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 第六卷 第十八章 鯤兮鵬兮
    烈炎大凜,還不待出手相救,身側紅光鼓卷,刑天已騎著碧火麒麟閃電帥出。蒼刑戚赤光爆舞,在空中陡然劈出一道長達數十丈的刺目光浪,「轟」地一聲巨響,將鈞天劍掃震開去。

    眾人呼吸一窒,只聽刑天厲聲喝道:「士可殺不可辱,要戰便戰,拿這些俘囚威脅辱虐,算得什麼英雄好漢!」干戚並舞,「彭彭」狂震,絢光接連沖天炸爆,刺得群雄睜不開眼來。

    轟鳴聲中,又聽姬遠玄縱聲大笑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要想不受辱,就莫作敗軍之虜!」身子越轉越快,氣浪團團鼓舞,一道五彩霞光忽然沖天揚起,「嗤」地一聲輕響,血光激射。

    烈炎等人陡覺不妙,但見碧火麒麟悲吼飛沖,前蹄齊膝而斷,驀地撞地翻滾出十餘丈遠。

    刑天朝前躍沖數步,趔趄跪立在地,左手持青銅方盾,右手緊握蒼刑戚,紅衣獵獵鼓舞,項上頭顱卻已不見了!

    轉眼望去,人頭在空中呼呼飛旋,被姬遠玄劍尖迴旋輕掃,不偏不倚地掛落在旗桿上,微微搖晃。俏臉上明眸猶睜,紅唇半啟,彷彿仍在呼吸。

    火族群雄失聲驚呼,想不到素來戰無不勝的刑天,竟在短短數十合之間,便被這帝鴻妖魔斬斷頭顱!又是駭火又是悲沮,士氣大挫。

    就連赤霞仙子、祝融等人亦心生駭怖,難以索解。當日萬絕谷大戰時,已曾見識帝鴻凶威,以刑天之修為,固然不敵。也當支撐到三百合外,誰想竟連三十招也抵擋不住!帝鴻修煉的究竟是什麼邪功?相隔不過短短半載,為何又有如此驚人進境?

    土族群雄縱聲歡呼,阪泉河南岸也號鼓齊鳴。傳來各蠻族此起彼伏的嘯呼聲。刑天威名遠布,是除了烈碧光晟之外,南荒各族最為畏懼的人物,見他已死,眾蠻人無不喜出望外,歡騰如沸。

    姬遠玄劍鋒一轉,重又斜搭在晏紫蘇地脖頸上,搖頭歎息道:「晏國主,我讓你轉告他們,『與寡人為敵者。必身首異處』,你偏不說,害得刑戰神青白為你丟了性命。豈不可惜!」

    烈炎怒火填膺,右臂赤光轟然鼓卷,太乙火真刀破鞘而出,大步上前,朗聲道:「姬遠玄。你要爭奪天下,又何必殃及無辜?只要你放了晏國主,放了這些俘虜。我願和你一對一地比鬥。你若敗了,即刻罷戰,恢復八郡主神識,永不再作傷天害理之事,我若敗了,頭顱也罷,南荒也好,全都一併送你!」

    姬遠玄一怔,哈哈大笑道:「二弟呀二弟,你這爽直天真的性子。最是讓寡人喜歡。你當天下大業,便如匹夫比鬥這般簡單容易麼?」

    驀地收回長劍,目光灼灼,笑道:「也好,今日當著兩軍將士之面,寡人便讓你輸得心服口服。只是這妖女若算得無辜,天下便再無歹惡之人了。她用『子母蠶』害得家慈半生不死,此仇不共戴天,寡人若不將她碎屍萬段,又怎能洩我心頭之恨?二弟既出言相求,寡人便暫且饒她一命。她究竟是死是活,可就全看你能否勝得了寡人了!」

    週身衣裳朝外一鼓,黃光滾滾,人劍合一,一步步地朝前踏去。每踏前一步,腳下泥土便如波浪似的洶湧起伏,環繞著其腳踝滔滔衝上,又倏然塌落,整片大地彷彿都在隨著他朝前滾滾移動。

    祝融、赤霞仙子心下寒意更甚,從他腳步來看,似已修成了「黃土真訣」的至高之境,可以生生不息地汲取土靈,化為己用。烏絲蘭瑪既險被晏紫蘇所弒,以帝鴻陰狡狠毒地脾性,又怎會放過這殺母仇人?既敢答應烈炎,自是已穩操勝券,藉機威懾眾人。

    當下傳音眾將,凝神戒備,只要烈炎稍有不妙,立即冒死衝殺,與敵軍拚個玉石俱焚。火族群雄紛紛騎獸衝上岸邊,持盾握刀,屏息待命。

    當是時,二十萬土族大軍亦如潮水似的層層挺進,漫山遍野,綿延十餘里,與南荒九族蠻兵遙遙隔河相望,將炎帝軍圍攏在中央。

    狂風鼓舞,長草起伏,藍天被那大金鵬鳥遮擋大半,阪泉河兩岸儘是陰影。四周鼓號、吶喊聲漸漸轉小,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兩人身上。

    烈炎紫袍獵獵飄卷,橫握太乙火真刀,大步踏前。所過之處,地上灰燼紛揚,火星四竄,不斷鼓湧起洶洶火焰。偶有幾束陽光從鵬翼間斜投而下,照映在他身上,光芒吞吐,奼紫嫣紅,凜凜如天神降世。

    兩人相距已不過五十來丈,每踏近一步,橙黃色的土浪便層疊推湧,和烈炎週遭火光轟鳴激撞,在彼此間漾起一道道氣波巨牆,沖天搖曳。

    姬遠玄臉上忽明忽暗,陰晴不定,微笑道:「二弟,莫說寡人不顧兄弟情誼。你現在棄暗投明還來得及。」

    大袖揮捲,鈞天劍光焰暴懲,「轟」地一聲,那道氣波光牆頓時被頂成一個巨大尖錐,遙遙指向烈炎,迫得他呼吸窒堵,眉睫盡寒。

    烈炎赤髯戟張,硬生生朝前踏出一步,沉聲喝道:「朗朗乾坤,正氣長存。烈某寧做撲火飛蛾,也絕不做投暗蝙蝠!」太乙火真刀猛地朝上狂飆反撩,「轟!」光焰炸吐,衝起二十餘丈長的炫麗刀芒。

    那道氣波光牆左右狂震,土迸火湧,周圍景物彷彿盡皆變形,眾人被餘波掃及,氣血翻騰,紛紛後退,眾獸更是驚嘶不已。

    應龍、武羅仙子等人心中亦是一凜,想不到烈炎的太乙火真斬已然有了如此驚人大候。

    姬遠玄目中殺機畢現,笑道:「既是如此,寡人便來領教一下天下第一氣刀的威力!」丹田內爆湧起滾滾絢光,腳下的泥土隨之螺旋噴湧,一重重地繞體飛舞,剎那間便形成了一個高達三十丈的巨大地「土梭」。

    「轟隆隆!」一陣驚雷狂震。他突然破空衝起,抱劍飛旋,捲起漩渦似地光浪,接連不斷地猛擊在太乙火真刀上。

    光刀搖曳。大地如迸,眾人驚呼聲中,烈炎踉蹌飛退。絢光霞彩沖天炸射,氣浪層疊翻湧。

    那龍捲風似的劍光越捲越大,飛沙走石,草坡丘地亦層層迸飛掀舞,摧枯拉朽似的凌空衝起,螺旋環繞,遮蔽了大半天穹。

    眾獸悲嘶,踢蹄不前。饒是炎帝軍剽勇絕倫。被其聲威所懾,亦心驚膽寒,不由自主地朝後退卻。陣形重轉潰亂。

    土族將士吶喊歡呼,應龍高聲道:「烈炎!陛下天降神明,混沌之身,不但可以吞吸天地靈力,五行畢全。還能以其軀為烘爐,為旁人生生造出後天五靈之體,曠古絕今。天下無敵。蚩尤與拓拔小賊,一個是八極之身,一個是五德之軀,他們尚且不足以與陛下爭鋒,你不過區區火德,又何必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祝融、赤霞仙子對望一眼,正待吹響號角,拚死相搏。忽聽烈炎縱聲大喝,「轟!」赤光沖天破舞,紅紫繽紛,那團祟角狂風似地劍光氣浪驀地炸散開來,泥土沙石四下破空拋射。

    火族群雄大喜歡呼,烈炎長嘯不絕,閃電似的騰空飛躍,那道紫紅光刀在陽光下揮起一道絢艷刺目的霓芒,宛如天火崩瀉,狂雷撞落。

    姬遠玄哈哈大笑道:「好一個太乙火真刀!」絢光怒鼓,那團螺旋氣浪中突然衝起六隻彤紅色巨大觸足,席捲狂飆,飛旋橫掃。

    只聽一聲地動天搖似的劇震,熾光炸舞,太乙火真刀陡然如水波渙散。烈炎當空略一頓滯,鮮血狂噴,猛地沖天撞飛。還不等眾人驚呼出聲,那六隻巨大的觸角又如赤蟒似地拋揚飛捲,驀地將他緊緊纏住。

    四野倏然安靜下來,火族群雄瞠目結舌,怔怔地仰望著空中那忽黃忽紫、急速飛旋的帝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片刻,才聽見兩岸的土族、蠻族將士爆發出如雷歡呼。

    ******

    帝鴻龐軀韻律地收縮鼓動,嗡嗡大笑道:「祝火神、赤霞仙子,天下大半已盡收我囊,你們又何苦負隅頑抗?只要你們願意歸降,向四海宣示我黃土王師地仁政,不但炎帝與所有將士的性命皆可保全,南荒百姓也絕不會受半點侵擾。」

    六隻觸角將烈炎越纏越緊,頓了頓,一字字道:「太平之世,指日可待。是生是死,速速定奪。」

    火族將士驚怒駭沮,寂然無聲。蚩尤、誇父既死,刑天又被斷頭,鬥志早已消餒了大半,此刻炎帝被擒,群龍無首,士氣更轉低糜。當下紛紛轉頭朝祝融、赤霞仙子望去。

    祝融悲鬱憤懣,躊躇不決。君子一諾重千金,按照烈炎方才約定,原當立即低頭認輸;但要他就此投降此獠,卻是殊不甘心。縱然敗局已定,也當以死理國,以謝萬民。

    正自沉吟,跪立於地地無頭刑天突然沖天躍起,蒼刑戚閃電似的朝帝鴻「後背」猛劈而去!

    赤光怒舞,烈焰狂捲,整個大地竟似突化一片火海。這一記「烈火燎原」正是火族中至為剛猛霸冽的兩傷法術,不惜自灼經脈,感應火靈,將威力瞬間激化到蟟原之境。

    帝鴻懸浮半空,與他相距不過十丈,又正志得意滿,哪能料到他竟會忽然「死而復生,?猝不及防,觸角方甫迴旋,「彭」地一聲劇震,護體氣罩已然被那斧光炎浪瞬間劈裂,濺起一道血光。

    帝鴻圓軀一縮,吃痛狂吼,猛地將烈炎破空甩飛,觸角齊齊飆捲,轟然猛撞在蒼刑戚上。

    光浪四炸,刑天頸上鮮血狂噴,紙鳶似地跌宕翻飛,連翻了十餘個觔斗,踉蹌衝落到烈炎身邊,姿勢卻依舊曼妙之至。

    眾人哄然驚嘩,刑天昂然長立,雙手一扯,「吃」地將自己的胸甲赤裳陡然撕裂,露出瑩白結實的上身,右手指尖在斷頸上蘸染鮮血,飛速在胸膛上畫了兩個眼睛,又在肚臍上畫了一個嘴巴。

    那兩隻赤紅的「眼睛」陡然睜開,怒火灼灼地掃望眾人,肚臍中發出隆隆地聲音,厲聲喝道:「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志不可消!我火族男兒光風霽月,頂天立地,豈能屈身做這無恥妖魔地鷹犬爪牙?誰再敢提一個『降』字。刑某人就劈下他地頭顱,丟進赤炎火山祭奠列祖列宗!」

    聲如驚雷,在阪泉河兩岸滾滾迴盪,震得火族眾將士如夢初醒,又是驚喜又是羞愧又是憤怒。

    烈炎耳根亦是熱辣辣地一陣燒燙,趔趄起身,咬牙高聲道:「刑將軍說得不錯,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惟有志不可消!烈炎寧可千刀萬剮。背負『自食其言』的惡名,也絕不能將我大好河山拱手讓給這些妖孽!」

    他經脈重創,一時無法使出太乙火真斬。當下強忍劇痛,躍上火龍,高舉紫電螭龍槍,喝道:「火族地兒郎們,大聲地告訴這些妖孽。你們是要站著死,還是跪著生?」

    眾人熱血沖頂,紛紛抓起兵器。轟然怒吼道:「寧戰死,不投降!寧戰死,不投降!」翻身躍上獸騎,縱聲呼嘯,隨著他朝敵陣猛衝而去。

    帝鴻大怒,嗡嗡狂笑道:「既要找死,那便由得你們了!」六隻觸角陡然朝下猛擊,順勢沖天拔起。

    「轟隆隆!」草坡如炸,泥土如大浪似的滔天掀湧。登時將衝在最前地百餘騎撞得凌空飛跌。惟有刑天火吼著破沖而過,戚斧如烈火狂飆,將數十丈外的土族戰車劈得撞翻在地。

    兩岸鼓號大作,火矢沖天,縱橫亂舞,無數的巨石從數里外破空拋彈,重重地撞在地上,土浪迸舞;砸入河中,驚濤四湧。

    火族獸騎高舉盾牌,狂飆疾捲,不斷有人被密箭、亂石貫中,慘呼火吼,接連墜地。

    此時明知必死,眾人反倒沒了半點恐懼,只剩下洶洶怒火,填膺欲爆,心中惟有一個念頭:縱然要死,也要殺入敵陣,搏個夠本!

    刑天馭風疾掠,衝在最前。頭顱雖失,勇悍卻似更勝從前,蒼刑戚卷引烈火,縱橫飛舞,銳不可當,所到之處血肉橫飛,人獸俱碎,片刻間便殺了兩百餘騎,撞翻了數十輛戰車。

    被他神威所懾,那些土族凶獸驚嘶悲鳴,竟不自覺地朝兩翼潰散退避,惟有三隻披著鐵甲的猛犸咆哮如雷,卷鼻狂奔而來。

    刑天避也不避,大步飛沖,光斧迴旋掃去,「彭彭」連聲,當先那兩隻巨象登時攔腰劈斷,如小山傾塌,重重撞落在地,血噴如瀑。

    他足下絲毫不停,閃電似的伏身急衝,青銅方盾猛撞在剩餘那只猛犸的下頜上,猛犸縱聲悲鳴,竟凌空翻了兩個觔斗,撞地飛摔,將旁側衝來的戰車嘩啦啦地軋倒了一片,火焰狂捲。

    火族群雄士氣大振,歡呼怒吼,騎獸接連躍過遍地地獸屍、殘車,隨著他朝前奮衝殺。

    忽聽角聲盡消,金鑼四起,帝鴻嗡嗡大笑,也不狙擊,逕自凌空飛退。土族大軍更是競相掉頭,護著囚車急速回撤。

    烈炎等人一凜,頓覺不妙。抬頭望去,大鵬張翼尖嘯,藍天盡遮,隨時將欲俯衝而下,奼紫嫣紅的火浪從它巨翼間滾滾擴散,炎熱的狂風撲面鼓舞,烤得眾人眉睫盡焦。

    火族將士又驚又怒,連罵帝鴻卑鄙,且不論這巨鳥神力威不可擋,即便真有人能將其誅殺,就衝著它由八郡主所化,又有誰能下得了手?

    祝融沉聲道:「刑將軍,你和赤霞仙子保護陛下突圍,我來對付大鵬。」霓龍杖赤光飛舞,化作雙龍,載著他咆哮騰空飛去。

    豈料身形方動,那大鵬碧睛凶光怒爆,突然朝下尖嘯猛衝,雙翼轟然合擊,大風狂捲。「轟」地一聲巨響,當空紫光赤浪團團鼓爆,那兩條霓龍飛揚悲吼,霎時間迸裂炸散。

    祝融連避也來不及閃避,經脈便已灼毀重創,渾身著火,從空中劃過一道紫色地光弧,重重撞入阪泉河中,「彭!」火光蓬然鼓舞,兩岸的草木瞬間被烈焰席捲,火蛇亂竄。

    眾人大駭,勒韁回馬,叫道:「神上!神上!」祝融馭獸之術與龍女不相上下,倘若連他也捱不住大鵬一擊,普天之下,真真再無人能擋此凶禽了!

    大鵬尖嘯下衝,兩翼狂飆席捲。火焰沖天搖舞,越來越猛,宛如兩道巨大的彗星流火朝此處撞來。

    萬獸驚嘶,人仰馬翻。眾人眼前一紅,喉頭腥甜急湧,相隔數千丈,被那炎風掃及,卻已如被怒浪當頭撞擊,險些從獸背上翻身摔落。

    ******

    「嗚——」正自駭怖,忽聽東南邊傳來一聲奇異地鳴吼,低沉雄渾,彷彿來自幽冥地底。

    眾人腦中「嗡」地一響,心神俱顫。週身如痺,莫名地感到一陣徹骨的恐懼。座下獸騎齊聲悲鳴,不敢再挪動分毫。

    就連那大金鵬鳥亦陡然頓住俯衝之勢。沖天飛起,朝著東南方引亢尖嘯,週身長翎盡乍,也不知是憤火、狂喜,還是驚駭。

    四野寂寂無聲。眾人心中狂跳,從未聽過這等詭異地聲音,竟似比蒼龍角更令萬獸懾服。當下紛紛止戈罷戰。屏息南望。漫天紅霞,大河滔滔,兩岸山野延邐連綿,不見有任何異動。

    過了片刻,從阪泉河下游極遠處又傳來一聲嗚鳴。這次的鳴吼聲較之上回大了許多,彷彿雷霆連奏,夾著隆隆轟響,震得群山微搖,大地晃動。

    祝融從河中踉蹌站起。凝神聆聽著那低沉悠遠的嗚鳴,心中閃過一個匪夷所思地念頭,又驚又駭,臉色瞬時慘白。

    還不等細辨,地底轟鳴連震,驚濤狂湧,遠處沿河地山峰突然猛烈搖蕩起來,懸崖上的亂石接連不斷地沖洩撞落,激得浪濤噴湧。

    眾人大凜,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呼喝揮鞭,想要朝遠處奔逃,獸群卻似恐懼之極,任他們如何叱喝鞭撻,只是驚惶悲嘶,寸步不移,龍馬、駝牛之屬更索性哀鳴著跪伏在地。

    天搖地動,越來越加猛烈,狂風鼓舞,飛沙走石。大鵬張翼狂嘯,與著那奇異地嗚吼聲、地震似的轟鳴交相激盪,滾滾如雷。

    又聽一陣「格拉啦」的巨響,兩岸草坡突然縱橫迸裂出數十道裂縫,地面接連轟然塌陷。

    整個河床自東而西,竟似被尖利的楔子急速劈裂開來,兩岸草坡在無形累力推擠下,接連向兩側層疊拱起。

    大河怒流掀湧,沖天高高噴起,又陡然朝下塌落,瞬間乾涸,彷彿被地底什麼怪物吸得一乾二淨。

    祝融心中陡沉,借勢衝掠而起,叫道:「陛下,快走!」群雄大駭,再也顧不得其他,紛紛躍下獸騎,沒命價的朝外馭風狂奔。遠處土族、蠻族將士亦驚嘩四起,如潮水湧散。

    「轟!」「轟!」遠處兩岸的山峰競相斷裂,整片整片地朝下塌落。

    附近雖無高山險崖,但那連綿起伏的丘陵草野被巨力朝兩側推擠,不斷地層疊拱起,錯裂斷迸,生出無數縱橫交錯的地縫來。

    頃刻間便有成百上千地人一腳踏空,慘叫著墜入無底裂壑,被亂石砸中者更不可勝數。

    眾獸此時才似突然甦醒,和人流交雜穿梭,驚嘶狂奔。巨石迸舞,斷木橫飛,泥土濛濛如雨。

    大地不斷隆起,高高傾斜,碧綠地草坡宛如海浪,在眾人後方層層翻湧,急速迫近。

    烈炎、刑天等人馭風衝起,低頭俯瞰,驚異無已。

    但見那原本滔滔奔流的阪泉河已變成了一條巨大地壑谷,正自東而西,不斷延邐迸裂,越擴越大。兩岸草野都被推擠成了高達數百丈的山巒崖嶺,如道道漣漪,朝兩側快速地分湧擴散,蔚為壯觀。

    他們久居南荒,諳熟地理,阪泉方圓千里內並無火山,更從未有過任何地震,今日又怎會突然發生如此異況?

    那嗚鳴聲越來越近,震耳欲聾。又聽「轟」地一聲,東南方群山之後,突然衝起一道巨大的水柱,滾滾盤旋,直破霞天。

    「鯤魚!」祝融心下劇震,再無半點懷疑。又是一陣天搖地動的狂震,遠處群峰崩塌,漸漸隆起一個青黑色的巨大「山嶺」,光滑油亮。那道水柱赫然便是從「山嶺」頂端噴薄而出。

    烈炎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齊變,鯤魚既已現身此處,姬遠玄方纔所說自非虛言了!

    蚩尤、誇父既死。拓拔又與身於這巨鯤腹中,帝鴻挾混沌、大鵬、鯤魚太古三大凶獸席捲四海,當今天下,還有誰可擋其凶威?一念及此,更是萬念如灰。

    巨鯤嗚鳴,頓止不前,山巒草野漸漸停止顫動,惟有水柱沖天狂噴。土族大軍既驚且喜,紛紛勒韁止步,縱聲歡呼。

    武羅仙子妙目晶晶閃亮。嫣然高聲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恭喜陛下。太極三獸既已收伏,四海平定,五族合一,千秋霸業指日可期!」應龍、王亥等人齊齊躬身禮賀,三軍歡騰。

    帝鴻更是嗡嗡大笑。得意已極。

    笑聲未落,大鵬突然發出憤怒狂暴地尖嘯,翎毛盡乍。猛地朝那巨鯤衝撞而去。漫天彷彿霞雲崩瀉,天火滔滔。

    幾在同時,只聽鯤魚轟雷咆哮,山搖地動,當空突然出現了一個高達數千丈的無底巨洞,尖牙森森,腥風狂舞,登時將漫天煙霞朝裡卷溺吸去,竟是那巨鯤突然暴張地血盆巨口!

    眾人呼吸一窒。身不由己地踉蹌前奔,被那狂猛無比地氣旋吞吸,數百人手舞足蹈地沖天飛起,慘叫著飛旋亂轉,消匿其中。

    群雄大駭,紛紛匍匐在地,將刀戈奮力扎入大地,死死抓握。饒是如此,仍有大片大片草坡、岩石被那狂風掀捲而起,連人帶獸,騰雲駕霧似的直上高空。

    驚呼聲中,大鵬平張巨翼,噴火狂嘯,無數道火浪流星似的劃過蒼穹,縱橫猛撞在鯤魚地巨口中,轟隆劇震,炸湧起繽紛艷麗的滾滾氣浪。

    群山搖震,大地龜裂,道道流火呼嘯著衝撞而下,激湧起滔天紅光。眾人或是不斷地拔地飛起,為鯤口吞沒,或是被流火、亂石撞中,火焰捲舞,鮮血狂噴。

    四處一片大亂,慘呼迭起。惟有晏紫蘇依舊仰頭望天,微笑不語,對週遭所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

    赤松子與風伯禁錮囚車中,避無可避,都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一齊仰頭哈哈大笑,連呼死則死矣,居然有這麼多的妖魔陪葬,真他***過癮。

    帝鴻又驚又怒,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嗡嗡喝道:「廣成子!百里神上!」連呼數聲,素無回應。

    忽聽「隆隆」迭震,一輪七彩絢光從鯤魚巨口中沖天飛起,螺旋鋪展,化作九塊色澤各異的混金銅碑,中央則是一個急速飛旋地八角青銅鐘,底下逆向飛旋著一輪淡綠色瑪瑙似的圓盤,晶瑩剔透,絢光流麗。

    眾人嘩然驚呼,紛紛仰頭叫道:「盤古九碑!」「兩儀鍾!」「十二時盤!」

    帝鴻心中劇震,這三樣寶物都是他垂涎已久的神器,尤其那盤古九碑,更關乎宇宙無上玄秘,想不到竟會齊齊出現此地!震撼狂喜,圓滾滾的龐軀彤紅膨帳,一時間竟連呼吸也不順暢了。

    「轟!」九碑合圍,絢光怒轉,十二時盤下方突然捲起一輪太極似地渦旋氣浪。

    大鵬尖嘯,紅光亂舞,無數道霞芒從它巨翼翎毛間沖洩而出,朝著那太極渦旋洶洶湧去。

    鯤魚亦縱聲悲吼,巍峨雄嶺似的高脊陡然朝上拔起,天崩地裂,山巒轟塌,大地波濤似的錯斷起伏,龜裂縱橫。眾人或驚呼奔躍,或馭風衝起,狼狽萬狀。

    片刻之間,巨鯤便拔高了數百丈,黑氣紫光從它氣孔沖天噴湧,和大鵬地紫紅霞光繚繞匯卷,滾滾衝入太極光輪。

    帝鴻心中驟沉,頓知不妙,敢情這兩儀鍾、九碑、十二時盤所組成的古怪神器竟是在汲吸大鵬、鯤魚的元神真魄!

    還不等喝問,「轟轟」狂震,眾人眼前一花,紛紛被氣浪推撞飛拋。但見群山崩塌,亂石漫天飛舞,那巨鯤突然如水波黑光,扭舞渙散,嗚鳴著破空衝起,重重疊疊地沒入兩儀鍾內。

    幾在同時,大鵬尖嘯,迸散如紫煙流火,狂飆似的隨之呼捲而入。長天盡赤,火雲滾滾,轟鳴爆震聲傳出數千里遠。

    過了許久,狂風轉小,氣浪漸消。眾人驚魂甫定,紛紛起身。

    那團太極光輪越轉越快,絢光四舞,已看不清九碑與兩儀鐘的形狀了。而那大鵬赤光消散處。紫氣如霞,漸漸聚凝為一個女子身影,紅衣獵獵鼓舞,彷彿一朵雲霞,悠悠蕩蕩地朝下墜落。

    烈炎失聲道:「妹子!」正欲乘龍騰空,抄手相接,那飛旋地太極光輪突然如霓霞滾滾,疾衝而下,將烈煙石陡然捲入,呼嘯著貼身衝過。不偏不倚地將她拋到他的臂彎。

    不等眾人回過神來,那輪太極霞光又呼旋怒卷,颶風似地擦著草坡拔地衝起。直破土族大軍地陣中。

    只聽「轟轟」連震,絢光朵朵怒爆,土族將士不及抵擋,喉中便腥甜狂湧,連人帶獸翻滾飛跌出數十丈遠。

    百餘輛囚車「叮噹』脆響。接連震散,晏紫蘇、赤松子等人脖頸、手腳陡然一鬆,枷鎖鐐銬盡皆碎裂沖天。

    眾人大嘩。太極霞光餘勢未消,旋轉著急衝而起,「喀嚓」一聲,將車旗桿應聲斷裂,蚩尤頭顱順勢捲入。

    應龍騎龍飆沖而至,喝道:「何方妖孽,還不現形!」金光交錯刀風雷激吼,轟然猛劈在那團霞光上。

    「彭」地一聲,太極光浪飛旋鼓舞。金光交錯刀登時絞裂,空中驀地亮起一道太極魚似的奇異弧光,速度奇快,一閃即逝。

    應龍只覺雙肩一涼,鮮血沖天沖射,左右雙臂竟已被瞬間斬落,驚駭劇痛,方自怖聲慘叫,當胸突然又如萬鈞猛擊,眼前一黑,筆直地飛出百十餘丈遠,後背猛撞在一輛甲兕戰車上。

    戰車轟然崩塌,鮮血狂噴,他軟綿綿地萎頓在地,臉如金紙,籟籟顫抖,奇經八脈盡數碎斷,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眾人大駭,哄然潰退。

    帝鴻又是驚疑又是駭異又是狂怒,嗡嗡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拓拔小賊!」普天之下,除了他,又有誰能使出這神鬼莫測的「天元訣」來?但相別不過半載,這小子既無八極大法,也無混沌之身,真氣為何變得如此之強,速度變得如此之快?竟連已臻太神之境地應龍,連他一刀也抵擋不住!

    那團太極光輪滾滾飛旋,霞芒迸湧,盤谷九碑、兩儀鍾、十二時盤四散落地,幾道人影沖躍而出。

    當先一人青衣獵獵,右手斜握天元逆刃,左手抓著蚩尤頭顱,胸膛起伏,雙眸冷冷地盯著帝鴻,俊秀的臉上儘是掩抑不住的悲火神色。

    烈炎等火族群雄遙遙望見,驚喜欲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過了片刻,方縱聲狂呼道:「拓拔龍神!是拓拔龍神!」「辣他***,拓拔龍神沒有死!」

    再瞧見他身邊所立的那風華絕代地紅髮美人,群雄更是歡騰如沸,齊呼龍妃。她手中牽著一個冰雕雪琢似的清秀孩童,眉目與拓拔野頗有幾分相似,想來當是兩人的孩子了。

    看了看,旁側還站著一個碧衣雪膚的紫瞳少女,秋波顧盼,天真中又帶著幾分妖媚,卻不知是誰。

    土族大軍驚怒駭懼,士氣大餒,又聽北邊天際轟鳴連奏,衝起數十道紅光,號角長吹,鼓聲如雷。

    循聲北望,但見獸群如潮,千軍萬馬正越過山巒野坡,朝著阪泉河奔來。無數旗幟在陽光下獵獵招展,繡著「神蛇」、「玄水」等紫金大字。

    帝鴻大凜,駭怒更甚。拓拔野從天而降便也罷了,水族居然又在這緊要關頭轉戈相向!心中又是一沉,水族既已投敵,西南門戶洞開,金族大軍豈不是要趁勢夾擊……

    念頭未已,南岸馬獸驚嘶,吶喊四起,山林間竟果然湧出萬千銀盔白甲地金族將士來。霎時間,沿著山坡呼嘯衝下,殺得蠻族大軍人仰馬翻,一片潰亂。

    一個白胖王者當先騎龍衝掠,勇不可擋,九塊大石隨其長袖縱橫怒舞,銀光滾滾若星河,哈哈笑道:「石頭姥姥不開花,想不到寡人緊趕慢趕,還是讓拓拔陛下你搶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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