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 第五卷 第十九章 藍田花媒
    心神一分,那四只夢蠶立即又發狂地咬噬起來,劇疼之下,拓拔野真氣登時蓬然鼓放,“嗤嗤”連聲,蠱蠶凍僵震碎,櫥門也應聲撞震開來。

    眼見櫥門陡開,坐著一個渾身冰雪的怪人,纖纖花容驟變,下意識地便往門口沖去,叫道:“有刺……”

    話音方起,拓拔野已閃電似的沖躍而出,一把將她抱住,捂住口鼻,傳音道:“妹子,是我!”體內真氣兀自如極地狂風,橫沖直撞,凍得牙關格格亂撞,寒氣呵在她臉上,瞬間結起一重白霜。

    纖纖又驚又怒,未曾聽清,奮力掙扎。那熟悉的少女體香絲絲穿入鼻息,拓拔野又想起從前被她纏抱著嬉笑打鬧的情景,心中一酸,低聲道:“好妹子,是我。”將臉上的人皮面罩扯了下來。

    燭光映照在他的臉上,冰霜點點,俊秀如昔。纖纖如被雷電當頭劈中,身子陡然僵硬,妙目圓睜,呆呆地望著他,突然只覺得一股熱血朝頭頂湧將上來,天旋地轉,就自朝後垂倒,暈厥不醒。

    拓拔野吃了一驚,低聲道:“妹子!妹子!”把脈凝察,氣息無恙,這才松了一口氣。

    軟玉溫香,咫尺鼻息。她軟綿綿地躺在自己懷中,長睫彎彎,雙頰暈紅,胸脯微微起伏,就象從前沉睡的模樣。拓拔野想著她方才的話語,柔情洶湧,百感交織,忍不住伸出輕輕地撫摩著她的臉顏。

    不知為何。腦海裡突然又回蕩起當日她含淚哀憐的話語:“拓拔大哥,你說的都是真地嗎?只當我是妹子,從來沒有一點其他的喜歡?”

    霎時間,胸膺象被什麼堵住了。狂風呼嘯。珠簾亂舞,她的發絲紛亂地地拂過他的臉頰,麻癢難耐,卻又刺疼如針扎。

    她是這世上,真正愛他念他、甘為他付出一切地寥寥數人之一,雖然她愛的方式是那麼的霸道而自私。

    而在自己的心底,她又究竟占著什麼樣的位置呢?他可以為了她不顧一切,捨生忘死,這種感情當真只是兄妹的情感麼?他所抗拒的到底是她,還是自己對龍女的不忠的念想呢?這個問題他從前曾經想過很多次。然而想得越久,便越是糊塗,越是揪心的痛楚。

    正自心亂如麻。忽見窗外碧光沖天,驚呼迭起:“有刺客!有刺客!保護公主!”門外殿廊上響起凌亂地地腳步聲,狂奔而至。

    拓拔野一凜,不及多想,抱著纖纖翻身躍上床。蓋好被子,隱身藏匿其側。“當”地一聲,銅門被撞開了。數十名衛士、宮女沖湧而入,當先一人正是辛九姑。

    眼見纖纖安然睡在床上,好夢正酣,眾人神色稍定,辛九姑低聲喝道:“快去窗外巡視,公主若傷根寒毛,唯你們是問!”

    眾衛士點頭應諾,接二連三地沖出窗外,火炬閃耀。叱喝聲此起彼伏。

    辛九姑關緊窗子,轉身朝一個銀發宮女輕聲道:“你留下伺候公主,其他人隨我到廊上戒備。”諸女行禮應諾,徐徐退出,只留下那銀發宮女。

    那宮女轉過身來,從臉上揭下一層薄如蠶翼的面具。拓拔野陡然一震,失聲道:“娘!”

    那宮女銀發高挽,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秋波流轉,唇角一顆紅色地美人痣,倍添嬌媚,竟然是縛南仙喬化而成。

    聽見他的聲音,縛南仙亦是大感意外,轉頭掃望,低聲笑道:“臭小子,你倒是好快的手腳!還不快滾出來?”

    拓拔野現身躍起,奇道:“娘,你怎麼會到這裡來?你的蠱毒呢……”話一出口,想起她的人皮面具,立時猜到大概。

    果聽縛南仙格格笑道:“我在山下遇見九尾狐啦。蠱毒雖未肅清,卻也已暫時鎮住。找不著你個臭小子,大家都猜你定是上山找新娘去了,老娘牽掛我地乖媳婦兒,自然要找那辛九姑開開後門,渾水摸魚了。”

    拓拔野臉上一燙,微微有些發窘,無暇解釋,道:“科大俠他們呢?”

    縛南仙道:“他早就上山啦。沒聽見先前山上的動響麼?就是那八個雙頭樹怪放的火,蘆東擊西,好讓科小子乘隙鑽入王母宮,找那西王……找我親家母敘舊。”眉毛一挑,“呸”道:“緊要關頭,也不知是哪個討厭鬼橫插一槓,行刺我親家母,攪得他連面也沒見著,就退出來啦。也不知現在遇見了沒?”

    拓拔野一愕,突然記起自己追蹤廣成子兄弟時地那一聲大喝,原本只是想引來金族巡兵,迫使他們現形,想不到陰差陽錯,竟壞了科汗灘的計劃。科汗灘去找西王母,自是為了拆穿姬遠玄的帝鴻假面,阻止纖纖婚禮。隱隱之中,覺得此舉似有不妥,但一時又想不出其症結所在。

    縛南仙走到床沿,輕輕地撫摩著纖纖,嘴角微笑,悲喜悵惘,低聲道:“幾年不見,我的乖媳婦兒長大啦……”

    話音未落,纖纖突然扣住她手腕,翻身躍起,右手尖刀閃電似的抵住她的咽喉,妙目怒火灼灼地盯著拓拔野,咬牙低叱道:“你們是誰?為何假扮縛龍神與拓拔太子?”

    拓拔野正自沉思,亦未曾想到她早已醒轉,假寐偷襲,一時救之不及。

    縛南仙身中“萬仙蠱”,又被應龍重傷,體內當無半點真氣,被她這般瞬間反制,更是動彈不得;非但不生氣,反倒喜笑顏開,嫣然道:“這才是我的乖兒媳婦兒,隨機應變,聰明伶俐。臭小子娶了你,將來必不會吃虧啦。”

    拓拔野啼笑皆非,也不應答,徑直凌空抄手。將那七竅海螺抓了過來,悠揚吹奏。螺聲輕柔婉轉,如風吹揶樹,海浪低搖。正是他從前常吹之曲。

    纖纖身子一晃,“當”地一聲,尖刀登時掉落在地,俏臉蒼白如雪,低聲道,“拓拔大哥,真的是你!”淚水如春洪決堤,瞬間模糊了視線,想要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突然不顧一切地飛奔上前。將他緊緊抱住。

    她抱得那麼緊,仿佛要將自己箍入他的身體,合而為一。淚水洇入他胸前地衣裳。滾燙如火,兩頰、耳根突然燒燙起來了,既而周身從裡到外層層剝裂,仿佛被熾熱地熔巖炸成了萬千碎片,沖上了雲霄。那麼悲傷,那麼痛楚,卻又那麼喜悅……

    良久。才幽幽地歎了口氣,低聲道:“拓拔大哥,我一定又在做夢了,是不是?”

    拓拔野心中刺痛,撫摩著她的發絲,正不知當說些什麼,縛南仙已格格笑道:“傻丫頭,你拓拔大哥活生生便在眼前,又怎會是夢?他和我此番上山。便是要明媒正娶,討你過門的……”

    纖纖周身一顫,滿臉紅霞飛湧,旋即知道斷無可能。抬頭凝視著拓拔野,悲喜交集,方才的激動歡悅漸漸平復為溫柔酸楚,搖了搖頭,嫣然道:“娘,我已經不是從前地傻丫頭了。只要他還活著,有幾分惦念我,我就心滿意足啦。”

    被她這般一說,拓拔野心中反倒更加難過,低聲道:“妹子……”

    纖纖微微一掙,從他懷中退了出來,在幾步外站定,牽起縛南仙的手,微笑道:“娘,你怎會和拓拔大哥到這裡來的?他這些年藏在哪裡?為何沒半點消息?”片刻之間,她又恢復了從容淡定之態,再也沒有從前俏皮脫跳的影子,而隱隱有些西王母的風姿。

    拓拔野心中一酸,微覺悵然。

    縛南仙聽她喊自己“娘”,卻是眉開眼笑,心花怒放,拉著她坐到床邊,道:“傻丫頭,這小子可不是故意不來找你,只是被姓姬的小賊坑害,在地底足足困了三年……”

    當下將姬遠玄如何變身帝鴻,與女魃、風後合力偷襲拓拔野,他又如何困陷蒼梧之淵,經由東海大壑逃脫而出,而後又救出少昊,施援龍族,帶領群雄前來昆倉拆穿帝鴻面目……等等來龍去脈,簡要地述說了一遍。

    其中自不免胡編了許多拓拔野如何備受煎熬、思念纖纖的情節,更將他此行的目的改為向她提親,拓拔野臉上熱辣辣地陣陣燒燙,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惟有苦笑而已。

    纖纖聽得驚心動魄,雖知姬遠玄野心勃勃,覬覦金族駙馬之位不過是為了謀求娘親的,但仍未料到他居然就是鬼國帝鴻,更未曾想到他竟如此喪心病狂,不惜刺殺白帝,嫁禍少昊。

    想起他當日賊喊捉賊,栽贓拓拔野,更是惱恨。但無論心底如何震駭,臉上卻始終沉靜微笑,直聽到龍牙侯去找西王母,神色方微微一變,失聲道:“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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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一怔,纖纖搖了搖頭,蹙眉道:“爹爹對娘……對王母娘娘地脾性還不了解?這般找她,不但與事無補,反倒要壞了大局。”險些脫口而出,直呼西王母為娘。好在縛南仙一時也未聽清,只是對她這話有些愕然不解。

    拓拔野心頭卻是寒意大起,突然明白自己先前聽此消息時,為何會惴惴不安了。

    西王母雖然睿智冷靜,卻也是個極為現實重利、甘捨犧牲的女中豪英,只要能讓金族稱雄天下,讓纖纖成為大荒之主,無所不用其極。

    而這三年來,金族、土族已緊緊綁在了一處,利益攸關,唇齒相依,如若姬遠玄奸謀敗露,作為其身後最大的者,她勢必也受到牽連。無論是天吳水族,還是烈炎火族,都斷不會再惟其馬首是瞻,金族在大荒中地超然地位也必定從此一落千丈。

    以她剛愎驕傲的性子,要她當著天下群雄之面,承認利令智昏,為奸人蒙蔽。從此激流勇退,拱手讓賢,實比殺了她還要難過。

    是以即便她知道了姬遠玄的野心,也未見得就會斷然與他為敵。而多半會將錯就錯,替姬遠玄百般掩飾,甚至會與他聯合對付自己,而後再以權謀之術控制姬遠玄,迫使他繼續為其所用。

    越想越是凜然忐忑,與纖纖對望一眼,洞悉彼此心意,都期盼科汗淮今夜不要遇見西王母,說出自己尚在人世、姬遠玄帝鴻身份……等等事由。

    縛南仙“哼”了一聲,道:“倘若親家公的話也不管用。那就只好不等下鍋,現吃生魚啦。”

    拓拔野一愕,道:“什麼?”驀地明白她言下之意。大覺尷尬。纖纖亦暈生雙頰,假裝沒有聽見,心中卻是彭彭大跳。

    縛南仙怒道:“可不是麼?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西陵公主早在三年前便是我兒媳婦兒了,老公沒死。豈有改嫁之理?”

    一通歪理,居然也被她說得理直氣壯。拓拔野不願直言回對,刺傷纖纖。空有三寸不爛之舌,惟有苦笑而已。

    好在經此三年,纖纖似乎明白了許多事理,黯然之色一閃即過,微笑道:“娘,你別再說啦。拓拔大哥早就娶龍女為妻了。他是我地好大哥,我是他地好妹子,僅此而已……”

    忽然想起方才對著七竅海螺吐露心事時,所有的話都已教他聽了去。臉上登時滾燙如燒,又是淒婉又是酸楚,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拓拔野生怕縛南仙又說出什麼話來,右手凌空一抄,將櫥內地淳於昱提到面前,現出真形,道:“娘,我將鬼國的火仇仙子擒來了,待我種神到她體內,看看你所中的蠱毒是不是她所為,解藥是什麼。”

    縛南仙喜怒交集,瞇眼望著那氣息奄奄的南荒妖女,恨火欲噴,格格笑道:“很好!很好!這才是我的乖孩子。等你娘蠱毒全消了,也讓她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此時淳於昱的神識已如枯油風燭,極為虛弱,一旦種神其身,勢必魄散魂飛,活不片刻。拓拔野心下雖然不忍,但事關縛南仙與流沙仙子的生死,也顧不得許多了。

    當下凝神念訣,魂魄破體沖出,直入她玄竅。

    淳於昱身子劇震,妙目圓睜,呆呆地望著上方,突然流下兩道淚來,雙手顫抖著按住丹田,想要掙扎,卻沒半點氣力。

    縛南仙道:“乖兒子,你在裡邊麼?”拓拔野肉身一動不動,聲音從淳於昱玄竅中傳來:“娘,我進來了。你稍等片刻。”

    縛南仙嘴角泛起一絲捉狹的笑意,柔聲道:“春宵一刻,貴如千金。娘等得及,你地好媳婦兒可等不及啦。”突然捏開拓拔野地口頰,將一捧花粉傾倒而入,

    拓拔野微覺不妙,道:“娘,你要做什麼?”

    縛南仙飛旋轉身,瞬間將纖纖經脈盡皆封住,也將一捧花粉倒入她的口中,格格笑道:“乖媳婦兒,你們三年前便拜過堂了,今夜才洞房,雖然遲了些,卻也總算好事多磨。”

    她雖中萬仙蠱,卻還殘存了一兩成真氣,先前被纖纖制住時故意示弱,便是為的此刻。

    纖纖猝不及防,只覺得一股熱浪突然從小腹炸湧噴薄,瞬間燒灼全身,“啊”地一聲低呼,天旋地轉,雙頰如燒。

    拓拔野大凜,知道縛南仙要做些什麼了,驀地從淳於昱玄竅脫逸而出,朝自己肉身沖去。

    縛南仙卻比他更快一步,閃電似地從他懷中掏出煉妖壺,解開纖纖經脈,將二人收入其中,格格笑道:“太極生陰陽,陰陽生萬物。你們一個是乾,一個是坤,一個是鸞,一個是鳳,乖乖兒地在裡頭翻天覆地,顛鸞倒鳳吧。”用兩儀鍾將壺口緊緊封住。

    拓拔野又驚又火,叫道:“娘!快放我們出去!”元神方甫歸位,立即爆湧真氣,朝兩儀鍾猛撞而去,想要將之強行震開。豈料真氣方動,欲念如熾,一股洶洶情欲頓時烈焰狂潮般席卷全身。

    隱隱聽到縛南仙的笑聲,斷斷續續:“傻小子,你就別枉費心機了……藍田歸墟花沒法子可解……越掙扎就越猛烈……”

    “藍田歸墟花!”拓拔野這一驚非同小可,若是尋常催情物便也罷了。中了這天下第一春毒,越是運氣強逼,越是血脈賁張,發作得更加猛烈。除了交媾之外,無藥可解。

    當年縛南仙陰差陽錯,便是因此花毒而與靈感仰結下一段孽緣,以他們二人之超卓念力尚不能幸免,自己和纖纖又當如何?更何況這煉妖壺與兩儀鍾又都是修煉陰陽五氣的至尊神器,身在其中,其效更是倍增!

    正自凝神聚意,壓抑那沸湧的欲念,忽聽纖纖“啊”地一聲痛吟,拓拔野轉頭望去。但見壺內絢光流舞,纖纖滿臉潮紅,衣裳卷舞。懸浮半空,那玲瓏浮凸地身子若隱若現,右手抓著那柄尖刀,微微顫抖,左臂上鮮血淋漓。不斷地隨著身子旋轉而甩飛離濺。顯是特意刺疼自己,以保持清醒。

    拓拔野心下大凜,叫道:“妹子。不可妄動真氣!”煉妖壺內地五行氣流極為猛烈,人在其中,如遭狂流擠壓卷溺,稍有傷口,鮮血必被源源不絕地擠爆而出。當下飛掠上前,抓住她的手臂,運氣將其傷口封住。

    肌膚方一相觸,纖纖身子微微一顫,低聲道:“拓拔大哥!”意亂情迷。雙臂不自覺地往他脖頸上摟來。這姿勢從前也不知有過幾千幾百遍,早已熟練已極,不等他掙脫,便已緊緊纏住。

    霓光晃照著她的俏臉,雙頰如醉,水汪汪地眼睛如春波蕩漾,嬌媚不可方物。拓拔野心中劇跳,喉嚨象被什麼扼住了,下意識地伸手想將她推開,雙手卻按在了兩團豐滿柔軟之物上。

    纖纖顫聲低吟,周身登時如棉花般癱軟。

    拓拔野腦中“嗡”地一響,隔著薄薄的絲帛,能清晰地感覺到她急劇起伏的胸脯,熱得象火,透過指掌,將他體內苦苦壓抑的欲焰瞬間點燃。心旌搖蕩,再也按捺不住,驀地低頭往她唇上吻去。

    四唇交接,香津暗渡,他全身熱血更如巖漿炸湧,展臂將她緊緊箍住,翻身抵壓在壺壁上,貪婪而恣肆地輾轉吮吸,恨不能將她碾為碎片,吞入肚裡……

    四周霓光怒舞,紛亂迷離,陰陽五行氣浪滾滾奔卷。他天旋地轉,什麼也記不清,什麼也想不起了,狂猛的欲焰一浪高過一浪,海嘯般將他徹底地吞噬拋卷,跌宕在迷狂與極樂的兩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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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煉妖壺嗡嗡輕震,無數道細微的絢光從壺身與兩儀鍾的接縫離甩而出,映得四壁幻彩流離。

    縛南仙嘴角微笑,將神壺變小,托在掌心,低聲道:“傻小子,娘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等到生米煮成熟飯,親家母想不認你這新任駙馬也不成啦……”

    話音未落,忽聽廊外有人高聲道:“西王母駕到!”她微微一怔,這可真叫“說打雷,便閃電”了!正待收起煉妖壺朝窗外躍出,瞥見地上那氣息奄奄的火仇仙子,妙目微瞇,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突然有了個主意。

    當下將煉妖壺用隱身紗重重纏縛,塞到衣櫥角落,又掏出晏紫蘇給她地人皮面目,貼罩於臉,弓身蜷縮在淳於昱旁側。

    “嘎”地一聲,銅門開啟,燈光晃動,西王母白衣鼓舞,在兩行宮女、侍衛地夾護下走了進來。

    瞥見屋內空空,窗子搖蕩,地上躺了兩人,卻獨不見公主,眾人心中齊齊一沉,叫道:“公主!公主!”搶身奔走搜尋,卻哪有她的身影?

    辛九姑亦冷汗涔涔,只道果真發生了什麼變故,上前扶起縛南仙,顫聲道:“桃姑,公主呢?”

    連叫了幾聲,縛南仙方才徐徐睜開雙眼,呻吟道:“火仇妖……妖女……和帝鴻……搶走公……公主……”她原本便經脈震斷,稍一運氣,立即臉色慘白,汗珠滾滾。看來殊為逼真。

    “帝鴻!”眾人無不大駭,今夜昆侖刺客迭出,隱跡三年的帝鴻又突然現身,都道是鬼國妖孽為了攪亂婚禮而來。西王母生怕公主有失,布置完畢便匆匆趕來,不想還是遲了一步!

    西王母上前把住縛南仙脈門,凝神探掃,見她奇經八脈斷毀大半,體內伏藏了不少奇異地蠱毒,身邊躺著的那女子赫然又是南荒妖女淳於昱,臉色微變,登時信了大半。

    當下翻手取出金光照神鏡,照向淳於昱頭頂。低喝道:“妖女,帝鴻將公主劫到哪裡去了?再不說出來,叫你形神俱滅!”

    淳於昱尚存一息。被她真氣綿綿輸入,神智稍轉清明,恍惚中瞧見鏡子中地自己,發鬢蓬亂,臉色蒼白。渾身鮮血斑斑,心中一陣淒苦絞痛,蚊吟似的低聲笑道:“生有何歡。死復何懼?我的命賤如草芥,又何必污了王母娘娘地手?”

    抬眼望向她背後地虛空處,神色漸轉溫柔,咳嗽了幾聲,微笑道:“娘,娘,女兒來陪你啦……”

    西王母一凜,待要運氣相救,淳於昱螓首微微一搖。睜著雙眼,笑容已然凝結。她死意已決,畢集僅存的念力、真氣,催發“子母噬心蠶”,縱是十巫在此,也無回天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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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又驚又怒。縛南仙更是大感意外,原以為這般一來,便可不著痕跡地讓金族群雄查探出姬遠玄地真面目,迫使西王母與他決裂敵對。想不到火仇妖女寧可自戕也不肯出賣殺死她的負心郎,早知如此,剛才便索性一口咬定是姬遠玄擄走纖纖了。又是失望又是懊惱。

    只聽有人恨恨道:“公主讓帝鴻劫走,這妖女又中了‘斷木春籐訣’,必是帝鴻臨走前殺人滅口,所下的毒手……”

    又有人火道:“不錯!眼下大荒中能使出這等威力‘春籐訣’的,除了誇父,便只有蚩尤和那失蹤了幾年的拓拔小子!這些妖孽害死陛下不算,還想加害公主,他***,老子和他拼了!”

    眾人哄然,憋抑了半年多的怒火都在這一刻迸爆出來,紛紛要求西王母立即封鎖昆侖山,嚴查七星驛站。

    縛南仙大凜,這下可真叫弄巧成拙了!不但斷絕了唯一的人證和線索,還讓拓拔和蚩尤成了最大地嫌疑人。若是讓西王母發現拓拔野與纖纖藏身壺中,他這帝鴻地嫌疑真是跳進東海也洗不清啦!

    思緒急轉,正想開口補救,說是蚩尤趕到阻撓帝鴻,重創淳於昱;卻聽西王母淡淡道:“大家少安毋躁。帝鴻若想害死公主,大可將她立斃當場,何必擄走?既是擄走,必定只是挾為人質,攪亂勒索,不會傷她性命的。”

    見她鎮靜自若,眾人也漸漸平定下來,西王母又道:“眼下各族賓客雲集,若是走漏風聲,昆侖上下必定亂成一團,正中帝鴻下懷。他越是想讓我們自亂陣腳,我們越是要堅如磐石。”

    淡藍色地秋波徐徐掃過眾人的臉龐,道:“你們出了此屋,定要裝作若無其事,找一些青素口風不緊的人,告訴他們帝鴻劫走了公主替身,真正的公主藏身在隱秘之處,由金神夫婦親自守護……”

    辛九姑顫聲道:“倘若……倘若帝鴻聽說劫走的只是替身,一怒之下將公主殺了,豈不是……豈不是……”

    西王母搖了搖頭,道:“在沒有驗明虛實之前,帝鴻斷不敢貿然下此毒手,必定會想法設法地打聽石神上與長留仙子地所在。我們只需在西風谷埋伏重兵,等待他們自投羅網便可以了。”

    眾人面面相覷,都覺當下搜救公主,實比大海撈針還難,除此之外的確別無良策。紛紛頷首領命而去。

    縛南仙心下微起佩服之意,早聽說金族聖女鎮定果決,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今日始知名不虛傳。難怪這三年來她竟能運籌帷幄,遙控各族勢力,將苗、蛇盟軍始終擠壓在東荒沿海一帶。

    眾人退盡,辛九姑正欲將她抬出屋去,西王母突然道:“慢著。”轉過身,藍眸光芒大熾。冷冷地盯著縛南仙,似笑非笑道:“白水香何德何能,竟能讓荒外第一大帝縛龍神,屈尊作我婢女?”

    辛九姑臉色陡變。縛南仙心中亦猛地一震,又驚又奇,含糊道:“王母娘娘此言何意?”

    西王母淡然一笑,道:“真人面前又何必說假話?你經脈震斷乃是幾日前的舊傷,體內所中地蠱卵也已孵化了數日,若真是今夜被火仇暗算,豈會如此?這張人皮面具精巧絕倫,除了晏青丘,天下誰又有這等神通?桃姑並非纖纖的貼身侍婢,九姑為何會讓她獨自留守屋中?這三點加在一起。若還猜不出縛龍神地身份,豈不叫天下人笑話?”

    縛南仙格格笑道:“親……西王母果然目光如炬,洞察秋毫。”她性情率直無畏。既已被看穿,索性不再偽裝。

    “縛龍神太抬舉我啦。”西王母目光冰冷地掃了辛九姑一眼,微笑道,“我若真的洞察秋毫,又怎會讓一個叛賊在眼皮底下勾結外人。劫擄公主?”

    辛九姑面色慘白,伏身拜倒,道:“娘娘明鑒。九姑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作出冒犯公主的事兒來!只因公主常和九姑提起,縛龍神是她地義母,待她很好,所以……所以今夜龍神喬裝相托,想見公主一面,九姑才……才……”又是懊悔又是害怕,淚水忍不住籟籟掉落。

    縛南仙卻毫無懼色,格格笑道:“纖纖早三年前便嫁給我的乖兒子啦。親家母想要悔婚。我自然不能依。你要見她不難,只要你承認和我結成親家便成啦。”心想倘若她不答應,便立即打開煉妖壺。

    “悔婚?”西王母嘴角冷笑,妙目閃過一絲恚怒之色,淡淡道,“當年蟠桃會上,拓拔太子早已當眾娶龍女為妻,退出駙馬之爭。他負西陵公主在先,何來我們悔婚之說?”

    縛南仙笑道:“婚姻大事,自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娶那龍女之時,我又未曾到場,怎能作得了數?今日你我都在,又有九姑作證,正是……”話音未落,西王母手中的金光照神鏡突然朝她射來。

    她呼吸一窒,如被雷電迎頭怒劈,劇痛攻心,還不等凝神聚氣,“哧哧”連聲,一條素絲長帶如銀龍亂舞,將她緊緊纏住,接著又是一道凌厲地青光呼嘯撞來,打得她鮮血狂噴,翻身撞落在地。

    西王母長袖飛卷,收起“天之厲”,雙眸冷冷地望著她,胸脯微微起伏,顯是憤怒又極,過了片刻,才一字字地道:“你當這裡是東海,可以任你為所欲為麼?”

    這幾下迅疾如電,一氣呵成,縛南仙原本重創未愈,被她這般猛攻,更是經脈盡斷,疼得大汗淋漓,連話也說不出來。又被那絲帶緊緊箍縛,絲毫動彈不得,心中氣惱憤恨,喘著氣啞聲大笑。

    見她滿臉盡是鄙薄不屑之色,西王母眼中怒火更甚,冷冷道:“紅纓、碧萼,將她送到金刀駙馬府中,讓駙馬用煉神鼎煉她元神,查出公主下落。”身後兩個婢女齊聲應諾,上前將縛南仙抬起。

    辛九姑臉色瞬時雪白,失聲道:“娘娘!”被西王母厲電似的目光一掃,到了嘴邊的話登時又咽了回去。想起先前縛南仙說的關於姬遠玄的那番話,心亂,麻,一時不知當如何是好。

    但想到纖纖後日便要出嫁,熱血直湧頭頂,驀一咬牙,“咚咚咚”連叩了九個響頭,額上鮮血長流,顫聲道:“娘娘,此事不僅關乎公主安危,更關乎我族存亡、天下興衰,罪婢願冒死以稟!”

    當下不等西王母回話,便將半個多時辰前發生之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其時昆侖宮到處都傳來刺客出沒的消息,亂成一片,縛南仙喬化桃姑混入宮中,告訴她姬遠玄即帝鴻,白帝也是為他所刺。她雖然半信半疑,但事關重大,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於是便讓縛南仙隨她進了螺宮。

    西王母眉尖輕蹙,臉色陰沉,越聽眼神越是冷厲,不等她說完,突然喝道:“賤婢敢爾!”一掌猛擊在她的肩頭。

    “彭”地一聲,光芒怒放,辛九姑飛出三丈來遠,後背重重地撞在白玉石柱上,鮮血登時從七竅源源湧出。圓睜雙目,怔怔地望著西王母,也不知是驚訝還是傷心,嘴角微微一笑,兩行淚水沿著臉頰倏然滑落,再也不動了。

    縛南仙大吃一驚,那兩個婢女紅纓、碧萼更是震得呆住了,想不到她竟會對最為信任地心腹下此辣手。

    門外眾人聽得聲響,奔入一看,亦全都目瞪口呆。螺宮眾婢女平素與辛九姑交情極好,見她莫名慘死,驚駭難過,忍不住偷偷地轉頭拭淚。

    西王母胸脯起伏,看也不看九姑一眼,森然道:“從今往後,再有敢勾結外敵,誹謗金刀駙馬者,殺無赦!”白衣卷舞,徑直朝門廊外走去。

    紅纓、碧萼如夢初醒,急忙抬起縛南仙,緊隨其後。人流如潮分湧。

    不知何時,晴朗的夜空已被黑紫色的雲層遮湧大半,狂風怒號,松濤起伏,連綿不絕。殿廊簷鈴叮當密撞,急促而又紛亂。

    兩側燈籠搖曳,西王母迎風疾行,衣袂獵獵翻飛,臉容隨著那明滅不定地燈光,忽陰忽晴,變幻莫測,那雙淡藍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爍著灼灼光芒,分不清是憤火,還是悲傷。

    天邊彤雲翻滾,亮起一道閃電,雷聲滾滾,回蕩不絕。

    天空中突然飄起了幾朵雪花,悠悠揚揚,象落英似的卷過夜空,翻過廊簷,轉瞬消失不見。

    過不片刻,雪花越來越多,繽紛飛舞,被狂風呼卷,眼花繚亂地撲面而來,接連飄粘在她的臉顏,絲絲縷縷,冰冰涼涼,瞬間融化了,象淚水一樣滑落。

    盛夏八月,昆侖山遲遲未來的第一場雪,終於在這西陵出閣地前夜,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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