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 第三卷 第十五章 陰陽妙法
    勢如雷霆,咫尺瞬息,想要閃避已然來不及。

    電光火石間,烈煙石閃電似的疾沖而出,抱住蚩尤朝右翻滾,揮章橫掃,掌心赤光還不及吐出,那凶獸的巨爪已雷霆似的橫掃在她的肩頭。

    “彭!”烈煙石眼前一黑,凌空飛旋跌出,鮮血狂噴,被那銅索拉拽,登時重重撞落在地,聲上書頁迸碎飛舞,五髒六腑似被震裂開來了。

    耳邊怒吼轟震,年凶獸轉身朝連狂彪似的撲倒,蚩尤大凜,翻身抱住烈煙石,堪堪從其爪下避過,大喝著旋身飛起一腳,真氣爆湧,正好掃中獸腿,妖獸嘶聲痛吼,轟然橫撞在中央石柱上,土是蒙蒙,天搖地動。

    蚩尤腳尖卻仿佛撞到了玄冰鐵石上,痛得趾骨如折,淚水直湧,心中驚怒並迸。

    他生平也不知斗過多少惡獸,但自從到了湯谷之後,便再無任何凶獸能生挨他一擊,而反將他震傷!

    落日余暉斜斜地照在那妖獸身上,金光耀眼,碧眼灼灼,呼呼地喘著粗氣,惡狠很地瞪視著兩人,毛長如犛牛,四爪如虎,身形大如小象,赫然是一只極為罕見的獨角巨兕。

    蚩尤心中一沉,大荒有諺:“寧拼萬獅,莫惹一兕”。萬獸之中,犀兕至為凶猛,一旦發起狂來,即使猛犸也抵擋不住。以這只巨兕的速度,力量來看,竟比之雙雙獸還要凶狂數倍。

    連番閃避迅如疾電,須臾之間,兩人已各救了對方一次。烈煙石驚魂甫定,眼見上方人影閃動,那八個連體人正立在洞口,指著巨兕“嘰裡哇啦”地大聲說話,突然想起自己周身赤裸,被蚩尤抱在懷中,羞不可抑,急忙爭脫而出,將遍地樹葉穿梭織衣,重穿於身。

    蚩尤雖聽不懂二八神人話語,但瞧其神態比劃,似是要讓他們與這巨兕比斗一番,心下大怒,哈哈狂笑到:“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當我們是斗奴麼?”手中鋼鏈一振,真起凝集,殺機陡增。

    其時大荒五族貴侯,常常將戰俘囚為“斗奴”,關禁在鐵籠中,不時放入饑餓狂暴的凶獸,看著他們彼此搏斗,以為娛樂。

    喬羽對此極為厭狠,在木族中時,便曾三番五次上書青帝,請求廢除“斗奴”之制,卻屢遭木族長老會批駁,斥為勾結敵虜,意欲不軌。蚩尤受其父影響,對此深惡痛絕,想不到造化弄人,今日自己竟成了這樹妖的斗奴玩物。

    獨角巨兕與二人對峙了片刻,碧眼怒火欲噴,突然狂吼猛沖,交角如長刀旋轉,狂飆似的朝著蚩尤疾撞而來。

    蚩尤大喝斜沖,避光奔湧。“奔雷刀”轟然破臂而出,不偏不倚地劈掃在那巨獸的頭顱上,“彭”氣浪四鼓,震得他右臂酥麻,呼吸不暢;那獨角兕卻痛吼扭頭,長角一轉,疾電似的朝他腹中刺來!

    烈煙石秀眉一蹙,叱道:“火鳳回翔!”掌心紫光怒舞,陡然化作烈火鳳凰,尖嘯著回旋猛撞在巨兕腹部。

    轟隆狂震,火鳳炸散,整個山洞晃漾開層層疊疊的金光紅浪,她喉中一甜如被巨濤推卷。反向踉蹌飛跌,那獨角巨兕卻只稍一凝頓,又繼續咆哮著朝蚩尤頭頂沖落。

    蚩尤驚怒更甚,這巨兕究竟是何方妖物?連挨自己一掌,當腹又中了烈煙石的火鳳訣,竟仍渾然無事!他好勝心大起。喝道:“孽畜,我倒要瞧瞧你皮有多厚!”俯身低沖,擦著其前爪沖人腹下,雙掌光雷進爆,接連九記“破竹裂地訣”,轟然猛擊在它胸腹處。

    “撲撲”悶響,碧光炸射,那獨角巨兕吃痛怒吼,當空翻轉撞飛,肚腹金毛上沾了一抹鮮血,狂性更發,不等落地,竟又咆哮著踏空猛沖而至。尖角陡然劃中蚩尤大腿,險些將他釘穿在石柱上。

    氣浪鼓卷,眼花繚亂,蚩尤越斗越是駭然,這巨兕皮甲堅厚逾鐵。力可開山,速度更疾如閃電,其凶猛狂暴,比之拓拔野笛中的珊瑚獨角獸亦不遑多讓。

    若換了平時,苗刀在手,再加上烈煙石一旁相助,當可將其制服。但此刻兩人赤手空拳。又被八道銅索纏縛,雙臂施展不開,騰挪閃避也僅限於兩丈范圍之內;加之連日來為切斷銅鏈,真氣耗損,饑乏交困,實力大打折扣,被它這般頂撞撲沖,不由得險象環生,片刻之間。便已各受了六七處傷。鮮血淋漓。

    那八個雙頭樹妖在洞口探頭探腦地觀望,“嘰裡哇啦”聲不絕於耳,也不知是驚呼,還是叫好,聽得蚩尤更加怒火中燒,暗想:“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當將我鎖住,奪走苗刀,便奈何不了這孽畜麼?今日不將它大卸八塊、抽筋刮骨,誓不為人!”

    他一邊高沖低伏,繞著石柱回旋閃避,一邊凝神查探那妖獸。巨兕皮甲堅實,無隙可乘,即便擊中要害,也難傷其髒腑,要想將其降伏,唯有……眼睛一亮,登時有了主意。

    當下精神大振。翻身飛旋。從那兕獸腹下沖過,銅索飛旋。閃電似的將其右後腿纏住。朝外一拽。獨角兕巨軀傾晃,登時踉蹌摔倒。

    蚩尤雙掌飛舞,碧光轟然鼓爆,齊齊猛擊在其側肋上。巨獸悲鳴怪吼。翻轉沖起。他趁勢穿插回旋,鎖鏈紛搖亂舞。將它四腿緊緊纏住,朝下一收,“砰”地重重拉落在地。

    這八道銅索乃太古混金所制。堅不可摧。獨角巨兕縱然力大無窮,一時也掙脫不開,怒吼著正待起身,蚩尤立即揮舞銅鏈。將其上顎徒然勾住,朝後奮力拉去。喝道:“八郡主,攻它咽喉!”

    烈煙石翩然疾沖,掌中紫光破空怒舞,化作一支長矛,狂飆似的刺入巨獸口喉之中。

    “轟!”血光噴舞,濺得頂壁一片猩紅,烈煙石被那氣浪震得翻身飛退;那巨兕悲鳴狂吼,陡然將蚩尤橫甩而出,巨軀翻轉,踉蹌站起身來。

    蚩尤喝道:“捆住他,莫讓它震開!”順勢回轉俯沖,從它腹下穿過;烈煙石心領神會,逆向穿插,銅索回旋。轉瞬間,兩人八索將巨兕捆得結結實實,分別朝左右沖出。

    銅索陡然一緊,巨兕四腿收合,重又重重癱倒在地,塵土飛揚,再也掙扎不得。它周身鐵甲覆蓋,口腔、咽喉卻是柔軟無比,烈煙石適才那一記紫火神兵,早已洞穿了其五髒六腑,悲鳴連聲,巨腹急劇起伏,鮮血從口內汩汩流出。

    那八個樹妖齊聲長嘯,震耳轟鳴,似是看得心滿意足,轉身消失在暮色之中。

    兩人卻不敢大意,一左一右,奮力拉緊銅鏈,過了片刻,見那兕獸悲鳴漸小,小山似的巨軀終於再不動彈,這才松了一口氣,正欲起身,忽聽一陣“咕咕”響動,登時又是一凜,凝神查探,方覺竟是來自蚩尤肚中。

    兩人對望一眼,忍不住一起笑將起來。經此攜手合戰,生死相倚,彼此間仿佛也親密、熟稔了許多,兩日來的尷尬亦隨之煙消雲散。

    烈煙石莞爾道:“這八個樹妖知道我們幾日未曾用膳,特意送來了這麼豐盛的晚餐,也真為難了他們啦。”

    暮色裡,見她笑顏初綻,如冰雪消融,說不出的明艷清麗,蚩尤心中莫名一跳,哈哈笑道:“主人如此盛情,卻之不恭。只是這皮糙肉厚之物,吃起來滋味如何?”

    當下合力將那獨角兕從巨口處撕裂開來,剝皮抽骨,費了不少氣力,才將可食之肉一一切割取出,生火燒烤。過不多時,噴香撲鼻。自從昨日清晨吃了些許鹿肉,兩人便再無進食,兩日來饑乏交困,聞見香味,都顧不上姿態雅觀與否,急不可待地撕扯嚼咬起來,瞧見對方狼吞虎咽之狀,不禁相視而笑。

    受困山洞以來,第一次覺得如此輕松快意,就連這粗糙酸鹹的兕肉,兩人倒也不去想如何逃離此地的諸種煩惱了。

    巨兕鮮血溫熱,汩汩冒出,蚩尤俯身吞飲,精神大振,笑道:“仙露神湯,不如獸血。八郡主,你也來嘗嘗?”

    烈煙石微微一愕,搖頭嫣然,但越吃喉中越是干渴,四周又無泉水、山溪,躊躇片刻,終於也屏息低頭,小心翼翼地吸吮了幾口。入口腥甜,胃腹頓暖,雖不好喝,卻頗解渴。

    見她蹙眉吸飲,狀甚勉強,蚩尤忍不住哈哈大笑,又想起少年時常為之事,當下伸手將兕售肝髒掏出,剖剝翻轉,果然發現一顆龍眼大的靈珠,笑道:“獸血乃靈獸之精華,而這肝珠又是獸血之精華,吃上這一顆珠子,可抵國整只巨兕。”遞與烈煙石,見她搖頭不吃,便自已囫圇吞下。

    飽食一頓,又喝了不少凹獸熱血,兩人真元恢復了不少,當下倚著石柱,盤坐調氣歇息。

    烈煙石這幾日睡得極少,疲倦已極,此時與他並肩而坐,聞著他身上的氣息,想著今日發生之事,心情安寧喜悅,大為放松,閉目養神了片刻,困意便層層疊疊地翻湧上來,沉沉附入夢鄉之中。

    明月初升,斜照在西壁與石柱上,蚩尤看著那月光中清晰的人圖,想著其中蘊含著的玄妙心法,思潮洶湧,難以成眠。當下索性按圖所示,盤腿屈指,凝神煉氣修脈。

    恍惚中,烈煙石信佛又回到了赤炎城王宮那悠長的曲廊。水光瀲灩,荷色翻浪,陽光在簷角,枝中間閃爍金光,

    蝴蝶翻飛,蜻蜓點舞。她穿過薔薇花架的院門,蟬聲密集如雨,幽碧陰涼的竹林裡,那淡紫薄衫的美麗女子徐徐抬起頭,凝視著她,微笑著說:“你的姻緣屬於第一個帶給你眼淚的男子。”

    她的心怦怦大跳,說不清是歡喜,還是害怕。

    一陣風吹來,竹林沙沙作響,那女子的臉容突然如水波晃蕩,。變作了赤霞仙子,眼中充滿了哀怨,淡淡道:“你還是辜負了我的期望,步南陽後塵,捨棄全族,捨棄聖女的責任,喜歡上了一個男子……”

    雙從袖中緩緩地掏出一個小巧的瑪瑙玉鎖,低聲道:“孩子,為了你,為了火族的神聖尊嚴,為了火族一百零六城的百姓,我要將你的心永遠鎖上。”

    不要,師父,不要……她搖著頭,一步步朝後退去,心中悲楚恐懼,渾身顫抖,滾燙的淚水劃過自憶的臉頰,想要大聲呼喊,喉中卻像被什麼堵住了,腳下突然一空,天旋地轉,霎時間墜入萬丈深淵。

    狂風凜冽,大霧迷茫,分不清東南西北,迷霧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將她緊緊地抓住了。突然。下方轟隆連震。火炮怒舞,。照得空中奼紫嫣紅,那人灼灼地凝視著她,突然松開手,朝火山口俯沖而去,她陡吃一驚,想要抄手去抓,狂風呼嘯,他早已旋轉著直沖出百丈開外,茫茫大霧中,猶可聽見他在呼喊著自已的名字

    “八郡主!八郡主!八郡主!……”聲音越來越響,仿佛就在她耳邊回蕩。

    她心痛如絞,想要吶喊,卻發不出聲,胸腔直欲進爆開來了,瞪大眼睛,淚水一顆顆地湧出,用盡周身氣力,終於大聲叫道:“蚩尤!蚩尤!”

    聲音方一出口,立音驚醒,臉上濕漉漉一片,竟滿昌淚水,想起夢中情境,心中不由怦怦狂跳,耳根如燒,。忽聽有人啞聲叫道:“八郡主!”

    烈煙石陡然一凜,轉頭望去,“啊”地失聲大叫,雙頰經霞飛湧。

    但見蚩尤赤條條地蜷臥在地,簌簌顫抖,周身膨脹了兩倍有余,被那八道銅鏈緊緊勒縛,肌肉虯結,不斷起伏鼓動,手腳變形如爪,脊背上的骨節更高高凸起,乍一望去,宛如朦朧中的困獸。

    烈煙石又驚疑,道:“你……你怎麼啦?你是獸身麼?”

    大荒中獸身無非兩類,一類是先族獲罪,被封於獸身,一旦獸身死,則元神湮滅,再無轉世之機;九尾狐般旄便在此列;另一種是修為極高之人為激化自己的真氣、法力,而將自己與某種凶獸之體合二為一,如雷神燭龍等。

    蚩尤搖頭啞聲道:“定……定是獨角兕的靈……靈珠作怪,八郡主,伏……伏曦牙……“牙關咯咯亂撞,顯是痛楚已極,指間顫抖著指向背脊,剩下半句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烈煙石心下登時了然,當日在蟠桃會上,便聽說蚩尤被邪魔妖靈附體,神志狂亂,幸得靈山十巫以伏羲牙封鎮脊骨,吸納邪魄,這才化險為夷。想必他方才吞服了這獨角巨兕獸的靈珠之後,未能將其凶狂妖魄收入伏羲牙中,是以才骨骼劇變,成了這半人半獸的古怪模樣。

    當下定了定神,道:“靈山十巫的封神法決是什麼,你還記得麼?”

    蚩尤張口要回答,喉嚨赫赫作響,突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面色漲紅,眉頭擰結,雙手卡住自己的脖子,眼神越來越狂暴古怪驀地仰頭狂吼,狂飆似的將烈煙石撲倒在地,猛然往她脖梗兒上咬去!

    烈煙石大凜,下意識地反肘橫擊,重重撞在他的臉頰上,蚩尤朝左一偏,仍咆哮著咬住了她的肩膀,鑽心劇痛。

    她倒抽一口涼氣,驀一咬牙,左手將他的脖梗兒卡住,屈腿奮力一蹬,“彭!”氣浪鼓湧,蚩尤翻身橫摔,被銅鏈一扯,又回沖撞落在地,煙塵四舞。

    低頭望去,雪白的肩頭鮮血淋漓,赫然已多了兩排極深的齒印,火辣辣地燒痛,知其神志已被巨兕的妖魄所迷惑,又驚又羞又憐又怕,一邊後退,一邊低聲叫道:“蚩尤?蚩尤?”

    蚩尤翻轉伏地,雙眼灼灼地瞪視著她,卻似聽不見她的聲音,神色凶暴狂亂,突然又怒吼著疾沖而起,朝她張口咬來。

    烈煙石俯身疾沖,銅鏈飛旋回轉,用先前克制那巨兕之法,將他雙腿、雙臂瞬間纏住,猛然拉拽在地,翻身覆壓其上,右肘緊緊抵注他的喉嚨。蚩尤咆哮掙扎,周身肌肉鼓動,再難動彈。

    兩人一上一下,彼此肌膚相貼,感覺古怪已極,烈煙石臉上燒燙,斂神低聲道:“想要將那兕獸靈魂納入伏羲牙,便不能封鎮經脈,只得暫時用銅鏈將你捆住了……”

    話音未落,蚩尤突然怒吼著猛掁雙臂,“砰1銅鏈飛揚,氣浪狂猛已極,烈煙石呼吸一窒,還不等回過神來,竟已被重重掀翻在地。蚩尤陡然翻身騎坐在她身上,惡狠狠地俯瞰著她,喉中呵呵低吼,猙獰已極。

    烈煙石驚羞駭怒,叫道:“放開我!”奮力掙扎,脈門卻被他鐵箍似的雙手緊緊扣住,真氣沖湧不出;加之他骨骼倍增,形如小山,一時間又哪能撼動?

    蚩尤瞪視著他,眼神越來越古怪,凶暴、狂亂、迷惘、溫柔……紛亂交疊,驀地低頭吻住了她的口唇。

    烈煙石腦中嗡的一響,天旋地轉,周身登時如棉花般癱軟,胸腔也仿佛被什麼堵住了,憋堵欲爆,喘不過氣,無法呼吸,仿佛沉溺於驚濤駭浪的大海中,又仿佛漂浮在無邊無垠的虛空裡。迷糊中,她體內仿佛有什麼突然迸爆開來了,宛如黑色的浪潮,層層疊疊地將她吞沒。她弓起身子,淚水倏地滑過臉頰,分不清是恐懼、痛楚,還是歡悅……

    當是時,突聽“咯啦啦”一陣輕響,蚩尤額頭高高隆起,宛如兕角破膚而出,周身骨骼亦隨之急劇變化,他抱頭痛極狂吼,沖躍而起,發狂似的朝那石柱當頭撞去。

    烈煙石一震,這才從那迷亂昏沉的幻境中醒來,失聲道:“不要!”真氣頓湧,抓住銅鏈奮力後奪,將他凌空拽回,但為時已晚,“轟”的一聲,碎石飛濺,那石柱竟被他撞得迸裂開來。

    蚩尤滿頭鮮血,翻身落地,咆哮著又待起身沖撞。

    烈煙石大凜,銅鏈飛旋,將他緊緊縛住,驀一咬牙,一掌重重地掃中他的咽喉,氣浪炸湧,蚩尤微微一晃,頓時轟然倒地,昏迷不醒。

    她驚魂稍定,既不知靈山十巫的封神訣,只有強行將兕獸元神封鎮入伏羲牙中了。凝神聚氣,雙掌一前一後,抵住他胸背,將真氣綿綿輸入蚩尤任督二脈,漩渦似的將靈珠寸寸拔起,往他脊椎處移動。

    豈料那靈珠方一移動到陰維脈的“期門穴”,變緊緊卡住,上下不得。烈煙石又驚又疑,試了諸種方法,也不能將其拔出,心下大為焦急。

    目光瞥處,瞧見石柱月華投射處,那男女人圖兩兩相對,恰巧在“期門穴”各標了一個圓點,心中“咯登”一響:“是了!定是他方才照著這圖示循行真氣才將靈珠引到了陰維脈內。”思緒飛轉,猜到其中大概,臉上登時一陣燒燙。

    這圖中所示的氣脈修行心法,需由男女循環雙修,相輔相成,所以才以凹凸圓點分別標注陰陽兩氣。

    此時正值午夜,陰氣最盛,而陰維脈又是“主一身之裡,起於諸陰之會”,故而需以女體的陰屬真氣為主導,修循此脈。

    偏偏蚩尤是純陽之身,新吞的巨兕靈珠又是極陰之物,在這陰氣最盛之時,獨自修煉極陰之脈,陰陽互沖,兩氣相克,頓時郁結在“期門穴”一帶。那兕獸元神得陰氣相助,乘機破珠反噬,令他神志大亂,變作半人半獸之身。

    要想將巨兕元神重新封入靈珠,收納伏羲牙中,必須依照這圖中所示,指掌相抵,將兩人身體彼此連接,而後以純陰真氣疏通蚩尤的陰維脈,引導其真氣回轉周旋,達成陰陽和諧之境。

    當下她再不遲疑,依照那圖中所示,將蚩尤依著石柱盤腿坐好,自己則坐在他對面,四腿交疊,右手指尖與他左手指尖抵在一起,徐徐傳入真氣,按圖循行。

    過不多時,烈煙石只覺體內真氣如狂潮鼓湧,四面八方地朝陰維脈洶洶匯集而去,整條經脈也像河流般漸漸地擺動起來,回旋流轉,跌宕起伏,流過自己指尖,湧入他的身體,穿過他的奇經八脈,又轉入他的陰維脈中,在“期門穴”與他的真氣交匯融合,像漩渦一樣地疾速飛轉著……

    月光像水一樣地浮動著,那些圖案也漸漸漂浮起來在她與他的四周跌宕起伏。遠處的海浪聲、鷗鳴聲起來越淡,終不可聞,只聽見她的心和他的一起怦怦跳動,仿佛與他合為了一體,氣血相連,靈魂交疊,那感覺說不出的奇妙。

    飄飄忽忽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期門穴”的氣旋越轉越快,碧光紫氣繞體飛旋,竟逐漸帶著他們離地旋轉起來,風聲呼呼,螺旋飛舞,兩人腰腹玄竅中光芒大盛,猶如日月爭輝,映照得洞內雪亮如晝。

    那八個樹妖從洞口探出頭來,俯瞰著兩團刺目的眩光,瞳孔收縮,神情古怪,也不知是驚是惱是喜是怒,面面相覷了片刻,又縮了回去。

    “轟!”烈煙石呼吸窒堵,忽覺兩人的“期門穴”的氣旋齊齊朝上翻湧,氣浪鼓舞,指尖一松,頓時和他分飛離散。

    睜眼再看時,光波蕩漾,他赤條條地匍匐在地,寬肩窄腰,長腿曲蜷,周身銅鏈盤結,業已變回人形,在月光照耀下,更覺雄健挺拔。

    烈煙石心中怦怦大跳,躊躇片刻,慢慢地走上前,俯身把探脈門,見他氣息平穩,陰維脈暢通無阻,那巨兕靈珠果然已不翼而飛,這才如釋重負,又將地上樹葉編成衣,披在他的身上。

    待要起身,瞥著他那垂閉的長睫,挺秀的鼻子,還有那干裂而豐厚的雙唇,腦海中突然閃過剛才發生的幕幕情形,臉頰登時又是一陣火辣辣的燒燙,羞惱慌亂之余,更多的竟是一絲絲難以言狀的酸甜與喜悅。

    夜色中,他沉睡的臉龐就像一個無邪的孩子,那野獸般咄咄逼人的眼神,桀驁狂野的笑容……全都被月光洗滌不見了。

    她癡癡地凝視了片刻,嘴角不自禁地泛起一絲溫柔的微笑,伸出手,想要撫摩他臉上那道斜長的疤痕,但念頭方起,登時一凜,又立時將手收了回來,耳根如燒,心中怦怦狂跳。

    正想起身退開,蚩尤突然“啊”的一聲,坐起身來,四目相對。烈煙石猛吃一驚,朝後疾退數步。

    蚩尤卻絲毫沒注意到她慌亂之態,低頭掃探,奇道:“咦?‘期門穴’怎地不疼了?那顆靈珠呢?”竟似將方才之事忘了個一干二淨。

    烈煙石松了一口長氣,定了定神,當下將他如何吞服獸珠,誤練極陰之氣,乃至變化為獸人之身,自己又如何依照圖示,助他打通陰維脈,融合陰陽兩氣……一一說了一遍,其中那些尷尬之處,自然略區不提。

    饒是如此,蚩尤已是面紅耳赤,大覺不好意思,拱手謝過相救之恩,嘿然道:“枉我費了兩天想通此中關竅,臨到用時,卻又偏偏忘了緊要之處。這次若不是八郡主及時相助,就算有伏羲牙在身,多半也無濟於事了。”

    烈煙石生怕他想起其間發生之事,忙轉移話題道:“也不知這巨兕究竟是何方妖獸?元神靈珠竟如此厲害。那八個樹妖既能找得一只,必定會找得第二只。等下次殺了凶獸,喬少城主記得可別再將靈珠吞下去啦。”說到最後一句時,嘴角忍不住泛起了淺淺的笑意。

    蚩尤一愣,才知她與自己說笑,哈哈大笑道:“河豚有毒,天下人不是照吃不誤?靈珠乃獸魄所寄,丟了未免可惜。橫豎有這位太古奇人留下的神功妙法,又有八郡主隨時救駕,他們送來多少,我便吃它多少,必有法子消化。”

    豈料玩笑之話竟如讖言靈驗,到了翌日中午,兩人正依照壁圖,指掌相抵,同修“陽維脈”,那二八神人果然又拋下一只赤炎白虎來。

    赤炎白虎是南荒至為罕見的凶獸,數百年才出一只,暴戾凶狂,嗜血好殺,口中噴出的烈火可將青銅瞬間燒熔,被其利爪掃中,縱然不立即斃命,也必定中毒昏迷;其長尾更是挾卷風雷,崩山裂地。可謂獸中霸王。

    可惜它此次所遇見的,乃是比它更凶猛狠辣之人。

    蚩尤與烈煙石合力斗過那巨兕之後,已然默契暗生,此番赤手空拳斗這赤炎白虎,大為駕輕就熟,雖然被銅鏈束縛,依舊無法盡情施展拳腳,但仗著那十六條銅索之助,化弊為利,只費了一刻來鍾,便將那白虎捆縛結實,開膛破肚,美美地飽餐了一頓燒烤虎肉。

    就連虎皮也被烈煙石剝下,縫制成兩件簡約華麗的白虎皮衣,從此和蚩尤雙雙脫離了樹葉蔽體的寒酸日子。

    蚩尤亦不食言,果真又將那白虎靈珠吞入體內。靈珠到了“神闋穴”時又郁結堵住,但有了前車之鑒,自然知道當如何化解,兩人雙修煉氣,循環任脈,不過小半時辰,便將那靈珠化散無形。

    此後六日,兩人饑餐獸肉,渴飲獸血,每天都依照壁畫所示,感應日月光華,雙修八脈,合煉陰陽兩氣,只盼能早日煉成這神秘心法,打敗二八神人,逃離此地。

    真氣循環流轉,相激相生,蚩尤伏羲牙內震封的妖靈邪魄、烈煙石體內潛埋的赤炎真元……各種從前藏而未發的潛能,似乎都被一一激迸出來,導入兩人的奇經八脈中,融合交替。

    這種境界歷所未歷,奇妙已極,兩人初窺門徑,雖然還未能盡悟其妙,但隱隱已似脫胎換骨,日進千裡。

    但最讓兩人驚喜駭異的,卻是奇經八脈所發生的細微變化。

    蚩尤從前雖然經常聽拓拔野談論“意如月,氣如水,經脈如河道”,但始終不能盡悟其理,化為己用;而這七日之中,真氣依照日月光柱所循路線流轉奔走,奇經八脈仿佛真能隨之流轉變化一般。雖然這神秘心法與“潮汐流”大相徑庭,但萬法歸宗,在改變氣脈這一條上,卻是殊途同歸。

    到了第七日,兩人已將壁畫順序背的滾瓜爛熟,不必看那日月光柱,不必刻意運氣導脈,體內真氣亦能根據十二時辰,自行變化流轉,調整八脈。

    與此同時,這七日之中,二八神人每天都要拋下一只妖獸,觀看兩人如何與其搏殺。從牙豬象到鬼爪狼獸,在從四臂猩猩到玄熊,每一只都極之凶狂暴戾,與大荒中眾多聞名遐邇的凶獸相比,亦不遑多讓。

    起初幾日,兩人還依仗銅鏈與凶獸周旋,但到了後來,兩人的真氣越來越雄渾猛烈,雖被銅索制約,不能攻守如意,但一旦擊中,凶獸輕則斷骨,重則斃命,即便是那巨如小山的牙豬象,被蚩尤一掌劈中肚腹,亦不免橫死當場。

    如此日月更迭,兩人已在山洞中困了十日,蚩尤心中越來越記掛晏紫蘇,時刻想著脫身,奈何那八道混金銅索堅韌已極,他的真氣雖然增長迅猛,仍無法將其斷開。

    而烈煙石心底逃脫此地的渴切,卻隨著時光流轉,一日日地淡了下來。

    在這日復一日、簡單而又復雜的囚室生活裡,在這與世隔絕、茹毛飲血的天地中,每一天似乎都很短暫,卻又似乎極漫長,從前的一切漸漸變得遙遠而模糊,就連那些曾困擾她、讓她感到驚疑恐懼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也逐漸混沌不清,她的心竟逐漸變得從未有過的平靜。

    有時深夜醒來,萬籟無聲,看著數尺外熟睡的蚩尤,看著橫連於他與她之間的鎖鏈,每每會突然一陣恍惚,想不起為何他到了這裡,想不起到底與他相處了多少時日,仿佛不過是短短幾天,卻又像是度過了三生三世。

    而那一刻,她甚至會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希望這樣的日子周而復始,永無窮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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