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楊林翼說道:「我們三萬人,三千槍,總得賣個好價錢……」
「三萬條人命啊……人命雖然不值錢,可是太快出手會讓它更貶值的……」
這話才讓岳鍾林冷靜下來,李福給出的回報不如柳鏡曉那樣豐厚,卻很實在,現在已經給楊林翼頒發了河南新編第三師的番號,而且允許楊師戰後常駐河南並劃駐馬店一帶為楊師的防區,軍餉就地提取,不足之處由省方補助,何況省方就是歸德敗走,還是有復起的可能。
現在關山河師已經進入了河南,只是關山河自打收了銀子之後,突然又失去了積極性,賴在那邊不走了,而且以軍餉不足的名義就地提取了一大筆款子,李福雖然一再催促,關山河是很講義氣的,他講事實講道理,反正就是一個理:老子不走了。
至於另一支指望的部隊鎮嵩軍,倒真有向河南進擊的想法,只是關山河攔在路上,鎮嵩軍的大統領劉華鎮和關山河歷史上矛盾很大,因此關山河當即笑臉相迎:「你們來得好快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私下的交涉卻是衝突不斷,關山河的幹部甚至公開說:「你們最好不要經過我們的防區……」
只是鎮嵩軍和關山河如果繼續李福,楊林翼即便反水了,也撿不到大便宜。
只是蒼鷹永遠有著蒼鷹的志向,楊林翼帶著有些自豪的氣概說道:「當年大雁塔結義,我們兄弟九個立誓要同生共死……我這個做大哥的,決不會虧待了弟兄們……」
說著,他舉起了手,眼睛中充足無限的自信,嘴裡說道:「到了河南,自然要做一番大事業了……」
歸德西山前線。
雙方的戰鬥是一波接著一波,鄂軍先後輪換了三批部隊,雙方反覆爭奪,激戰了一整天,鄂軍幾次都衝到柳鏡曉面前,柳鏡曉都準備拔槍自衛,至於蒙定國的炮兵一邊呼叫著:「雙份的霰彈!雙份的霰彈」,另一邊還要隨時參加肉搏戰。
鄂軍的火力也是集中炮兵的身上,不多時最初隨蒙定國上山的炮手幾乎全部傷亡,第二批上來支援的炮兵也傷亡了大半,拖上來的四門山地榴全毀一門,損壞一門。
但即便如此在這種情況,蒙定國仍是大聲下令繼續轟擊,根本不顧及自己已經三次中彈,炮兵們也殺出了血性,嘴裡幾乎只會重複:「雙份的霰彈!」
在喊叫的同時,炮兵們不停地打出了雙份的霰彈撕過敵軍的隊形,但鄂軍仍是拼盡全力向前衝擊,冒著彈雨突破前面的步兵陣地衝入炮兵陣地,蒙定國不得親自帶著炮兵上去肉搏,等打退了敵軍再回到炮位繼續開火,甚至有一名鄂軍穿過地獄般的戰場衝到火炮前面,想用手裡的步槍曹入他面前那門大炮的炮口,雙份的霰彈落在他的身上。
只是有這兩門火炮的協助,在交換比上十七師更為合算,只是對於雙方來說,這都是地獄般的戰場。
最激烈的一次戰鬥,白凌和陸心蘭集結了全部力量衝上了山頂,柳鏡曉可以清楚地看到端著刺刀的敵軍就在咫尺之間,戰場上不時有鮮血湧出脆弱的身體,奪去了一個又一個生命,真正是血流成河。
在這種衝擊下,守軍終究有些頂不住了,眼見就要有被打下去山頭的危險,看著這種局面,柳鏡曉就準備衝上去肉搏,這時候十七師終於得到了一支生力軍。
一名幹練的女將帶著數量不大的援軍從敵軍的側翼衝上,目瞪眼呆地看著眼前地獄般的場景,但在下一時刻,她拔出戰刀,第一個投入戰場。
見著丁寧在戰場上的英姿,柳鏡曉才暫時放下心了,鄂軍經此一擊,被迫向後退了幾十步,丁寧的援軍順利地和守軍匯合,見到這種情景,十七師官兵自發地大聲叫道:「丁團長!幹得好啊……」
柳鏡曉一見到丁寧,就帶著責怪訓了句:「胡鬧……你該在醫院繼續,你是手下最好的騎兵將領,有個閃失可怎麼辦……再說了,你的騎兵都是寶貴無比,怎麼能浪費在這個場合……」
這表現上是責怪,實際卻是嘉獎了一番,有心細的人還注意到,柳鏡曉是用「將領」兩個稱呼丁寧,說明丁寧戰後肯定會被晉陞,他的部隊也有繼續擴充,不過大半身還綁著繃帶的丁寧,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只是說道:「我是奉參謀長的命令上來支援的!這些兵力是參謀長能使用的最後一點兵力……」
柳鏡曉這才注意到,丁寧帶上來大約只有一營人,只有一小半是醫院裡的輕傷員,其餘一大半都是沒什麼戰鬥經驗勤雜人員,甚至還有廚師,說到底了,郭俊卿已經把全部的兵力動員上來拚死一戰。
除了西山頂的戰鬥之後,整個戰線都拚個你死我活,雙方都調集了所有的兵力投入戰鬥,只是在側翼的戰鬥同樣陷入了僵持,這些戰鬥,雖然沒有西山頂那樣血腥,卻同樣犧牲摻重,而這樣一來主陣地的戰鬥就更加摻烈,根本抽調不出來任何兵力,郭俊卿除了最後一個連的預備隊外,只能動員起這支部隊。
丁寧的傷勢不輕,原本不需要去,她說了一句:「我是這裡級別最高的軍官,所以我必須去……」
郭俊卿勸了幾句,丁寧已經整好裝備,看到她一臉堅毅,郭俊卿也只能道句珍重了。
敵軍並不願意就如此失敗,大聲喊叫道再次攻了上來,陸心蘭更是身先士卒,沖在隊伍的前列,不過十七師因為丁寧上來支援士氣大振,拚死戰到最後一刻,蒙定國更是強令發射了,結果兩門火炮全部炸膛。
這時候蒙定國帶著殘存的十幾名炮兵,在步兵的協助下用盡全部的力量調轉攻城重炮的炮口,只是那巨炮連動一動都不肯,而見到對方缺乏炮火支援,鄂軍的進攻更瘋狂了。
柳鏡曉跳下,帶著衛士親自來推,那巨炮冰冷冰冷,一接觸到炮身那手上的皮就似乎被撕斷了一塊,柳鏡曉咬著牙關,脫了件外衣,大叫一聲,官兵也喝了點酒,隨著號子聲,用力推動著巨炮,但只移動了一點點,這時候柳鏡曉乾脆脫得只剩下件襯衣,官兵們一邊大聲叫道,另一邊一人一大口白酒,用盡全身的力氣推動炮身。
最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巨炮轉過身來,柳鏡曉不喝酒,只吃了點生薑和辣椒湯,這時候凍得直打哈欠,幾個衛士趕緊給他披上棉大衣,丁寧遞過一大碗辣椒湯,柳鏡曉什麼也不管就往嘴裡灌。
攻城用的巨炮果然不同凡響,隨著一聲震天動地的呼嘯,巨炮向後飛去,炮身砸在幾個十七師官兵的身上,非死即傷,造成它的第一批犧牲者,而巨炮抵近射擊的威力更是不同凡響,一整個連隊都沒了,只剩下烏黑的一片。
在這種情況,鄂軍開始向後敗去,主將陸心蘭還大聲叫道:「鎮定!鎮定!把炮奪過來了!」
但這時候陸心蘭的位置實在太靠前了,幾個十七師的士兵端著刺刀衝了過來,幸虧有個喚叫王頓霸的鄂軍士兵拚死殺傷敵軍,把陸心蘭給救了下來,但這王頓霸也身負重傷,戰事緊急陸心蘭只說了:「大恩日後必定重謝!」,就繼續指揮部隊去。
但鄂軍最後還是被蒙定國利用繳獲的重炮打下了山頂,只見密密麻麻全是人頭湧動,炮彈落下就是大片血水,被迫退了下去。
白凌看到兵敗如此,一想到二十三師今日兩個團幾乎都打光了,也不想撤退,滾在地上大哭,自言跟隨蘇寒秋多年受恩深重,不能撤退,結果被陸心蘭架走。
不過只是鄂軍也知道西山頂是必爭之地,只是退到兩百米外的一個小山頭,利用障礙在那裡據守,而此時雙方都停止了射擊,十七師的官兵們甚至叫道:「河南小子們,老子吃飯了……千萬不要上來打攏了……」
打了一整天,大多數官兵除了中間啃過幾塊冰冷的乾糧之外,沒進食過任何東西,這時候後方趕緊送上來熱菜熱湯,只是在風雪之中送上來官兵們只能吃帶一點溫熱的食物,如果再不吃進肚子的話,那就凍結得像石頭那樣硬了。
唯一能讓官兵們得到安慰的是郭俊卿送上來相當份量的酒,不過戰事緊急也不敢多喝,經歷這麼一整天的廝殺之後,大家反而都冷靜下來,有幾個十七師的老兵還罵道:「這天氣真怪啊……比漠北還冷啊……」
柳鏡曉不喝酒,因此郭俊卿特別托丁寧送上來一大袋巧克力,除此之外他的待遇也只比普通士兵高一點而已,能吃到真正的熱菜熱湯,柳鏡曉端著碗和官兵們一起大口大品地趴著飯。
下面的鄂軍就摻得多,只能以乾糧充飢,一方面瞧著上方。
這時候,寒風越來越凜冽了,北風夾著雪花都讓人睜不開眼睛,整個天地都是白茫茫,但西山頂卻是紅與黑的世界,對於這個山頭,柳鏡曉稱為「決勝嶺」,鄂軍稱為「傷心嶺」,而「血嶺」之名卻在雙方戰士的口中不約而同中地流傳著。
雙方的戰線原本沒有工事,現在卻堆成了半人高的胸牆,那是用冰冷的屍體堆成。
日後河北九次會戰的許多名將,回憶自己的經歷時都帶上一句:「我是從血嶺的死人堆裡被救出來的……」,就連半支腳都沒到過歸德的白斯文在回憶錄裡也不忘來這麼一句。
但這其中很多都是真實的故事,多虧了陳秀婷才能救活不少士兵,柳鏡曉看著她在火頭上專著地為傷員包紮,一點都沒有疲勞的感覺,反而全身心地投入到救死扶傷的工作,心中也感想萬千。
但陳秀婷只是救出其中一小部分的士兵,今天的戰鬥殘酷無比,光在血嶺一役,十七師就付出近四千人的摻重代價,其中戰死者多達三千二百人,而根據鄂軍的戰時統計,這一天傷亡了一萬以上,其中戰死之數更是達到恐怖的八千人,鄂軍參加進攻的絕大多數團隊,在歸德之役再也沒有參加任何一次稍些大規模的作戰行動。
地上的屍體之多,甚至能用來堆上兩道工事,而鄂軍的工事同樣是用屍體堆成的,渾身是血的將士睜著大眼眼,防止著對方的偷襲。
當夜同樣不是個輕鬆的夜晚,北風越來越冷,火把很快就被吹滅,當夜血嶺一線十七師凍死者就有四十多人,凍傷者是這個數字的六七倍,但雙方仍冒著最惡劣的天氣發動出擊,光在西山頂雙方的小分隊偷襲仍達數十次之多。
柳鏡曉一夜未睡,最後在天明之前把丁寧和陳秀婷請來,說道:「實在抱歉,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讓兩位女士在這種環境下工作,實在萬分抱歉……」
丁寧只說了句:「願隨鈞座共榮辱!」
這是官面話,不過柳鏡曉倒是真的十分感動,陳秀婷卻沒說什麼,柳鏡曉這才發現她已經疲勞地睡過去。
天亮之後,天氣越發惡劣,雙方卻不約而山再次用鮮血把血嶺染紅一遍,柳鏡曉的身體幾乎撐不下去,但鄂軍這一天留下了上千具屍體外,再次返回了原陣地。
伴隨著新聲的鐘聲,鄂軍調集所有的兵力發進最後一波,也是最大的一波進攻,這次夜襲蘇寒秋親自指揮,在剛剛搬上山頭的幾門六磅炮掩護,損耗較小的十幾個團隊瘋狂地發動進攻,雙方在新年之夜不停地發動對攻。
最後鄂軍發瘋了,竟不管雙方仍在膠著,使用炮火朝著正在肉搏之中的雙方轟擊,雙方都同樣傷亡摻重,戰後柳鏡曉找不出一個稍稍完整的步兵連隊,每個原本近二百人的連隊這時候只有六七個人,三四條槍,在這種情況下十七師感到無法支撐,緊急要求郭俊卿派兵支援。
郭俊卿也無兵可調,她看著司令部裡只有自己和幾個作戰參謀,對來求援的丁寧說道:「只好我帶人上去了……」
天祐柳鏡曉,這時候竟有一支援軍穿過鄂軍不嚴密的防線坐火車抵達前線,那是木瓊音在開封用黃金現款僱傭的二百名傭兵,在慕容風華的協助下,這支傭兵竟奇跡般地穿過戰線抵達前線,郭俊卿趕緊把這隊傭兵送上前線了。
這時候,天氣惡劣到了極點,時天降百年不遇大雪,時人筆記記:「大雪封門,牲畜全部凍死」,百姓如此,在露天中的士兵又如何?」
李劍霜的回憶中說:「前線士兵成班成排凍死在陣地上」,從歸德車站到前線不過十餘里,時平地積雪盈尺,天寒地凍,區區二十五里路程,六師竟走了差不多一天,趕到戰時十七師的戰線即將崩潰,只是這支生力軍的投入才穩定了軍心,雙方陣地相距約二百米,但雙方都軍無戰志,遂各自行聚成三三兩兩一團烤火取暖,寧可被打死,也不可被凍死。
這一夜柳鏡曉仍是通宵未眠,直到快天亮時才睡過去,這時候又有猛搖他的身體,柳鏡曉強自張開眼睛,見是丁寧,她興奮叫道:「師長!戰局有了轉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