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核心思維
當汽車緩慢駛入柏林大學的校園時,羅根正翻看著一份從檔案處借來的文件。第三帝國的首席設計師、大名鼎鼎的阿爾伯特.施佩爾出生於1905年,這意味著他成為希特勒的私人建築師時才27歲,而他三十出頭就設計並組織施工了聞名於世的德國總理府,36歲成為德**備部長——雖然只是短暫地擔任這個職務,也足以讓他作為最年輕部長被載入史冊。
黑色的梅賽德斯在一棟文藝復興風格的灰色建築物前停了下來,羅根將黑色圓帽的帽簷壓低,獨自沿著台階走了進去,按照手下人所查明的教室號找去。長而幽暗的走廊讓他想起了當初自己在歐洲求學的經歷,隱約間,他還看到了那個黃皮膚、黑頭髮的自己。然而,那段記憶儼然和這個全然不同的世界完全隔開了,時空的新枝正向著誰也無法預測的方向生長
根據個人檔案記錄,早在1928年的時候,施佩爾就曾在這所自己進修建築學的學校擔任助教——當時同樣是最年輕的助教。
推開教室的小門,一眼就看到了站台上那個身材不高、穿著隨意甚至有些閒散的施佩爾,他正用平和的語調向滿滿一屋子的學生講解黑板上的設計圖。
戰爭年代,學生並沒有被剝奪學習的權力,尤其是在德國,除了蘇軍逼近首都的那幾個月,各個級別的學校都是正常開課。雖說有許多熱血青年選擇了棄筆從戎,試圖在國防軍尋找並實現他們的「羅根奇跡」,但總體而言,每所大學還是能夠保持正常開課的學生數量。至於一名教員的課堂是否受歡迎和熱捧,還取決於他的名望與講課的技巧。
很顯然,主持了帝國總理府設計施工以及柏林城市規劃的施佩爾已經具備了一個建築師所能具備的最高聲望,除此之外,在他的主持下設計和施工的各種軍事建築以及機場數以百計,以至於他的實踐經驗遠遠超過了他的年齡。
面對一屋子的學生,施佩爾顯然無暇關注一個「遲到的聽眾」,甚至沒有分心多看一眼。出於禮貌,羅根摘下了帽子,剎那間,教室裡一陣難以抑制的騷動。
施佩爾注意到了這個異常,他轉過頭望向羅根。
羅根禮節性地向他點了點頭,然後輕緩地走到教室最後面找了個角落裡的空位坐了下來。
施佩爾面無表情地放下了手中的教尺,對學生們說道:「好吧,諸位,今天的課就到這裡,希望下周見面的時候,大家都能夠帶上自己的設計方案下課吧」
看得出來,學生們都已經認出了羅根,這位創下了N項年齡紀錄並且頗受爭議的人物,但迫於他那嚴肅的表情,竟沒有人敢於上前攀談一二或是找他簽名留念。幾分鐘之後,偌大的教室裡就只剩下了羅根和施佩爾兩人。
「尊貴的副總理突然大駕光臨,真是讓我有失禮儀」施佩爾一邊說著,一邊不慌不忙地收拾他的教材。
教室雖大,但弧形設計使得兩人不用大聲便能夠清楚交流。
「自擔任副總理並負責經濟與工業發展之職,我走遍了德國本土以及佔領區的大型企業,百般思考,千般焦慮,卻總感覺不得要領。思來想去,原來是忽略了一個人」
也許施佩爾一直在等待機會,這才沒有離開柏林,又或是他甘願大隱隱於市,過著鬧中取靜的生活。
施佩爾用旁觀者的口吻回應說:「對於副總理閣下推動的一系列改革方案,我既敬佩又惋惜。敬佩的是閣下的眼光和決心,惋惜的是這一切以目前的政治環境是根本無法實現的」
羅根很坦然地說:「先生果然是一針見血,佩服」
「其實沒有人能夠改變這一切,所以,我寧願繼續在這青青校園中過著安靜自在的生活,只要閣下願意來聽課,我隨時歡迎」施佩爾夾著自己的教材就朝教室門走去。
「且慢」羅根慢吞吞地站了起來,「不知我是否有幸請閣下喝杯咖啡?」
施佩爾看了看手錶,「如果尊貴的副總理不嫌棄我們這裡的咖啡館粗陋,在我回住處途中就有一家」
「當然不」羅根一面平穩地走了下去,一面戴上自己的帽子。
同為名人,施佩爾卻沒有用寬大的帽子來掩飾身份,他看羅根這副姿態,便說:「學生們雖然充滿了好奇心,但他們是絕無惡意的」
話中似有深意,羅根一時間卻琢磨不透。
從建築物的後門出去,施佩爾帶著羅根走在林蔭小道上,天氣還很冷,但仍有一些學生在戶外看書學習,施佩爾熱情地和幾乎每一個人打著招呼,這更顯得羅根是個躲在套子裡的人。
施佩爾所說的咖啡館就是個棕色的兩層樓小屋,這次他好歹選擇了僻靜的二樓包廂,羅根這才得以摘下帽子、脫去外套。
「學校也是一個小社會,一個單純、潔淨、真正理想化的社會,這些學生一旦離開校園,就會被外面的風氣所感染,變成與普通人無異的市民」施佩爾這話像是只有看透了世俗的隱者才會說的,他給自己點了一杯黑咖啡,又問羅根是否需要品嚐一下這裡最有特色的「利薩」,一種自調的咖啡。
「可以」羅根沒怎麼想就回答道。
施佩爾微笑著對明顯緊張而又興奮的年輕女服務員——大概是兼職的女學生,說道:「給我們的副總理來一杯『利薩』」
「好的」女服務員飛快地在方形紙條上抄錄下兩人所點的咖啡,又滿臉通紅地對羅根說:「總理先生,能否幫我簽個名?」
對於群眾的正常要求,羅根一貫是來者不拒,而出巡的這段時間,自己的簽名技術更是意外的突飛猛進。
服務員走後,施佩爾看似隨意地說:「以德國目前的戰略形勢和工業實力,我覺得現在並不一定要急於進行工業改革和調整,而且就算是改革,也不能違背市場運作的規律,除非你有掌控一切的能力」
羅根剛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施佩爾說最後一句話的用意,他自我解釋道:「可是,想必您也知道,目前我們工業存在著嚴重的效率低下和浪費問題,這些……」
「這些問題已經存在了很多年,並非一時半會能夠解決的」施佩爾接過話說,「美國的現代化工業確實令人羨慕,但我們的工業基礎和思維習慣畢竟有很大的不同除非是在形勢緊迫的情況下以強權實施推進,否則的話,我建議還是以柔和的調整為主,輔以一些國家集中規劃和統籌的重要項目」
「柔和的調整?」羅根糾結於自己已經傾注了很多心血的工業改革,恰恰忽略了施佩爾話中更重要的內容。
施佩爾倒也不急,等著服務員將咖啡送上來,他拿著勺子一邊攪動咖啡,一邊以聊天的口吻說:
「一個國家若想要在國際舞台上扮演重要角色,除了強大的軍事和工業實力之外,還應當具有一些領先於世界的技術,例如我們的梅塞施密特和伍爾夫戰鬥機是目前公認的一流,我們的俾斯麥級戰列艦和遠洋潛艇構成了頂尖的海上力量,還有我們陸上閃擊戰的思想精髓我將這些技術稱為威懾性力量,它們的存在可以讓我們不必真正動用武力就能夠讓對方屈服」
威懾性……這個已經許久沒有聽到的詞語讓羅根突然靈光一閃,噴氣式戰鬥機、戰略轟炸機、重型坦克以及大型航空母艦,所有他預知的因素都考慮進去了,反而將火箭和原子彈給忽略了——馮.布勞恩博士領導的火箭技術團隊一直在兢兢業業的工作,當初還在空軍的時候羅根就有所接觸,只是他一直覺得目前的火箭技術還不夠成熟,一枚造價昂貴的V1真正的作戰效用還不如等價的戰略轟炸機。至於核領域,德國目前雖然擁有一批世界頂尖的核物理學家,卻遲遲沒有成立一個專門的部門來領導核技術的實用化研究,以至於專家們只是在政府有限支持下進行這方面的研究,並成立了幾個相互之間並沒有緊密聯繫的原子研究中心。
施佩爾悠然自得地喝了口咖啡,說:「在美國,超級工業企業的存在也會導致壟斷和浪費,我覺得這種現象的存在有不利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試想,中等規模的工廠怎麼能夠獨立研發噴氣式飛機和超級列車炮?其實我們既需要這些龐然大物,又要想方設法讓它們發揮最大的效用」
這時候,羅根已經陷入了沉思當中,直到施佩爾喝完咖啡起身準備離開時,他才如夢初醒。
「我想,這個時代需要的不僅是出色的軍人和睿智的外交家,更需要能夠在各自領域起到統攬作用的領導者先生的大局觀和組織能力也許是我用盡一生也無法學會的,所以……」
「抱歉,副總理閣下,我真的無意於此再見」施佩爾禮貌地欠身道別,將羅根和他那杯微涼的咖啡留在了咖啡館的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