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人拍了拍周瑾瑜的肩膀,周瑾瑜回頭一看,卻是一名保安人員,他問道:「請問是周瑾瑜先生麼?一位中國籍女士讓我將一封信轉交給你……」他的話漏洞很多,可是周瑾瑜沒有時間疑慮,連忙從他手中搶過來一看,果然是陸婉琪的筆跡,上面寫著幾行娟秀的字體道:「瑾瑜,我走了!很高興,你替我完成了夢想,我知道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所以我只能逃避,我沒辦法用這樣的姿態和你在一起,那將會害了你一輩子,我不想你幾年之後遭受更大的痛苦,原本這樣的快樂旅行的日子還想繼續的,可是你卻已經拿到了獎盃,早在你來熱內亞的時候,我心裡就決定了,你拿到獎盃的時候,就是我們分開的時候,請不要找我了,忘了我吧,你還有詩涵,我知道你也是喜歡她的,如果真的無法放下我,請替我好好照顧安妮吧,告訴她,原諒我這個不負責任的媽媽吧!——愛你的琪琪。」
一簽信紙隨著周瑾瑜手心一顫而緩緩滑落,輕如無物的飄動著,猶如周瑾瑜那顆沒有方向的心,他抬起頭看了看跳動的電子屏幕,一股彷徨的浮上心頭,眼角漸漸浮現出螢光來好似自言自語,又好似在對已經離去的那人道:「這是為什麼?明明都說好要一直走下去,無論這一步到底能走多遠,明明都說好了的……女人心變得太快,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遲,到底是我太傻,還是你太天真?有必要這樣一次次的讓我感覺捉摸不住麼?我很難過,說不出的難受!你知道嗎?如果你知道,也依然要這樣做,想必你會比我更難受吧?明明知道自己會更受傷,依然要將淺一點的傷口留給我,這就是你們女人的仁慈嗎?詩涵是這樣,林玲是這樣……陸婉琪,我以為你不一樣,我以為前世今生的承諾會最終畫個完美的句點,是我自作多情了!我現在弄不明白,到底是你愛的太深,還是我愛的太迷茫?我到底是愛著那個承諾,還是愛著你?我到底是該去找你,還是默默接受你的好意?能告訴我怎麼做麼?」
周瑾瑜的淚水沒有流下來,掛在眼角處的傷感令人看得更覺得心碎,他別過頭去瞧向那位保安,那保安很無辜的攤開手,別說他不明白周瑾瑜說的中文,就算明白了,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周瑾瑜撿起地上的那簽信紙,輕輕的一笑,隨手疊成了一隻千紙鶴轉交給保安道:「好心人,有機會的話,請將它轉交給那位女士,告訴她,我會等她的,無論多久,無論她停在哪裡,她的憐憫讓我覺得屈辱,她的心思……讓我覺得可笑!如果無法完成一輩子的承諾,當初就不要輕易許下那些事情,我做到了可以做到的一切,如果只能換回一些思念……那就讓這些思念隨著這隻鳥兒一起飛走吧!」
周瑾瑜轉過身之際,不小心一腳踢到了放在腳邊的金獎獎盃,帕格尼尼大賽的金獎獎盃價值何止是萬金,可以說在藝術家的眼裡,它是用價值無法形容的存在,可是周瑾瑜卻覺得那已經是一文不值的東西,失去了它本身存在的意義,他俯身撿起了獎盃,在走出機場的時候,隨手施捨給了一名瞎眼的乞丐道:「你的碗都破了,用這個吧!」
只是感覺到手感不錯的器皿,那乞丐很誠摯的感謝著,至少這樣也令周瑾瑜找到了一些那獎盃存在的意義,阿卡特的雪橇犬輕吠兩聲跟在了周瑾瑜身後,身形顯得孤單寂寞,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車水馬龍之間……
「小姐,他已經走了,但是他讓我將這個轉交給你,似乎……已經猜到了您並沒有走遠。」保安轉過頭走進了保衛室裡,將那枚粉色的千紙鶴交給了躲藏在裡面的陸婉琪,陸婉琪顫動著嘴唇嗚咽難言,只是不住的點著頭表達著對保安的感謝,珍惜無比的將千紙鶴收了起來,雖然並沒有直接交談,但是他們的默契卻早已傳達,明知道還沒有坐上飛機的周瑾瑜在見到了信箋後放棄了追尋,因為陸婉琪選擇了逃避,如果男女之間有一方選擇了逃避,那麼與其讓誠摯的感情因為激烈的追逐而變質,倒不如讓它漸漸沉澱下來成為一種回憶,那是陸婉琪想要做的,周瑾瑜只能被動的成全她,所以說他感覺到了一種被施捨的屈辱。
「謝謝你,請問,你能再幫我買一張去中國蘇州的票嗎?那是我的故鄉!」陸婉琪這樣說道,她帶走的除了「天鵝」之外,只有那裝滿回憶的相冊……
白雪松找到周瑾瑜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八點,是被通知叫去警局的,周瑾瑜喝的醉醺醺的趴在警察的辦公桌上呼呼大睡,根據警察局的人解釋,這位周先生在酒吧酗酒,直到酒吧打烊也不肯離去,酒吧只好通知警方來處理,能夠順利的聯繫到白雪松,說明在異國人士的處理問題上,當地警方還是做足了功夫,白雪松一邊道歉,一邊背起周瑾瑜往酒店走,聞了聞周瑾瑜的身上,滿是刺鼻的酒氣,白雪松不禁皺了皺眉頭,看到周瑾瑜的狀態,他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因為尋找周瑾瑜,他也沒有時間看管安妮,只好將安妮托付給了阿卡特,陸婉琪的忽然離去,讓這個隊伍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白雪松回到那間套房,卻沒由來的鼻頭一酸,以往熱熱鬧鬧充滿了人情味的地方,一下子孤寂起來,他碎碎念著替周瑾瑜收拾著,想要解開周瑾瑜沾滿酒水污漬的衣衫,周瑾瑜卻忽然拍開他的手道:「別碰我!」身體一翻,從沙發上掉到了地板上,猶自未覺的蜷縮起來。
白雪松挑了挑眉道:「你這是在幹什麼?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周瑾瑜!難道你體會不到婉琪的苦心嗎?她是怕和你在一起久了,當她發生不幸時,你會隨著這份感情一起沉淪下去!她是在幫你,她是想讓你活下去,她不想用自己的感情拖累你,愛的越深,死的越快!這個道理我們誰都知道,但有勇氣拆散你們的,只有她而已……接受這個事實吧!你是當今世界上最傑出的小提琴大師,你是欣欣向榮蓬o勃發展的振東集團董事主席,你周瑾瑜是最完美的男人,有必要因為這麼段本就該無疾而終的感情糟踐自己嗎?」
「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憑什麼教訓我?」周瑾瑜忽然翻過身來瞪眼道,白雪松在那一瞬間看見了他眼中的絕望,周瑾瑜輕笑起來,醉意濃厚的有些語無倫次道:「我難過的並不是這個,我在難過,為什麼那個承諾只有我一個人來扛,我到底為什麼來這個世界?我不是已經在不斷服食特效藥了嗎?你也說過吧?這種藥可以救我,也可以要了我的命,陸婉琪停下的那一刻,我一定也要停下了,不是嗎?都已經這樣做了,還有什麼可以顧忌的?她讓我接受她的施捨,讓我活下去,為什麼不想想我這麼做的理由?因為我愛她!我不能沒有她……」失魂落魄的周瑾瑜一下子跌落谷底般的沉重,腳下一軟整個人癱在了沙發邊。
白雪松眼皮跳動,心下卻是哽咽,他忽然老淚縱橫道:「冤孽,我真的不明白!什麼愛可以深到彼此都寧願放棄生命,明明都只是人而已,就不能有點私心嗎?陸婉琪是如此,你也是如此!周瑾瑜!」他忽然踏步上前,將周瑾瑜的脖領提了起來大聲吼道:「你的身體是你父母給的,你有什麼權利讓他的保質期減縮?就是為了讓陸婉琪那個同樣沒多少時間的顧客趕在保質期的最後一天將你帶走嗎?如果是這樣,你當初為什麼又要我跟著你?到底是讓我治好你的病,還是讓我當儈子手,取走你的性命?如果我早知道是這樣……我絕不會答應你,哪怕我一輩子都在小縣城的醫院裡抬不起頭,哪怕我的孫子因為我沒錢而無法出世!周瑾瑜,我好恨!我好恨你這麼自私,這麼無畏!你心裡除了陸婉琪,還有其他人的存在嗎?」
白雪松大力推搡使得周瑾瑜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周瑾瑜迷茫的雙眼更加混沌道:「是啊,我就是這麼自私的愛著陸婉琪,不管她愛不愛我,需不需要,所以我放棄了自己情感,看著劉詩涵離開,所以我明知道林玲有我的孩子,也強迫自己停下來不去想念,我……我除了喝酒,還能做些什麼?你就讓我這樣的折磨中結束自己好了,老白,我沒救了,你走吧!你自己也清楚的很,過量的服食特效藥,我本就該在三十歲前逝世的,本想拉著琪琪的手一起閉眼,進入到下一個輪迴,沒想到變化總是趕不上計劃,這樣的話,又計劃那些做什麼呢?」周瑾瑜心臟在情緒和酒精的影響下終於開始劇烈疼痛,周瑾瑜捂著胸口,連呼吸都開始有些跟不上來。
周瑾瑜的話猶如雷擊一般打在白雪松的心坎上,他好似一下子老的要進棺材一樣,臉色煞白,作為一名大夫明知道是毒藥也要給病人服食,並且在病人的一再要求下而放鬆藥量,這簡直和儈子手沒什麼分別,可以說周瑾瑜今天的樣子有一部分是他的責任,白雪松忽然雙眼圓瞪,將周瑾瑜從沙發角落裡揪出來道:「你想死?還沒那麼容易!我白雪松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我說過會治好你,就一定治好你,讓你平平安安的長命百歲!愚蠢的傢伙,想在我面前找死,還得問問我是否同意!」
周瑾瑜醉意上湧並不明白他說了些什麼,隱約聽到了一些,也只覺得那是些氣話,只是心臟病發的他完全沒有可能去詢問探究,白雪松從藥箱中取出一支注射器,給他注射了一針,周瑾瑜只覺得天旋地轉起來,心臟的疼痛也緩緩麻木,忽然頭腦一黑整個人暈倒在地。
白雪松神情沉靜下來,翻開手機找到了那家瑞士醫院的電話,打過去之後很快就有人接聽,白雪松問道:「傑斯塔醫生嗎?是我,白雪松,前段日子在羅馬旅遊的時候我們見過一面的……對,我想問問如果要最快進行心臟完整移植的手術,你可以安排嗎?……患者已經進行了最好的麻醉,他無法簽署證明,不過,我作為他全權授予監護權的私人醫師,我可以替他簽署接受這個手術治療,那麼,器官捐贈者……就是我本人!」……
周瑾瑜不知睡了多久,有那麼一瞬間他模糊感覺到心臟都停止了跳動,大腦裡翻騰的都是些無法解釋的畫面,有前世的,也有今生的,許許多多的畫面追逐著,如同電影一般輪迴播放著,周瑾瑜這才發現,自己經過了旁人沒有的兩輩子,生活也豐富的比一般人多的多,而陸婉琪卻只是佔了其中很小的一個部分,縱觀整個人生,周瑾瑜忽然才明悟過來,自己重新活一次真的只是因為陸婉琪嗎?如果是的話,那麼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在身邊走過又是為什麼呢?他們都是活生生有感情的人,幫助過自己,也有傷害過自己的,並不是單純的背景,如果只是因為陸婉琪而有了輕生的想法,實在是太愚蠢了,明明是死過一次的人,還以為自己不會畏懼死亡,可是想在卻覺得死亡太近的話,依然會手腳顫抖,依然會回想起那些不忍忘記的畫面。
周瑾瑜的手指輕輕一彈,引起了看護的注意,復甦式的搶救很快進行著,周瑾瑜以最快的速度甦醒過來,入眼的便是猶如總統套房般華麗的單人間,數名私人看護在他身旁忙碌著,此時房間門忽然打開,一位青春麗人急急忙忙走了進來,周瑾瑜瞇起了眼仔細看了看,只覺得眼熟卻不記得自己認識這個人,那嫵媚艷麗的女子則道:「好些了麼?周瑾瑜,我是斯嘉麗呀!這裡是我在羅馬的家。」
「我怎麼了?為什麼會在這裡?」周瑾瑜問道,他並不想知道斯嘉麗是誰,但是卻清楚的知道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些事情,朦朧的記憶裡他覺得好像應該在喝酒之類的。
斯嘉麗解釋道:「好像是因為心臟病被送進了皇家中心醫院,那所醫院是我們家開的,我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你入住醫院,所以給你安排了這個特護病房,將最好的看護都調過來,還滿意嗎?」
周瑾瑜摸了摸胸口,那輕緩有力的跳動似乎跟以前每一次輕顫都會帶來衰弱的疼痛有些不同,他皺著眉頭道:「心臟病嗎?又病發了嗎?老白呢?你沒有隨我一起來嗎?」
斯嘉麗古怪的看了周瑾瑜一眼,周瑾瑜從她的眼中看出了些不同尋常的味道,逼問道:「我的私人醫師白雪松先生在嗎?我想他應該跟我在一起吧?」
斯嘉麗從一旁的抽屜中取出一份文書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手術後短暫性的失憶啊?這個你自己看了就明白了。」
周瑾瑜接過文書,第一份是關於進行心臟移植手術的注意事項,以及受理人簽字,周瑾瑜注意到上面的字跡是白雪松留下的,簽署的是自己的名字,第二份則是心臟捐贈的文件,周瑾瑜翻開最後一頁看見白雪松的名字時,手指一抖,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慌忙繼續翻下去,第三份則是有關白雪松體檢,的確有著無法治癒的病症文書,可以說這三份文件都是白雪松一手製造的,他身體硬朗的很,但是因為從事醫學治療,很清楚如何在機器檢測的時候做些手腳,讓自己看起來屬於可捐贈器官的那類已經絕望的人,目的就是那一句話「我說過會治好你,就一定治好你,讓你平平安安的長命百歲!」
還響徹耳畔的話一下子清晰起來,周瑾瑜大腦猛然充血,眼前一片黑白相間,自我作踐的輕生想法,卻斷送了白雪松的性命,對於他來說則是深深的愧疚,以及再也無法彌補的遺憾……
「每一個在皇家中心醫院捐贈器官的患者,我們都會將他的骨灰放在這裡,除非是家屬要求取回去,這裡可以說是醫院裡最神聖的地方了,充滿了無私奉獻的靈魂。」斯嘉麗帶著周瑾瑜來到皇家中心醫院後花園中蓋得一間靈堂中,將已經火化了的白雪松的靈位指給周瑾瑜看。
從酒店那次昏迷,到手術後甦醒,再到今天下床來探望白雪松,足足過了兩個月的時間,好似並不漫長的時間,卻有了很多改變,三人行來到意大利,卻只剩下他一個人,周瑾瑜將白雪松行李中翻出來的相片拿了出來,那是白雪松的一張單人照,周瑾瑜將它剪成了一個頭像,帶有爽朗笑容的老人一點也看不出那絲離世的悲痛,周瑾瑜將它貼在了白雪松的靈位前,忽然跪了下來重重的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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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太好的原因,寫的東西也很哀傷,老白的離世我看的也很難過,但正是他做了那樣的選擇,才更加令人欽佩,是一名對職業有著極高崇拜感的正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