖然知道來的是什麼人,但還是驚喜的叫了出來。
「嗯,紅衣,好久不見了,師叔在裡面吧。」方諾點了點頭問道。
「方諾,進來吧,等你們好久了。」老者迎了上來。
「師叔,這位是……」方諾剛要介紹,老者擺了擺手。他笑著說道,「這位就是玄心宗的夏公子吧,剛才我們已經見過了,果然不凡。」
夏無塵拱手還了一禮,他剛要說話,但看見少女和老者的相貌,頓時楞了一愕,低聲呼道,「原來是你們。」
「不錯,剛才我之所以沒有解釋,就是想要你自己親自見見我師叔再說。」方諾笑著說道。
「原來如此!流帝不能載入史書,你們卻用這種方法讓他的事跡在民間留傳。」夏無塵低聲說道。
「正史雖然無法記載,但這種方法卻無疑更加能夠被平民接受,無數次的輾轉之下,現在流帝在民間只怕已經被神化,玄天門這樣做的用意……」他看了老者一眼,心中不由一驚。
聽到他的話,老者轉頭看了方諾一眼,明中利芒閃動。但只是一瞬間,他面上又充滿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