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傑最後說道:「柳老弟,那好那好!山東歲入中央一分不動,不過兩淮鹽入每年幾近千萬元,江蘇李督軍那邊也催得很緊,老弟這總得意思意思一下吧。」
柳鏡曉一聽這話,心裡不由咯登一下,神色亦略為一變,他最擔心的事情就莫於失去淮北鹽入。原來十七師所轄之地,卻並不局限於山東一省,江蘇淮河以北之地亦在柳鏡曉轄下,淮北雖不及蘇南那般富甲天下,但海州所產之淮鹽品質頗佳,號稱一斤即可抵它地精鹽數斤,故此淮北鹽入每年不下六七百萬元,可謂是柳鏡曉的命根子。
但對淮北鹽入眼紅的人絕非少數,江浙滬聯盟更是要求自己早日歸還淮北,若非江蘇督軍李定遠與他同屬鄂軍餘脈,說不定便會立時派兵來攻。即使如此,李定遠仍是不時派人帶信過來,要求自己即日歸還淮北,至不濟也要將淮北鹽入歸還江蘇。
但柳鏡曉臉上仍是不動聲色,笑道:「上海歲入七千餘萬,雲帥怎麼因小棄大?說這些政事多無趣啊,倒是聽說令愛可是位國色天仙的大美人,鏡曉早已……」
話未說完,陳雲傑突地站起,猛地一拍桌子,凌厲的眼神如寒霜一般射向柳鏡曉,竟讓柳鏡曉不敢對視,口中尤自怒道:「呵!」
原來陳雲傑膝下無兒,只有一個正待字閨中的女兒,他是出名的愛女如命。柳鏡曉這句話正觸上了他的逆鱗,他雖視柳鏡曉是個人物,但始終認為柳鏡曉浪蕩花心,行為大大不檢,與自己女兒的品行相貌一比,可謂天差地別,這等人物莫說對自己女兒有沾染之念,就是遠遠地看上一眼,也是極大的不敬,一時間竟然心情激盪,來個當場發作。
陳雲傑這番震怒,實是柳鏡曉始料不及,心中一驚,不由生了幾分懼意,但他反應甚快,很快便明白其中緣由,正想開嘴解釋,只聽身後也呯地一聲拍在桌子上,燕傲霜大聲道:「好!好!好!陳雲傑,我家鏡曉配不上令愛便是,鏡曉!我們走便是!」
她雖是微怒,但言情間別有一種風情。陳雲傑這話本是愛女心毀,沒想到反而大大得罪了燕傲霜,她本來就是對學生出名的護短,郭柳又正是她學生中最傑出的二人,縱使犯上再大的錯,在燕傲霜心中也是小小的錯處,何況柳鏡曉不過是出言不慎。
而柳郭兩人雖然畢業已久,數載人海沉浮,早就成了人精,但對這位昔日恩師卻是尊敬之至,一聽此語,急忙齊身跟在燕傲霜身邊。
燕傲霜結完帳,帶著幾份怒氣匆忙離去,楊林翼雖欲開口好言勸阻,但陳雲傑在那裡繃著臉,終是不敢開口。不一會,陳雲傑也帶著悶氣下樓,他一走,楊林翼也跟著走了。
按理,蘇白兩人都是陳雲傑的下屬,應當上前晉見才是,可是直鄂勢不兩立,這些舊鄂系軍人對於陳雲傑的反感,即使和他們最討厭的楊林翼相比,那也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區別。所以見陳楊兩人匆匆告辭,兩人反倒都鬆了一口氣。
此次劫械大獲成功,再加上看了剛才這樣一齣好戲,蘇雪大是高興,讓白凌先行回蘇公館。自己則和陳沅青一路逛街,慢慢品味購物的樂趣,一直折騰到臨近中午兩人才分手,蘇雪自行叫了輛馬車回蘇公館食飯。
等蘇雪食完中飯,在那擦拭手槍時,白凌突然說道:「小雪,這次劫械成功,一是靠徐阿姨的錦囊妙計,二是靠柳師長通情達理,這一點莫要忘記了!」
「二叔,這一次真要多謝他們兩位啊……」
「不過,想想也是我們前代英靈保祐我們……小雪,下午你去英烈祠去看看諸位先烈……」
蘇雪應道:「不好吧……下午我約了小青。」
白凌一副莊重地說道:「小青那邊我會通知地,你去看看先烈,也讓各位先烈能保佑我們能步出逆境……」
蘇雪答道:「那我去了……替我通知小雪!」
待蘇雪走出房門,白凌長長歎了口氣,看不見是喜是愁,許久才自言自語道:「把小雪送到那個花花公子懷中……徐姐,你的主意真的可行嗎?」
英烈祠距蘇公館有一段距離,步行要半個多小時才到,不過那裡蘇雪沒有資格進入。
騎著健馬,俊俏的女軍官吸引路人的無數眼光,只是當蘇雪望著那高聳的七座塔尖,心裡總有一種酸酸的感覺,手中可不松勁,略微一拔馬頭,催動戰馬朝英列祠的左邊走去。
眼前是空曠的廣場,正中是兩人多高的紀念碑,上面寫著「女英烈祠」,筆法纖秀飄逸,卻隱隱帶著一種豪氣,正是林紫音的手跡,兩個望不到底的大水池後面,則是一座傳統佛殿風格的建築,正面也懸掛著林紫音的手跡,再往上看,黃瓦飛簷光彩奪人,飛簷間懸掛著風鈴,只要微風拂過,悅耳的鈴聲便會在耳邊響起。
蘇雪在水池邊繫好戰馬,走到水池邊,雙掌合十,閉上雙眼,靜靜地享受微風和鈴聲的合奏。
許久,蘇雪才睜開雙眼,走進女英烈祠,四名女衛士一齊敬禮:「蘇旅長好!」蘇雪也帶著微笑回禮。
和外表傳統中國式的風格不同,女英烈祠內部是由外至內的五重空曠迴廊構成迷宮般佈局,充滿了西式風格,半圓形的屋頂被精心裝飾過,走廊之間的花崗石圓柱則顯示女英烈祠的雄偉,圓柱頂部是希臘式的浮雕,浮雕之間有無數女軍人的巨型塑像,或一身戎裝,威風凜凜,或面色堅毅,從容不迫,或淡雅如水,臉帶微笑,讓人回味無窮。
圓柱和圓柱之間,則是巨幅的油畫,上面一一描繪無數女軍人為建立共和所表現出的勇氣和犧牲,在所謂「創建共和」的開國戰爭中,足足有三千七百多名女軍人奉獻出自已的生命。
不過建立女英烈祠並不是林紫音的意思,林紫音一直表示女英烈們應當進入英烈祠,但保守勢力則堅拒任何女性進入英烈祠,無論這名女性是生者還是亡者,就連當時任陸軍部長的林紫音,數次要求參觀英烈祠也被直接拒絕,同時在烈士遺族待遇問題上,男女之間亦有很大差別。
對此林紫音經過數次失敗後,只有退而求次,在英烈祠旁邊建立了一座專門記念女英烈的女英烈祠,當然林紫音在某些程度上以牙還牙,女英烈祠對男性禁足。
空曠的走廊中沒有多少人,使女英烈祠顯得高雅而寧靜。這是因為除了山東和上海外,在大多數部隊中,女軍人始終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即使有一些女軍人能擔任主官之職,往往是繼承他們丈夫或父親的遺產的緣故,蘇雪本人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整個女英烈祠由五重圓形迴廊構成,當蘇雪參觀完最外圍的一重迴廊,轉入第二重迴廊時,一眼就看到一個頗為熟悉的背影,走近仔細一看,從側面可以看到半張俏臉,帶著初雪般的微笑,在空曠的大廳凝視著壁上的巨幅油畫,仍是一身卡其色的軍裝,只是手中多了本書,正是柳鏡曉,只是較早晨所見,更多了幾份溫文儒雅的感覺。
雖然不知道柳鏡曉為什麼出現在這裡,不過以柳鏡曉的那般俊俏,衛士恐怕是把他當作女軍官放進來,基於禮貌,蘇雪上前問好道:「柳師長,好!」
「是蘇旅長嗎?還真巧啊!」
柳鏡曉沒有轉過身,仍是盯著那幅畫看,畫上晚霞映在遍是屍體的戰場上,一個女軍官高舉戰旗欲向前奔,臉上神色堅毅,但又帶著幾分溫柔,右手中五色戰旗逆風飄揚,遠方隱約有無數士兵隨著她向前衝擊,正是當年林紫音海河之役中率軍反擊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