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庾太史,你還沒能找到這陣勢的破綻麼?」棋盤中央處,宇文邕已經有些焦躁起來,他身陷這棋盤之中,甚至不曉得過了多久,外面是幾十萬大軍的廝殺,自己卻被莫名其妙地關在這裡,怎由得他不心焦?
他所遇到的,和金一的處境幾乎是一模一樣,憑著他的大權神威,對付起白袍精兵來是所向披靡,然而衝殺數輪下來,眼前除了棋盤還是棋盤,這黑白色的天地似乎是無窮無盡一般,敵人的兵將更是殺之不絕。
)出路在何方?
庾季才盤膝坐在地,十指如同車輪一般飛轉,在手掌的各處關節來回點拿,已經將他生平所學的紫微斗數發揮到了極致,恐怕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能算得這樣快法。可是,連神獸元龜都不能算清的這龐大棋盤的種種變化,他以一個凡人之力,又能奈何?只見他一言不發,手指越動越快,臉色也是越來越紅,到後來甚至似乎要滴出血來一樣。
假如金一看到了,只怕會立時想起那只被活活從體內燒盡的殷商鎮國元龜來,庾季才再這樣下去,下場多半也逃不過耗盡心血,焚身而亡!
陡地,只見庾季才口一張,一大口鮮血狂噴而出,就像是身體內的壓力驟然增大,把所有的血都要活生生逼出來一樣,而那鮮血之中,竟帶著鮮亮的火焰,其情景,正是心火焚身的徵兆!
宇文邕雖然不知這名堂,但.也瞧得出庾季才是大大不妥,連忙將右手一引,一股黑光籠罩過去,將從庾季才口中噴出的血全都兜了起來,硬生生從他口中又逼了回去。這一下舉重若輕,好似是拈著幾百斤的大鐵錐在繡花一般的輕鬆,足見宇文邕如今對於權威的運用,已經到了何種程度。
他不單單是用權威將鮮血托回.庾季才的體內,更以權威滲在這鮮血之中,遊走於庾季才的身體各個角落,將已經被心火燒得七零八落的各處臟腑,一一恢復原狀,最後從庾季才的手指間透出來,一道道黑光方才回到了那權柄之中。
庾季才睜開眼來,臉是猶如.白紙一般毫無血色,皮膚底下更透出隱隱的黑色來,真是死人也沒有這樣可怕的氣色,但他居然還沒有死,更能夠開口說話:「大家……金一,金一……已經到了這棋盤中,和他,會,會合……」好容易撐著將這句話說完,庾季才再也支持不住,仰天摔倒在棋盤,一動不動了。
宇文邕大吃一驚,仍舊留在他身體內的黑光微一.振動,庾季才渾身一個哆嗦,卻又呻吟了起來,雖然極其微弱,好歹還算是留得幾分性命在。見他一息尚存,宇文邕這才放下心來,此次大軍出征之前,長安城中最為搶手的東西即是仙藥,宇文邕身為天王,少不得也要備一批以防不測,這當口正好用得。他彈出兩粒仙藥,落在庾季才的口中,再用黑光將藥力在庾季才的體內化開,不過片刻夫,庾季才居然呼吸轉勻,沉沉睡去了。這傢伙睡起來也不老實,手在那裡一動一動的,看起來不像是刻苦鑽研斗數掐算,倒好似是在婦人的胸前掏摸一般。
這當兒宇文邕自也不會計較這些,只要人能不死,.一切好說。他收回黑光,命手下的千牛衛好生看護著大周的太史令,自己則左手一揮,將金光燦然的權柄舉到了空中,權威激盪之間,那權柄的三層一共三百二十四枚金錢一齊放出光華來,金光夾雜著黑氣,從棋盤直盪開去。
「大家!」正在前敵與白袍精兵交戰的韓擒虎,感到.身後動靜有異,回頭一看不禁大驚,他可知道,宇文邕這權威對敵時奧妙無窮威力強大,傷起他自己來也是毫不留情,全仗著這權柄的錢力與李大白所寫的八道困縛著,才能保他無恙。現在宇文邕竟然將這錢力的綁縛一下子都散了開去,豈非是以身犯險?「大家不可,貴體保重!」
宇文邕嗤了一.聲,將手中權柄的金光黑氣催動得更加急了:「出不得這裡,早晚是個死,有什麼分別?阿一,你快點來,我知道,不論你在天涯海角,一定能感受到你加諸權柄的金錢法力的!」
最先發現這股錢力的,卻不是金一,同在棋盤之中,他也是身陷白袍精兵的包圍之中,難知外物,這棋盤,好似連錢力也無法滲透一樣,金一就連想要讓金錢陣的範圍擴大一些,也會覺得無比的費力。
但,在這棋盤之外,還有一個人對錢力的變動敏感無比,正是奉了金一之命,在方掠陣的牛琪琪!身為錢神使者,甚至曾經用錢力為金一重塑身體,她對於錢力的感應,當世除了金一之外不做第二人想,而宇文邕全力催發之下,這股錢力混雜著黑光,從棋盤的籠罩中也透出來,登時落入牛琪琪的感應之中。
她不敢怠慢,忙通過和金一之間的感應,將這消息傳遞給了金一。從這方看去,棋盤變動甚為緩慢,牛琪琪甚至不曉得,哪些棋子是敵人,哪些棋子是本軍,縱然她能夠通過感應知道金一的存在,卻也看不透陳慶之的佈局,更找不到宇文邕的所在之處。但現在,金錢法力和權威黑光合力,終於衝破了這棋盤大勢的籠罩,將宇文邕的所在告訴了牛琪琪。
她知道了,也就等於金一知道了,這正是金一現在最為盼望得知的消息!兩下一加印證,金一驚異地發覺,原來宇文邕身處的地方,和自己相去不過十幾格而已,假若他用起「大飛」這樣的手段,運子一躍三格,不消幾步就能和宇文邕會合!更令他驚奇的是,在他和宇文邕之間,根本看不出有布下重兵,或者是較為虛弱,完全就和別的方向一般無二。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嗎……當真是好兵法,好棋藝啊!縱然彼此已經身為敵對的立場,金一卻還是要發自內心地讚一聲,陳慶之不愧是當年縱橫天下白袍軍神,以這樣的兵法,除非能夠從局外破局,否則誰能勝他?想當初他大敗於洛陽,其實也只是因為援兵被敵人擊敗,而那一戰的大勢,從一開始就不曾真正控制在他的手中罷了。
既然知道了宇文邕的方位,金一有心佈置之下,和方纔的亂衝亂撞是不可同日而語。只見他調度兵將,重又連成一氣,先是向四周各投數子,攪動了敵人的包圍,隨即揮動鐵棒,引領著部分精銳朝著業已被衝動了的包圍圈猛撲過去。
「終於發現了嗎?那麼,現在才是這一局真正開始的時候了……」陳慶之極為欣悅地笑了起來,只是寥寥數子落下,金一的面前頓時豁然開朗,那些擋路的白袍兵都不知到哪裡去了,迎面而來的正是宇文邕一行。
他先是一喜,隨即又是一驚,因為宇文邕的情形,已經開始變得糟糕了起來,大權的黑光不止在他周圍繚繞,甚至已經開始侵蝕他的左手!從手腕以,衣甲,血肉,全都開始變成了黑色,正是大權最為霸道的吸蝕血肉之特質。
「大家,速速穩住!」金一撲前去,金箍棒隨心變化,變短變粗,中間那小小中空的錢眼卻越變越大,瞬間就從一根鐵棒化成了一枚碩大的銅錢,只是和先前金主仍在時他的神體相比,這銅錢形制一般無二,顏色卻略有分別,在銅錢的外緣,多了一層淡淡的碧綠色,恰似是陳年老錢,多了幾分銅臭的模樣。
金錢一晃,已經套在了權柄四周,金一將點金手在錢眼之中點劃幾下,絲絲金錢與原本鑲嵌在權柄的那些金錢全都連通起來,兩下錢力立時會師一處,就好像給狂奔的大權威能套了一個籠頭,再加宇文邕自己的控制,終於將臨近暴走邊緣的大權給壓了下去。
「行啦!幸虧你來得快!」宇文邕笑了一聲,好似適才遊走在生死邊緣的根本不是他自己,而是別人一樣的輕鬆寫意:「不過阿一,你的實力當真是一日千里,次你還有些對付不了我的權威,如今我權威增進不少,你卻游刃有餘,真不曉得你是如何修煉的哩!」
金一閉口不答,他有如今的實力,能夠將錢力如此運用自如,當中其實多虧了金主犧牲自己,成全了他,又哪裡是他自己苦苦修煉而來的?當日應金家歷代祖先的祈願而生的這位錢神,終於還是將一切都奉獻給了他這個金家唯一的傳人,可謂從哪裡來,回哪裡去了……
見他不語,宇文邕也不在意,曉得他若不是不想在這裡說,便多半是自己也說不清楚。和一個神明合體修煉,這種事本來就甚為稀罕,沒什麼經驗可循,進境慢或者快,都不足為奇。他正要問金一如何破局,忽然間棋盤白氣繚繞,大隊白袍精兵嚴陣而出,當中擁著一位白袍老僧,滿面笑容。
「正是這廝!」宇文邕身為天王,能在其堂兄宇文護的陰影下苦熬十年,其隱忍養氣的夫實非常人所能及,雖然自己在陳慶之的法術下吃虧不小,險些送命,此際見到陳慶之的笑容,他卻絲毫也不動氣,只冷冷道:「老和尚,如今我援兵已到,你這法術立時便破,還能得意多久?」
「援兵雖到,立時便破卻也不見得?」陳慶之搖了搖頭,向四下比了比:「既然同在一局棋中,何不就各持一子,大家對弈一局,以定輸贏?老衲叨光,便選這白子了!」
第二十六章完