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鐵民自然理解柳鏡曉的意思,他當即答道:「柳師長年輕有為,豈有解甲歸田之理?如不重歸鄂系,共襄盛舉?」
當然了,也需要給點甜頭才行,他接下去說道:「鏡曉師長,我想把你的師改編為中央師如何?」
共和以來以師為戰略單位,而師之單位可分兩種,一種為中央師,由陸軍部直轄,由中央負責補給,待遇較好,裝備和戰力亦較其它師更為精良,另一種為省軍,由各省自行負責補給,裝備戰力較中央師為之遜色。
中央正規師的番號,現下已經排到二十八之數,中間倒還有幾個空缺番號。共和初年,沈帥急流勇退,第六鎮番號自行消失,征新羅之役,第一師和第十一師未戰先逃,表現實在不堪,中央遂通令撤銷番號,所部改為省軍,第十二師全軍盡沒於漠北,唯有隨營學校留守關內,亦無力重建,其它各師雖有撤銷之例,但基本上很快就有部隊遞補上去。
當然中央師的番號並不一定是真正的中央嫡系部隊,像奉系的起家本錢第九師,兩廣的第四師,雖有中央師的番號,卻是地方勢力的掌上明珠。而歷史上,直接撤銷中央師番號的事情極為少見,一般情況下都是先縮編成混成旅,對於柳鏡曉來說,改編成中央師之後,非但能得到大大的好處,還有了一道免死金牌。
因此柳鏡曉當即興奮地問道:「番號可是十二師?我們學校就是十二師的隨營學校!」
柳鏡曉出身的朱雀軍校,其老底子是十二師隨營學校,因此柳鏡曉和一應幹部都自許為十二師的隔世傳人,如果能得到這個十二師的番號,對於部隊的士氣,無疑是一個很大的激勵。
可段鐵民可不想把這個十二師的番號這麼痛快地送出去,十二師是開創共和的護國六鎮之一,共和初年的主力精銳部隊,雖然於盡沒漠北無力重建,可是這個師的知名度非常高,可以說是非常有含金量的一個番號,自共和二十年間損失於漠北後,這個番號一直沒有頒發出去。
因此他便說道:「我的想法原本是十二師,只是馮大總統不同意,所以只能暫時預定為十七師了?」
他暗地黑了馮黎一把,何況這個十七師的歷史就遠不如十二師,柳鏡曉知道共和歷史上總共出現過三次十七師的番號,第一個十七師在木鐵俠南征前編成,前身是山東第二混成旅,在共和四十年代的二次南征隨第二艦隊的無數艦船盡沒,第二個十七師的番號在半年後頒發,由原陝西第一師改編而成,該師在共和六十年因嘩變而被縮編為中央第九混成旅。
第三個十七師的歷史就很難堪了,這個部隊前身是安徽陸軍第一師,因平叛有功而晉陞為中央師,可這個師卻是共和歷史上絕無僅有的一個直接撤銷番號的中央師。
共和七十二年,該師駐合肥時,竟鬧出共和史上最大強姦案的鬧劇。時合肥有女子蠶業學校,某日夜,該師士兵十餘人潛入該校,竟姦淫校長以下師生三四人,校長貞潔被污自是泣不成聲,又恐名節受損,一再告之賊人千萬莫要聲張。
所謂姑息所奸不外如是,數日後,竟有十七師官兵百餘人潛入女校,釀成空前摻劇,該校師生投水自盡者十餘人,一時間輿論嘩然。
安徽督軍雖然一再否認,可旅京皖省學生代表卻指出,他們派有密查團,此事絕非虛構,請要求政府更替皖督並嚴厲懲處相關人士,以保障皖省數百萬民眾之安寧,在外皖省人士也一致向中央政府請願,要求嚴懲兇手。
其時北政府有易督心之決心而無易督之勇氣,皖省學生見無法解決,只能抬棺於府院之間遊行,最後哭泣於國會諸公之前,其時直鄂爭鬥,直系控制的國會大吵大鬧,政府方面的預算案也無法通過,總理只能接見學生代表說:「本人雖然有易督的想法,可安徽動盪不安,現下就連派個省長去分他的權都辦不到,這實在是對不起皖省父老……實在抱歉啊……」
學生代表便說:「可問總理,我等師生是否為共和之公民,安徽是否為共和之一省!中央棄皖省民眾於不顧,請諸君自問對得起天地良心?現下是責任內閣,請不要說抱歉之語!」
學生見不能解決,竟有在金水橋蹈水以求全節者,內閣在輿論攻擊下只能宣佈總辭職,繼任內閣也知道不解決這個問題也無法向國人交代,只能下令安徽立即易督,十七師裁撤番號,相關責任人士交由新任皖督重處。
這可以算是共和以前空前絕後的一次,皖督雖然上電拒絕去職,可就連原本作為他掌控下的皖省議會都都公開反動他,歡迎新督軍到職,就連皖省省軍的許多軍官也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為人要對得天地良心,還是請督軍大人去職吧!」
當時任中級軍官的段鐵民、段士真和馮黎三人也率部護送新督軍迅速到職,事後更是懲處了相關人員三百多人,自督軍以下七名將官去職,校官以下去職者四十五人,判處徒刑九十三人,處決更是高達一百二十六人。
十七師的番號裁撤之後,大家都嫌這個番號的名聲太臭,一直沒有頒發下去,就是有新編成中央師番號的部隊,寧可要一個新編師的番號,也不要這個十七師的番號。
段鐵民把這個十七師的番號給了柳鏡曉,也自然是帶著譏笑的意思,柳鏡曉好色如命,僧俗通吃,老少皆宜的美名已經傳到了京城之中,段鐵民自視甚高,他是陸軍小學出身,然後陸中、保定、陸大這樣一步一步地升上去,以後又曾任過湖廣督軍的職務,自然是看不起這個只是朱雀軍校出身的柳鏡曉。
可是柳鏡曉卻是個實用主義者,他覺得這個十七師的番號雖然臭了點,可畢竟是歷史問題,只要經營得法,哪還怕這個十七師能成為日後響噹噹的招牌,只要拿到中央師的待遇,一切都好說話。
事實證明柳鏡曉的想法一點都不錯,十七師的番號頒發之後,官兵雖有非議之聲,可是聲音可以低略不計,反而對於自己能成為一個中央師而洋洋得意。
在定邊軍結束之後,柳鏡曉所部雖然有一系列番號,如張步雲的「東北保安暫編第二支隊」,背奉投鄂之後的「共和陸軍第四混成團」,以至王子春頒發的「共和湖北陸軍第一師」,官兵都嫌這些番號不夠響亮,因此寧可叫老招牌:定邊軍,而十七師的番號頒發之後,幹部們才漸漸自稱:我十七師,而白斯文的戰史名著《定邊軍戰史》也是寫到十七師入魯為止(實則是他在山東的一系列所作所為,知情者甚多,而他寫定邊軍戰史的時候,當年的老定邊軍已經大多數敵不過年輪的魅力,飛昇而去了)。
不過段鐵民既然扔出了狗骨頭,柳鏡曉也不能不大叫幾聲,這天上午據公開的說話是:相見恨晚,賓主皆歡!
不過狗骨頭還得到口才行,段鐵民是空許諾,他找來他的靈魂徐又錚,這次院秘書長兼陸軍次長當即操辦好一應公文。
新編成一個中央師要由陸軍部提出並交內閣論論同意,部長程雲鵬請假在家休養,以免因為天天看到徐次長的嘴臉而被氣出病來,所以徐次長代理部務,他是段的私人,自然一定依段的意思進行,接著總理把內閣成員找來開會。
當然了,民主表決的程序還是要走的,不過內閣裡的部長大都是段總理的親信,當然段總理為了容納反對派,也讓出了三個部長:工商部長、農林部長和教育部長。
不過這三部的門前素來是門可羅雀,欠發部員工資是例假,每年都要鬧上幾次,在內閣中的也是可以突略不提,因此以民主之原則,最後少數被迫服從多數。
內閣通過之後,由將軍府再來一次審核,當然這是花瓶,總理點頭了,內閣通過了,將軍府還敢說一個:「不」字?
接下去就要履行最後一道手續,這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徐又錚沒吃飯,就帶著柳鏡曉一進了總統府,大聲叫道:「總統在哪?總統哪在?」
一應府方人員都是敢怒不敢言,最後有人指點道:「總統正在後間午睡!」
徐又錚又帶著柳鏡曉闖進了馮黎的臥室,只見馮黎正躺在床上睡覺,徐當即走上前去,用力搖著馮的手,馮不久就醒了過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哈欠,徐又錚嫌他動作太慢,大聲叫道:「蓋印!蓋印!」
馮大總統一下子就清楚過來了,一看是徐又錚這瘟神,反射性跳下床來,也沒穿外衣,就從一個抽屜裡取出總統大印,準備蓋下去,但蓋印之前,又多問了句:「今天院方是什麼公文要拿來蓋印?」
徐又錚不給他好臉色看,當即冷冷地說道:「我事情忙著,如果件件公文都要對總統詳細說明,那我怎麼還忙得過來?」
一蓋完印,徐又錚拿起公文轉身就走,也不給總統施個禮,柳鏡曉倒是十分知趣,進來時朝馮黎一鞠躬,出去前又向馮總大總統一鞠躬,他臨走的時候想:難怪總統都和徐又錚鬥爭到底,現下府院之間能保持這種面和心不和的局面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如果他是馮黎,恐怕會立即回江蘇做他的督軍位置逍遙快活去了。
十七師的番號搞定之後,徐又錚和段鐵民又對柳鏡曉百般拉攏,柳鏡曉的嘴裡也是好話連篇,因為這事情還沒算完,中央師的軍需供給歸陸軍部管,不得不和這位陸軍次長搞好關係。
不過唯一的遺憾就是柳鏡曉的上校軍銜還是原封不動,獲將軍封號並破格晉陞中將的程序十分繁雜,雖然後半段是花瓶,可前半段卻是十分繁瑣,因為柳鏡曉發了那一通反對參戰的電文,所以段鐵民把已經搞定的程序全部作廢,現在要重頭來過,沒有個把月的時間是沒戲的。
總算是把一切搞定,柳鏡曉也沒吃飯,直接和郭俊卿騎著快馬回朱雀軍校。
等近了朱雀軍校,柳鏡曉和郭俊卿都停下了馬,此時已是夕陽灑落,柳鏡曉看著整個軍校仍是簡陋的幾排平房,幾隊學兵正在晚霞下列隊操練,和自己離開的時候沒有任何分別,不由感慨萬千。
他從童年開始,就是在度過了十多年的時間,那無窮無盡的往事頓時間湧上心頭,郭俊卿也是一般感受,兩個人都是餓得厲害,可一想到在這裡度過的光陰,就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這兩年在外歷練,什麼風霜雪雨沒有嘗過,雖然到了現在這個位置,可回想這其中的艱辛,柳鏡曉仍是覺得天下雖大,唯此最能容身。
一想到這,柳鏡曉的眼光含著無盡柔情,一動不動,只是把這景色掃在自己的眼裡。
軍馬統計科的熊科長,見到這般情形,雖然也是餓得厲害,卻知道現在絕不能打擾了柳鏡曉的興致,他只是仔細端祥柳鏡曉的神態,突然發現柳鏡曉雖然神情如故,可是手卻止不住地抖動。
原來柳鏡曉的目光突然落到一個朱雀旁邊的飯莊上,熊曦仔細觀察,才發現那飯莊的招牌上書寫著三個大字:「白雀園!」
柳鏡曉猛地拍了拍郭俊卿的手,嘴裡說了句:「十三條人命啊!」
郭俊卿閉上了眼睛,許久才答道:「我弟弟也在那裡面!」
柳鏡曉也同樣閉上了眼睛,說了句:「對不起!」
接著,兩個人一齊下馬,步向了朱雀軍校,在校門口,燕傲霜正笑道等待著他們倆個,兩個人走到燕傲霜跟前,一起跪下,齊聲道:「老師!」
柳鏡曉心裡暗念道:朱雀!我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