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寇謙之的臉都黑了!修道之人和佛門釋子不同,身體就是渡世寶筏,就是煉丹的鼎爐,就是他自身與外界相聯繫,感應天地奧秘的根本,因此道士的身體是重中之重,毫髮也不容損傷。昨日被牛琪琪斬去了一條手臂,寇謙之心痛得無以復加,正盤算著要如何找個機會,向兜率宮道祖求個機緣,重塑自己的左臂呢。
孰料金一這個宿命中的敵人,竟將自己的左臂拿來當法寶使用,抵擋自己的捆仙繩!這叫寇謙之怎能經受得起?
捆仙繩捆了寇謙之斷臂這件事,當然不是說金一天賦異稟,抓著一條斷臂就能使出道德五千法門中的眾妙之門法術來,吸引住了捆仙繩的咒力世哪有這樣便宜的事!那是寇謙之見到自己的左臂被丟出來,又是心痛又是震怒,卻還帶著一絲竊喜,這條原裝手臂要是能收回去,再用兜率宮道祖的法門重塑身形,接續斷臂,自己的道法可望完復如初,將來仍有希望憑著大成之後的道德五千法門登聖者境界,超越這天地的束縛。
有此牽掛,寇謙之的私心頓時壓倒了對於金一的仇恨,先將手臂套回來要緊,大不了再把捆仙繩丟一回出去,金一總是不能再丟出一條手臂來?
他想得是很好,可是,世也同樣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就不能再來一條斷臂擋過一劫,金一知道勝負便決定在這一刻,當即猱身直,一道金光便晃到了法壇。他的目的,不是寇謙之,也不是溫瓊,而是法壇中央被旗旛環繞的那香案,香案供奉著的釘頭七箭!
此時溫瓊為了讓寇謙之放.手施展捆仙繩,已經退出了圈外,孰料這法寶一捆捆了一條斷手,溫瓊也有些出乎意料,縱然以護法元帥的神力,卻還是一顆凡人的心,在這種突變之際,終究是反應差了一線,只能眼睜睜看著金一衝了法壇,之後腦海中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樣的狀況。
而寇謙之,右手中抓著自己的斷.手,唯一的法寶捆仙繩也捆著自己的手,要念一遍道訣才能收回重新套出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金一從自己的身邊衝過,一陣風刮得他臉都生疼,心裡卻是一片冰涼:法壇的眾位仙人,都圍在被燒盡了的張良那裡,離香案尚有一點距離,金一的身法如此之快,真猶如閃電一般,誰能阻止他?
「鳳凰變!」口中叱喝,金箍棒點指,.鳳凰涅磐的聖火從身體各處湧出,岩漿一般流遍金一的全身,火焰所及之處,整座香案都為之熊熊燃燒起來,那來自兜率宮的釘頭七箭,內中盡有東方青龍七宿的法力,卻仍舊還是紙質的,被這烈火一燒,頃刻間灰飛煙滅,火光中似乎有幾重黑影飛起,有些像是宇文邕的面目,又有些像是北斗七位星君的妝扮,在煙火中一個盤旋,便即融化了。
「成功了啊……」這一場戰鬥,為時其實甚為短暫,但其間.的緊張和複雜程度,實為金一平生僅遇,同時面對著張良、溫瓊、寇謙之這三位大敵,他最終卻能殺了張良,逼住寇謙之和溫瓊,將釘頭七箭毀卻!成功的這一刻,金一甚至有點在做夢的感覺,原來自己已經是這樣了不起的人了嗎?
功成身退!鳳凰變的火焰再生變化,熱浪席捲而前,.以金一的身體為核心,朝著四面八方狂湧出去,所到之處焚燬旗旛燒焦地面,連青石鋪成的法壇都被燒得發軟了。但這卻並不是金一的又一勢,而只是他拔身而去的餘勢而已,就在這火焰之中,金一好似從火焰中涅磐的鳳凰一般,沖天而起,一道烈焰彎過長空,眨眼間就沖了高空。
「追!」溫瓊到這時才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對.手就趁著寇謙之一道捆仙繩落空的當口,居然就把釘頭七箭給毀了,現在正要逃之夭夭!吃了這樣的大虧,連張良都丟了性命,護法元帥溫瓊這張神臉等於被金一當著普天下人的面重重扇了兩個耳光,怎能罷休?以他護法元帥的神體,金一的鳳凰火焰雖然厲害,卻也傷他不得,火焰熱浪遇到了他青紫色的神體,好似遇了一塊岩石,乖乖地向左右分開。
只見溫瓊身形.起處,滿天烈焰如波開浪裂,被他青紫色的神體一劃兩半,護法溫元帥直追著金一的身後而去。那十餘位仙人也不是沒有應變,但金一來得快,去得猛,鳳凰火焰也不是人人都能像溫瓊那樣視若不見的,想要拔身時已經慢了一步。
也就在這時候,寇謙之的聲音響起:「不必追了!」這聲音,出乎意料地顯得頗為平靜。眾仙人頗為不解,卻聽寇謙之冷然道:「先前已經不勝,如今釘頭七箭已經毀卻,敵人又多一位強手宇文邕,你們誰想要面對一下再世秦始皇?」
再世秦始皇?!這些仙人多數都是成道於戰國秦漢之間,多有人知道秦始皇當年威凌天地的權勢,一聽說那宇文邕竟然是走的秦始皇的路數,都是面面相覷,不敢以身相試。何況適才一戰,被金一孤身一人闖進來,殺了留侯張良,毀了釘頭七箭,然後全身而退,見者誰不心寒?長年修道的人,誰有這樣的凶悍鬥志,當此情景還能鬥志如虹奮戰不輟?被寇謙之這一句話,頓時都偃旗息鼓,不少人已經生出了要回到仙島之中,重新避世的念頭。
其實寇謙之攔阻眾仙人的舉動,也不是沒有私心,溫瓊他是管不了,這些仙人都是道門中人,尤其同來的留侯張良已經身故了,若是這些仙人都衝過去報復大周軍,他勢必不能坐視,也得跟著去拚命,可他又哪裡有多少資本來和敵人拚命?尤其算起來,這一戰他們一方雖然是大敗虧輸,但算起來寇謙之還算是勉強賺回了一點,把他的斷手又給撈了回來,已經搖搖欲墜的道途重現生機,這可是不比他的塵世地位差到哪裡去的大事啊。
待火焰消融之後,從已經成為廢墟的法壇之中撿起七星劍,這寶物不愧是兜率宮至寶,金一一把火燒了香案和釘頭七箭,近在咫尺的七星劍卻是毫髮無傷,光芒份外閃耀。寇謙之將這柄劍持在手中,一面摩挲一面盤算:「溫元帥去追姓金的小子,他有一件鐵箭法寶落在了那小子手中,玉環法寶又被毀了,自然是不死不休。不過我已經擬定好了大計,非他不可,縱使不能相助,總不好讓他現在就被大周軍給傷了。只得速速祈請兜率宮,再遣真君下凡來接應,我這條斷臂,也須請兜率宮聖人示下重塑身體之事。」
當下寇謙之只留了幾個道童,要他們向北齊軍領兵大將高長恭等人交代一聲,說自己有要事須得去祈請天道祖,便即飛身而起,抱著七星劍、捆仙繩和自己的斷手,逕自回轉王屋山中去了。那十餘位仙人自覺留此也是無趣,也都跟著飛走了。
寇謙之身形方起,袖中不知不覺滑出一隻紙鴿來,撲簌簌地飛到城中一個隱秘的角落,穿房入戶,正落在祖珽的手中。侯景正好似熱鍋的螞蟻一樣,原地亂轉,一面嘟囔:「走了,走了,玉璽走了!」忽見有傳飛來,當即衝去一把撈住。
祖珽也不管,任由他將這紙鴿打開,化為一團火圈,火圈中顯現出來的,正是適才那一戰,寇謙之眼中所見到的一切經過。速速看罷,侯景也是作聲不得,有溫瓊這樣的強者坐鎮,居然被一個人來去自如,還殺了留侯張良!當日鄴城時那還顯得有些稚嫩的小子,為何變得這般強悍?連他也覺得有些發毛!
「怕了?」祖珽目雖不見,對於侯景的心意卻瞭如指掌,一口道破。侯景卻沒有惱羞成怒,老著面皮道:「不錯,是怕了,我若還是四隻耳的道行,也不懼他分毫;現在麼,只好看著他威風罷了!」
「唉,難怪你橫行一時,卻終究沒有什麼大成就,從這一戰之中還沒悟出什麼道理來麼?」祖珽也不管侯景臉色驟變,泰然道:「那金一小子雖然有些本事,論起本身法力其實還不及溫瓊,又是孤身一人,然而卻能連壞溫瓊兩件法寶,又出其不意擋住了捆仙繩的一擊,最終功成身退,靠的是什麼?只是力量麼?你若是還悟不出這一層奧秘,不但終生都不能攀你們獼猴一族傳說中的六耳境界,遲早還得栽在這金一的手中!」
侯景又驚又怒,卻意外地沒有發作,祖珽最後這一句話,正觸動了他心底深處。沉吟了一會,他臉色漸漸平和,略帶困惑地道:「那你說,我該如何?」
「追去,看你的機會!」祖珽悠然道:「溫瓊現今是鼠入窮巷,困獸之鬥,其爆發出來的能量難以估量,勝負還未見分曉,你窺伺一旁,說不定就能撈一個大便宜,對你可是極大的裨益!記住,不到萬不得已,留溫瓊的性命,還有大用!」
侯景先是一怔,繼而大笑起來,笑聲仍在屋中盤旋,人卻已經不見了:「祖瞎子,不是你說,我還真打算趁機盜了護法溫元帥的神力哩……」第六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